加西亚·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作家。1927年出生于哥伦比亚马格达莱纳海滨小镇阿拉卡塔卡,童年与外祖父母一起生活。1936年随父母迁居苏克雷,1947年考入波哥大国立大学,次年进入报界。20世纪50年代开始出版文学作品。60年代初移居墨西哥。1967年《百年孤独》问世,198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85年出版《霍乱时期的爱情》。加西亚·马尔克斯被认为是20世纪的文坛标杆,“无争议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称,“他以小说作品创建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浓缩的宇宙,其中喧嚣纷乱却又生动可信的现实,映射了一片大陆及其人民的富足与贫困”。
《霍乱时期的爱情》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完成的第一部小说,被誉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之一”,也是所有人一生最该阅读的图书之一。这本书讲述了一段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爱情史诗,穷尽了所有爱情的可能性:忠贞的、隐秘的、粗暴的、羞怯的、柏拉图式的、放荡的、转瞬即逝的、生死相依的……马尔克斯曾说:“这一部是我最好的作品,是我发自内心的创作。”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哥伦比亚,疯狂的爱情如霍乱一般横行。年轻的接线员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对费尔明娜·达萨一见钟情,二人私订终身,却遭到费尔明娜父亲的反对,感受到恋情虚无的费尔明娜离开了他。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爱情成了阿里萨的信仰。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能和费尔明娜重逢,向她宣布他那不变的爱情。
一个人能为爱等多久?这本书给出的答案是:53年7个月11天。
当阿里萨第一次见到费尔明娜,他开始变成爱情的孤独狩猎者,他开始出现在她会出现的场合,他开始写甜蜜的信。终于,他鼓足勇气亲手把第一封信交给了费尔明娜,于是他开始等待回信。就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开始上吐下泻,倒不像是相思病,更像是霍乱。在整个故事当中,霍乱的疫情和炽烈的爱情总是形影不离,爱情是会让人得病的。马尔克斯给出了那个文学史上光芒万丈的隐喻:霍乱时期的爱情。但如果反过来想呢?美国女作家苏珊·桑塔格说:“所有疾病,都是变了形的爱情。”
在经历了求婚和答应、写信和回信、等待与归来的漫长时间之后,阿里萨在这个城市最肮脏的地方终于再次见到了费尔明娜,那里充斥着各种坏家伙和下流的东西。阿里萨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挺身而出:“这可不是花冠女神该来的地方。”没想到,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请别这样,忘了吧。”那天,阿里萨收到一封来自她的只有一句话的回信:“今天见到你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
之后,她嫁给了“黄金单身汉”乌尔比诺医生,而他放下了心中最后的疯狂,开始自己的远行,仿佛是要实现自己早已抱定的离开的决心,但是他的心却迈不动脚步,他的生活始终和费尔明娜有关。
爱情,扎进阿里萨的骨头里了。在離开费尔明娜的日子里,他开始帮人代写情诗,他甚至在写公文的时候都无法避免地带入情诗的口吻。他变成了一个诗人,不,阿里萨天生就是一个爱情的诗人。当然,他也同时拥有了诗人的极端和忧郁。他试图用不同的女人来换取自己对于爱情的免疫,但病却越来越重。这种单方面的纠结、郁闷、沉落,同时伴有玫瑰色的光泽和腐烂的气味。一场相思病,终日不得治。
多年后,阿里萨在一个餐厅隔壁桌的女人们中看到了她,这是一次与费尔明娜的“重逢”。两桌人,两个世界。费尔明娜走后,他买下了那个餐厅的一面镜子,因为这面镜子曾经装下过他心爱的女人。他把这面镜子放在家里。
这是一面镜子,它不是照片,不是肖像画。但在阿里萨的心里,任何费尔明娜存在过的时间和空间都值得纪念。他的整个人生,就是费尔明娜的镜子。
爱情的本质是能摆脱孤独
陈晓楠:爱情是亘古不变的主题,谈爱情为什么一定要看这本书?
史航:因为这本书说出了爱情的本质。爱情的本质就是感受孤独、面对孤独,最后幻想能够摆脱孤独,基本就耗尽一生的所有。人们正是因此才追逐爱情。我们说这是人类最伟大的爱情小说,原因在于,阿里萨自始至终不忘初心。他用一生在忙这件事儿,与他有什么社会地位、有什么社会成就、有什么政治信仰没关系。他就是为爱情而生的人,不是个情圣,但起码是个情种。但你后来发现,他也不是光惦记这个人,为其守身如玉50年,他挺忙,他没闲着。我们普通人不能说忠贞到我的生平没有第二个人,而是当你出现你就是光源,其他只是被你照耀的一个普通东西。所以就这点来说,他给我们一个标准。给你一个标准的东西,往往它就是经典。
吴伯凡:好多年前,我自己在写一本书,叫《孤独的狂欢》,里面有句话很多人都在传播:“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这是怎么来的呢?就是从这主人公身上发现的。他既孤独又狂欢,他孤独是因为他得不到费尔明娜,极其孤独,为了治好这份孤独,治好这份病他就要吃药,吃什么药?就是不停地跟别的女孩子交往,尝遍人间各种各样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爱情。为什么呢?为了不想起她。对阿里萨来说,这世界就两种女人,一种叫费尔明娜,一种叫其他一切。这两者,狂欢的那一群和他因为得不到而让他倍感孤独的这个人之间,并不矛盾。我甚至说他是“一体两制”,分裂的爱情,腰部以上是精神,腰部以下是肉体。一种爱情两种表达,对他来说,一丁点儿都不矛盾。
陈晓楠:一个人演出了一部史诗。
吴伯凡:他是1:622,他一生经历了622个女朋友,就是为了治好这种相思病。我就去接触,我就“吃药”,不停地“吃药”。剂量越来越大,而且你一停药就不行,所以要不停地吃,拼命地“吃药”“吃药”,吃了622瓶药。
陈晓楠:那费尔明娜对他是什么感情?费尔明娜后面也开始给他写信还夹藏小树叶,她说了一句话,她要维持这个爱情。
史航:以我个人不多的感情经验,女孩子对于自己的爱情,有时候就像我养过的鱼。想起来撒一把鱼食,今天忘了撒也不会饿死,明天再撒一把。但有时候对待爱情像我养的猫,猫不能说今天理明天不理,它要你每天胡噜它,要不然人家的情绪就很不稳定。所以说费尔明娜她其实一开始对这个爱情是养鱼的方式,给你一片花瓣,给你一根羽毛,给你写一点东西,抄一首诗、歌词,喂鱼食的东西。但慢慢地,可能会变成养猫那样,我离不开你、你离不开我这样的一个情绪,我们会想未来几十年的光阴。
爱情和霍乱相似又有区别
陈晓楠:霍乱和爱情,这之间最有意思的隐喻是什么?
史航:霍乱是同时的,爱情是依次的。霍乱是公开的,爱情是私密的。
吴伯凡:费尔明娜认识她的丈夫乌尔比诺医生,就是因为去检查一场误以为是霍乱的病。结尾的时候,阿里萨和费尔明娜在那艘船上,他们突然想要不被别人打扰的时候,用了一个什么办法?船长说,只有一个办法,说这艘船上已经染上霍乱,挂了一面霍乱旗。在霍乱旗的保护下,他们享受最纯粹的爱情。小说里,一直是把霍乱和爱情连在一块说的。
陈晓楠:这个隐喻是贯穿始终的,这个霍乱侵害了人,就是侵入人的有机体之后的所有的反应都和爱情是特别相关的。
史航:我觉得有个特别有意思的事,就是在于相见不相识。首先在码头上,费尔明娜就回来了,从阿里萨眼前经过,他认不出来了。这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对爱太执着了,他只记得你3年前那个样子。就是你稍微有一点跑偏,我都不觉得是你。弱水三千,只取这一瓢饮,多一瓢少一瓢都不是你。但是,费尔明娜最后在小店铺,忽然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听声音还很喜悦,但一看脸,这个人根本不是我在等的人。这是因为什么呢?她也是一种相见不相识,但一旦认定就发现,这不是我要的人。所以这两个人的一个专注,一个不专注,他们都会错过。这里面还有个有意思的就是退还信件这件事情,因为退还信件这件事情是悲剧中的悲剧。把青春的所有的热情给你对折起来看,让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鬼样子。
陈晓楠:费尔明娜当初爱上他也是真实的感情对吗?怎么理解她的这个爱情?
史航:这么说吧,阿里萨爱上爱人,费尔明娜爱上爱情。但是当时爱的时候,是两个人在同一片海洋中间,你不管它是温带海洋还是热带的海洋,起码是同一片海洋。但是现在问题在于,一个浪下去,俩人都被搁浅在沙滩上,这就发生不一样了。一个呢,是起来转身就走的费尔明娜,而阿里萨是什么?是那大海龟,翻了个儿了,就没人帮他,他一直就这个姿势。这个搁浅感,这个翻不过身的感觉其实是很尴尬的。看这个尴尬反而让我站在阿里萨这边,不是因为我也是男人,而是因为他更调动我们的情绪记忆。我们志得意满的时候不记得,但我们最尴尬时就能记得。就这个概念,我们的认同感就特别强。
吴伯凡:阿里萨入戏很深,他甚至入戏变成了他的一种生活和工作方式。他去当那个电报员,写那个商务信函,都是用诗歌体的,非常不像话。而且他还有一个职业,代写情书。这一辈子他没干别的,他真正的职业就是写情书。他一辈子就在写那首诗,用不同的语句,写了50多年。
陈晓楠:可以这样深深爱一个人,是不是也是一种天赋?这是不是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
吴伯凡:天赋,绝对,因为他是诗人,他能够把生活的这些场景、情景给极度地戏剧化、诗化。他的整个世界都被他自己诗化了。费尔明娜就在现实当中,但她心里还是有一个本能,她心里那个虚拟的世界,她还是渴望的。要不然,最后两人是走不到一块的。两个说白了都是双重收获,一个虚拟现实,一个现实虚拟。这样呢,各过各的,分头过了53年,断了,再回过来,结尾很漂亮。
真正的浪漫是当你老了,咱俩好了
陈晓楠:你们觉得她跟乌尔比诺之间的这个是近乎爱情吗?那乌尔比诺和费尔明娜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状态?
吴伯凡:我只能用一个很笨拙的比喻说,他們比友情多,比爱情少。他们比友情多,所以可以住到一张床上去,比爱情少的时候,你也可以去别人床上。而且,他们搭建了50年的光阴在这里。这50年的光阴和那个单相思度过50多年,一斤棉花、一斤铁,你说哪个沉?按说一斤那就是一样沉,但恰恰不是那种夫妻一直在一起更沉,一斤铁里面毫无缝隙就是一斤。但一斤棉花里有缝隙,缝隙里有空气,加入空气的质量略超出一斤,一斤多。所以,恰恰由于没有在一起,他们才可以加入幻象、幻觉这所有的歪歪想念。最后,其实这一生中间,这个真正更得到我们女主人公的是阿里萨而不是乌尔比诺医生。因为他是那份禁果,禁果分外香,只要被禁止的,只要得不到的,对于她来说,那一定是很好的东西。不止是对费尔明娜,对每个人都是。
陈晓楠:但是,费尔明娜在和乌尔比诺医生爱情的这个状态当中的时候,她自己并没有强烈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吴伯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不再觉得那是一个必需的东西。
陈晓楠:所以,这也正是多年之后,当阿里萨再一次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再重新审视这一段所谓的幻象的时候,发出了一些新的东西。我觉得这本书真正让自己内心澎湃的,就是在他们最终老年的那一小段。
史航:最后是这一对男女,这一对老年人,他们踏上一艘船,迎着霍乱旗,要一直不再上岸,一直往前走。最后那船长就蒙了,说咱们要这么来来去去的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在53年7个月11天以来的日日夜夜,阿里萨早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一生一世。我觉得这个数字才是这部爱情小说真正最重要的。
陈晓楠:而且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说两个老人在死亡面前,他瘦骨嶙峋的手在黑暗中的抚摸,两个老年人之间带着酸气的吻,爱就是爱本身。这种提升,这种甚至在死亡面前,因为你就是那种生命感,在这里面,我觉得那个东西很震撼。
史航:我想起以前咱们老说特浪漫的叶芝那首诗《当你老了》,很浪漫,其实真正浪漫的是当你老了,咱俩好了。光是老了不够,还得咱俩好了。
(摘自山东文艺出版社《一本好书:轻松读懂经典名著》 主编:关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