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宾主术语的佛学外缘及篇法解析功用

2021-07-28 06:47李志旭
关键词:术语

李志旭

(复旦大学 中文系, 上海 200433)

徐渭《禅房夜话和韵书付玉公》诗云:“一月真时月月真,何须种种别前尘?禅房昨夜灯前话,谁是客人谁主人?”(1)徐渭:《徐渭集》,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49页。诗歌通过直白而凝练的语言,勾画问答实境,顿显禅门理趣。其收束处的沉思追问,余味悠长,发人深省。主客对立观是人类借以认识世界的重要思维方式,而主客统一则是许多宗教、思想、哲学流派在形而上领域极力营构的存在状态。进一步深化,主客双泯、无分别智亦是佛门悟境题中应有之义。将现实生活中的客人、主人抽象为宾主概念,又将其引入禅理表述,衍化为“四宾主”,这一过程可看作宾主术语的禅学化。在禅宗这一创造性发挥的基础上,“宾主”又慢慢向文学批评领域扩散,成为诗文评论和小说评点中颇具理论个性及形式批评意味的一个术语。

一、宾主术语的禅学化

宾,指客人;主,指主人。其来源是现实生活中对具体人物身份(客人、主人)的指称。此后慢慢由具象到抽象,成为主客概念,再进一步深入发展,则成为宾主术语。宾主术语理论活性产生蝶变的标志是禅宗发展出的“四宾主”——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禅宗的“四宾主”在临济宗和曹洞宗两家分别有所展开,其理论侧重亦有所区别,以下分论之。

(一)临济宗之“四宾主”

临济四宾主起先表述为宾看主、主看宾、主看主、宾看宾。克勤指出,由于禅门教学方式各异——“或应物见形全体作用,或把机权喜怒,或现半身,或乘狮子,或乘象王”(2)《佛果圜悟禅师碧岩集》,中华大藏经编辑局编:《中华大藏经》第82册,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321-322页。,教授与领会必将产生四种不同的结果,因而“临济有四宾主话”:

如有真正学人便喝,先拈出一个胶盆子,善知识不辨是境,便上他境上作模样。学人便喝,前人不肯放下。此是膏肓之病,不堪医治。唤作宾看主。或是善知识不拈出物,随学人问处便夺。学人被夺,抵死不放。此是主看宾。或有学人应一个清净境,善知识辨得是境,把他抛向坑里。学人言:“大好,善知识!”知识即云:“咄哉!不识好恶!”学人礼拜。此唤作主看主。或有学人披枷带锁出善知识前,知识更与他安一重枷锁,学人欢喜,彼此不辨,呼为宾看宾。(3)《佛果圜悟禅师碧岩集》,中华大藏经编辑局编:《中华大藏经》第82册,第321-322页。

可见,临济四宾主论述的是佛门教学语境下的四种情形:宾看主——未悟师长教导通悟弟子;主看宾——通悟师长教导未悟弟子;主看主——师徒皆悟得以互相印证;宾看宾——师徒彼此不悟。那么,临济宗所谓的“主”与“宾”实指“悟道者”与“未悟者”,至于他们在现实中与师徒身份的对应关系则不固定。此后,临济四宾主转化为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后世禅僧也多以绕路说禅的方式,以偈颂、诗句分别形容四宾主,以资后学参悟。这种方式为这一术语增添了文学色彩,具体可见《人天眼目》辑录(4)智昭著、尚之煜释读:《人天眼目释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32-33页。,略如表1:

表1 临济禅僧“四宾主”表述情况表

除了上述诗句,临济僧华严禅师对“宾主”概念亦有独到见解:“宾中问主互换之机,主中问宾同生同死。主中辨主,饮气吞声。宾中觅宾,白云万里。故句中无意,意在句中。于斯明得,一双孤雁,扑地高飞;于斯不明,一对鸳鸯,池中独立。知音禅客,相与证明,影响之流,切须子细。”良久云:“若是陶渊明,攒眉便归去!”(5)智昭著、尚之煜释读:《人天眼目释读》,第38页。

(二)曹洞宗之“四宾主”

智昭解释曹洞四宾主云:“四宾主,不同临济:主中宾,体中用也;宾中主,用中体也;宾中宾,用中用,头上安头也;主中主,物我双忘,人法俱泯,不涉正偏位也。”(6)智昭著、尚之煜释读:《人天眼目释读》,第165页。曹洞宗主要教学宗旨是“君臣五位”学说,而宾主在其理论体系中乃是其它概念的代名(如图1)。

图1 曹洞宗“四宾主”概念对应图

综上,一言以蔽之,二宗不同在于:临济宗重在探究教学领域的迷悟关系,曹洞宗重在探究思辨领域的体用关系。同时,临济宗与曹洞宗所使用的“四宾主”术语也有两个相同点:第一,四者按照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的顺序,形成递进阶位关系。第二,以“中”字勾连“宾主”二字,强调了两者的包孕互摄关系。这两个共同点,构成了“宾主”术语进入形式批评文论以后的主要表意功能,从而进一步发挥其形式批评作用。明末清初,王夫之曾在经学著作中对张载使用“宾主”概念表示不满:“缘张子之意,但以戒人逐事求理,事在理在,事亡理亡,说得来略带含糊;而‘宾主’二字,又自释氏来,所以微有不妥。”(7)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83页。王夫之站在儒家正统立场上,批判宋儒借助“宾主”这一涉佛术语。他所说的“宾主”,指的是被曹洞宗及临济宗禅僧使用且逐步禅学化的“宾主”,这从另一侧面明确揭示了这一术语的佛学渊源。

二、“宾主”术语的小说形式批评展开

在文学批评当中,“主”与“宾”依照本义与其衍及的关系表述,可直接移用为“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主次关系描述。在小说批评中,人物形象分析占据重要地位。故而宾主术语自有其理论适用性。在主次关系确定以后,又可借由已确定的主次关系推演至小说章法(包括局部层次和整体布局)的讨论。以写人、叙事为中心的小说,章法布局的巧拙主要取决于人物描写及事件情节的详略布置。

小说评点中的“宾主”及“四宾主”运用有三种情况:

一是在总评当中的运用。毛宗岗《读三国志法》中有一大段,便是以“宾主”为中心展开其论述:“《三国》一书,有以宾衬主之妙……且不独人有宾主也,地亦有之……抑不独地有宾主也,物亦有之……善读是书者,可于此悟文章宾主之法。”(8)罗贯中著、毛宗岗评:《三国演义(注评本)》第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160-1161页。毛氏大段引述书中以人、地、物作为宾主,从而用墨详略不同、以宾衬主的实例,观其大概即可知,此又不止是论人、地、物之主次关系,而是谈论小说整体或某一具体段落的布局问题,重在章法。又如《红楼梦》评点,王希廉曾指出:将《红楼梦》中的贾、薛两家作比,则“贾府为主,薛家为宾”;将宁、荣两府作比,则“荣府为主,宁府为宾”;荣国府的人物当中,则“宝玉、黛玉、宝钗三人为主,余者皆宾”;若就宝玉、黛玉、宝钗三人而言,则“宝玉为主,钗、黛为宾”。又指出:“若就钗、黛两人而论,则黛玉却是主中主,宝钗却是主中宾。至副册之香菱是宾中宾,又副册之袭人等不能入席矣。”(9)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147-148页。王希廉的分析主要围绕小说人物展开,即便运用了“主中主”“主中宾”和“宾中宾”的概念,仍不离人物主次关系判定。

二是在回评当中的运用。比如《三国演义》第三十六回“元直走马荐诸葛”一节,毛宗岗认为“此回以孔明为主,而单福其宾也,即庞统亦其宾也”,作者写水镜先生推荐伏龙、凤雏,而到徐庶则专荐诸葛亮,带过庞统,详主略宾,此即“盖主为重,则宾为轻”,同时也是“注意在正笔,而旁笔皆在所省耳”(10)罗贯中著、毛宗岗评:《三国演义(注评本)》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46页。。在评论小说人物的同时,毛宗岗也指出轻重详略的问题——抽象的人物主次关系需要由具体的详略处理技法(形式)实现。

三是在夹评当中的运用。如太平闲人评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听《红楼梦》曲子。《红楼梦》曲子总共14首,第一首是《红楼梦·引子》总括,接下来是写宝钗的《终身误》和写黛玉的《枉凝眉》,在此曹雪芹插了一段“却说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未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婉,竟能消魂醉魄。因此也不问其原委,也不究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面道”的叙述,然后才接续此后《恨无常》到《飞鸟各投林》等11首,夹评指出这段横亘其中的叙述为“着此段一顿,以定宾主”(11)曹雪芹、高鹗著、护花主人、大某山民、太平闲人评:《红楼梦(注评本)》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8页。。这一插段,一来是将这14首曲子分割成两个部分,前乃宝钗、黛玉两位主要女性人物,是为主,后为其他人物,是为宾;二来是恰好停顿在写黛玉的《枉凝眉》之后,更是点出黛玉方为全书之主,而非宝钗。故而这个插段之“顿”,自有其良苦用心,而评者特为拈出,则是对“作者为何特地置于此处”这一问题的最佳回答。经此点拨,其形式意味焕然明晰,云开月明矣。又如《水浒传》第五十五回“时迁偷甲”一节,书中写时迁爬到树上,准备潜入徐府,“悄悄望时,只见徐宁归来,望家里去了。只见班里两个人提着灯笼出来关门,把一把锁锁了,各自归家去了。早听得谯楼禁鼓,却转初更。云寒星斗无光,露散霜花渐白。只见班里静悄悄地,却从树上溜将下来,踅到徐宁后门边,从墙上下来,不费半点气力,爬将过去”,金圣叹指出“第一‘只见’是主,第二‘只见’是宾,第三‘只见’宾主双亡。只此小小一段,便是妙绝之文”(12)施耐庵著、金圣叹评:《水浒传(注评本)》第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787页。。金圣叹点出了在这段文字当中,作者用三个“只见”划分出了三个层次。从表层的人物关系上说,徐宁是主人(主要人物),仆役为下人(次要人物),故称“主”与“宾”;而第三个“只见”不见徐宁,也不见仆役,故称“宾主双亡”。然而,金圣叹绝非仅在论述小说人物主仆关系的向度上使用“宾主”这一术语,他深层的目的在于剖析这段文字的递进层次,启示读者小说情节的推进,正是体现为运用三个“只见”构成层进式的行文阶梯,故而拈出“只见”,采用“宾主”这一术语进行分析。但明纶评点《聊斋志异·念秧》时也运用了“四宾主”这一术语。《念秧》一篇,以“异史氏曰”开篇,下分二段:一是王某遭遇念秧,二是吴某遭遇念秧,两次念秧实则是同一团伙所为。后一事,念秧团伙将女子送入吴某房中,企图陷害吴某,诬告吴某勾引民妇。当念秧团伙冲至门口之时,吴某友人挺身而出,一通严词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对于这段扭转局面的人物语言描写,但明纶指出“一层不能杀,是宾中宾”“一层不能逃,是宾中主”“一层不能质,是主中宾”“一层不能禁女子不言,是主中主”(13)蒲松龄著、任笃行辑校:《全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修订本)》第2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817页。。评者将这段人物语言划分为四个层次,四个层次之间自“宾中宾”到“主中主”构成递进关系。这四个反问恰如连珠之炮,在这一层层递进、步步紧逼的质问当中,最终自然引出“主人张目不得语”的结果。显然,但明纶在此使用“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正是利用了它们之间本有的主次关系,由次及主递推,对这段文字进行形式剖析。

综上,小说评点所使用的“宾主”术语大体表现出如下特点:一方面,少有诸如诗文评中复杂的“四宾主”式展开(详见下节)。以上戏曲、小说运用宾主术语展开的批评实践中,除了王希廉使用了“主中主”“主中宾”“宾中主”以外,大多数只是“宾主”而非“四宾主”。相比于同一时期(明清)的诗文评来说,显然渍染甚少。另一方面,虽然绝大多数的评点用例是“宾主”而非“四宾主”,但已经从单纯的人物主次关系判断延伸至结构布局等形式批评层面。换言之,运用宾主术语进行人物分析并非其目的指向,而是通过内化,成为解析整体层次、局部层次的潜在依据。这一特点,在诗文批评中也有所体现。

三、“宾主”术语的诗文形式批评展开

相比于小说评点,宾主术语及其衍化思维模式在诗文批评领域有着更为深入的理论展开,但这个过程是漫长而渐进的。南宋严羽点评李白《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时指出:“是歌须看其主伴变幻。题立峨眉作主,而以巴东、三峡、沧海、黄鹤楼、长安陌与秦川、吴越伴之,帝都又是主中主。题用月作主,而以风云作伴,我与君又是主中主。回环散现,映带生辉,真有月印千江之妙,非拟议所能学。”(14)李白著、安旗等笺注:《李白全集编年笺注》第3册,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1489页。通过严羽的分析可知,其所使用的“主中主”,前一个“主”指的是出现于题目中的显性之“主”,即峨眉(诸地名之主)、月(诸形象之主);后一个“主”指的是包藏于诗歌中的根本之“主”,即帝都(诸地名之主)、我与君(诸形象之主)。因此,在严羽看来,李白此诗之章法正是体现为:峨眉为主,各地为宾,月亮为主,风云为宾,在形式上构成众星拱月、百鸟朝凤式的视觉画面,焦点集中,同时容纳了丰富的空间组成,而在行文上则体现为显性的变幻交错。体现作品主要意图的主中之主,则超越了形式,在场而不显扬,韬光而愈含章。然而,严羽运用宾主模式说明“主伴变幻”是有一定意义的,但惜乎对于诗歌中“主伴变幻”的具体情形语焉不详,且仅仅借用了“四宾主”中的“主中主”,远非整体运用,仍未体现这一术语应有的理论价值。但从另一角度看,正如“四宾主”在临济、曹洞二宗的理论创设中业已进入抽象领域,成为禅学概念,严羽运用“主中主”指称伴随诗歌主要意象呈现的主题思想,则隐约预示着诗文批评的宾主术语具有一种更为独特的理论品格——可借人物形象批评之力深入拓开篇法解析及主题分析。

明清两代,宾主模式及其术语,逐渐成为形式批评的理论手段之一,在诗文批评中搭建出丰富的、新巧的形式批评思路。无论是时文还是古文,无论是杜诗还是韩文,还有诸如《左传》《史记》和《庄子》的评点,均体现出极具创造力的批评实践展开。董其昌从书写悉昙体梵文得到启示,从而“准华严字母,一字为一势”(15)董其昌:《论文宗旨》,《董其昌全集》第3册,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年,第25页。,提出了宾、转、反、斡、翻、脱、擒、离八种作文技法。其中第一种便是借“四宾主”讨论文章字法、句法、章法之主次安排:“以时文论,题目为主,文章为宾;实讲为主,虚讲为宾。两股中,或一股宾,一股主。一股中,或一句宾,一句主。一句中,或一二字宾,一二字主。明暗相参,生杀互用,文之妙也。”(16)董其昌:《论文宗旨》,《董其昌全集》第3册,第25页。他对于“四宾主”之说只取其二,也就是未采用主中主、宾中宾,指出“惟宾中有主,主中有宾,步步恋着正意,而略不伤触,乃为宾字法门”(17)董其昌:《论文宗旨》,《董其昌全集》第3册,第26页。。由董其昌的论述可以推知,在其文论中,宾主概念与主次人物无关,而是整体内部分与部分间主次关系之笼统表达。他假借这一主次关系概念论述制义形式,囊括字法、句法、篇法以及题目,强调制义中主次分明、错落有致的排布方式。王夫之也曾以“宾主”论诗文,然而他以人为主,以物与景为宾,讨论的是主客体之间情景交融的问题,而非形式批评。同时,他指出:“俗论以比为宾,以赋为主,以反为宾,以正为主,皆塾师赚童子死法耳。”(18)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船山全书》第15册,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821页。他眼中的“俗论”与“死法”,正是着眼于修辞及句法分析的形式批评内容。

相比较于董其昌、王夫之完全脱卸人物分析的思路,金圣叹在时文评点中则采用结合人物分析展开的方式,思路与其小说评点较相似,而根据时文的特性更凸显出其变化的复杂性。如其评论宋德宏《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一文,先在总评中引述他人所言进行命题分析:题目中出现的弥子瑕、子路及二人之妻皆为宾,未在题面中出现的孔子与灵公方为主。然而,单从命题而言,二主不见而四宾见,这就造成“今已留宾失主,若依题衍写,则失本旨;不依,则势必径露下文”的两难之境。然而,宋德宏排布得当。此文之妙,在金圣叹看来是“忽然先唤出章中主,忽然倒接出题中主;忽然再牵章主为题宾,忽然倒落章宾为题主。穿插变化之妙,真乃如火如花矣”(19)金圣叹:《小题才子书》,《金圣叹全集》第6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6年,第754页。。可见,金圣叹虽然保存宾主概念原本描述人物主次关系的功能,其理论意图却远不止此,而是重在强调形式上的“穿插变化”。通过其批评实例可对此有更为深刻的体会,兹截其大略如下(小字为金批):

曲叙之而有径焉,【宾为主】

甚无与于君臣也。【主为宾】

……

卫之有灵公也,【主中主】

子知之也;

卫灵之有弥子也,【主中宾】

子知之乎?

……

于卫之有孔子也,【主中主】

子知之也;

孔子于卫之以子路从也,【主中宾】

子知之乎?

……

即使弥子力能得之卫君,子路力能强之孔子,【宾中见主】

……

凡弥子所以爱其妻,亦如灵公所以爱弥子,【忽然又见宾中主】斯已矣。

……

然而弥子有妻,则于孔子何与也?子路有妻,则于灵公何与也?【四宾甫齐,忽然主人出现】

即姑置灵公之于孔子,【二主既现,忽然四宾作态】而弥子有妻,则于子路何与也?

……

自其加疏者论之,则子路之恶弥子也,更严于孔子之恶弥子;而自其加亲者论之,则弥子之昵子路也,更过于弥子之昵灵公。无他,【又作徐步,使二主又现】盖两人之妻,则是兄弟也。【至此始完】

……

然而孔子无与也,奈何好事者之诬也!(20)金圣叹:《小题才子书》,《金圣叹全集》第6册,第755-756页。

这些夹评涉及主中宾、宾中主和主中主,均指示人物,而重点则不在分析人物,而是逐层提炼出文章关节,以见其篇法。

时代稍后的吴乔在其诗话中使用的宾主术语具备两种理论形态:卷一理论阐述中提到的“夫诗以情为主,景为宾”(21)吴乔:《围炉诗话》,张寅彭编:《清诗话全编》第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967页。以及“古人有通篇言情者,无通篇叙景者,情为主,景为宾也”(22)吴乔:《围炉诗话》,张寅彭编:《清诗话全编》第4册,第1969页。是用于讨论情景问题。卷二的批评实践中则认为:“四宾主法者:一主中主,如一家人唯有一主翁也;二主中宾,如主翁之妻妾儿孙奴婢,即主翁之分身以主内事者也;三宾中主,如主翁之亲戚朋友,任主翁之外事者也;四宾中宾,如朋友之朋友,与主翁无涉者也。于四者中除却宾中宾,而主中主亦只一见,惟以宾中主勾动主中宾而成文章,八大家无不然也。”(23)吴乔:《围炉诗话》,张寅彭编:《清诗话全编》第4册,第2010页。然后逐一分析了高适《燕歌行》的“主中主”“主中宾”“宾中主”。在他看来,此诗的“主中主”乃是其中心思想,而整首长诗的谋篇布局正是体现在“宾中主”和“主中宾”的交错和勾连当中。联系他用以阐发此理论的譬喻,便相当于家中主翁(主中主)只露一面,实际登场的均为其家人(主中宾)及亲友(宾中主),家人与亲友自然牵涉主翁。这便构成了隐与显的关系。内在由外在所体现,而外在形式的组织方式就是“主中宾”与“宾中主”的交错与勾连。

此后是杜诗评点中的宾主术语运用。吴瞻泰在评论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时也运用宾主术语,他指出:“叙事以详略为参差,亦以详略为宾主,主宜详而宾宜略,一定之法也。然又有宾详而主反略者。”(24)吴瞻泰:《杜诗提要》,合肥:黄山书社,2015年,第138页。由此对诗歌展开分析,由诗题观之,公孙大娘弟子是主,而公孙大娘是宾,但在诗歌正文中描写公孙大娘占更大篇幅,实际上宾主倒置。在《子规》评论中他又指出:“诗文无异法,不外宾、主、断、续四字。乃有以宾多而主少者,似乎主略而宾反详。及至紧板入题之时,则俨然宾皆是主,而后知宾非宾也,正加倍为主也。”(25)吴瞻泰:《杜诗提要》,第213页。此外,他在《猿》评论中也提出“主固是宾”和“宾固是主”的看法,又在《送陵州路使君之任》评论中点出以宾陪主法中的“寓主于宾”(26)吴瞻泰:《杜诗提要》,第223、326页。。可见,吴瞻泰是以宾主谈篇法。他正是利用了宾主概念本身“主中宾”和“宾中主”的包孕、转化特性,来对诗文详略布局的变化进行解说。浦起龙将“四宾主”运用至其杜诗批评之中。一是对《剑门》的解析,他指出《剑门》24句,每8句为1组,分为3组。评曰:“两头,主中宾。中腹,宾中主也。”(27)浦起龙:《读杜心解》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87页。即构成“主中宾—宾中主—主中宾”的三段式结构。二是对《李潮八分小篆歌》的解析,他借用“四宾主”分析了这篇“古今书家,拉杂援引”的长诗,指出“其中具有洞宗四宾主法,识得四种法门,方许彻底勘破”(28)浦起龙:《读杜心解》第1册,第303页。。浦起龙认为,诗歌开篇所征引的“苍颉鸟迹”“陈仓石鼓”以及后半部的“吴郡张颠”,亦即鸟迹书、石鼓书和张旭草书,都是宾中宾,中间提到的李斯和蔡邕是宾中主,韩择木和蔡有邻则是主中宾,李潮为主中主。作如此区分的依据主要是:李潮为本篇主角,自然是主,而且是主中主;韩择木、蔡有邻时代较近,且都是以篆书闻名,故而是主中宾;李斯、蔡邕虽然写篆书,但时代较远,所以是宾中主;至于其它,皆非篆书,故只能是宾中宾。通篇来看,作为主中主的李潮着墨不多,反而是李斯、蔡邕、韩择木、蔡有邻所占篇幅较大,浦起龙认为这是“借宾定主法”,并且不止在所举书法名家身上用,也在诗中的书论上用:“至其评书之旨,则以‘肥’为宾,以‘瘦硬’为主。‘光和骨立’,‘瘦硬’中之宾也。‘剑戟森向’,‘蛟龙盘拏’,乃李潮瘦硬真形,则主也。结以作歌‘力薄’自谦,亦是‘瘦硬’反面话头。故曰‘潮乎潮乎奈汝何’,言‘力薄’之歌,如何配汝‘瘦硬’之字也。又是一样借宾定主法。”(29)浦起龙:《读杜心解》第1册,第303-304页。可见,李潮瘦硬的八分小篆是主中主,而“苦县”(或指立于苦县的《老子碑》)、“光和”(或指立于光和年间的《西岳碑》)表现出的“骨立”,总体审美旨趣与李潮篆书相吻合,故而是主中宾。其余的无论是传刻失真而显得肥大的《峄山碑》,还是杜甫自嘲的这首“力薄”之歌,则均为宾。同样,对于主中主,杜甫也采用侧面烘托手法。综合上述两个方面,浦起龙结合宾主术语对诗中人物和书论展开分析,大体勘明杜诗此篇章法奥妙。

前举诸人,皆取四宾主其中一组、两组、三组,至浦起龙乃四者全出,而唐彪在制义文论中也是兼采四者。唐彪认为“以制义言之,凡借一理、一事、一说,形出本题正意者,无非宾主也。然有单宾单主,又有主中主、宾中宾,更有宾中主、主中宾之分”(30)唐彪:《读书作文谱》,王水照编:《历代文话》第4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484页。,且举例明言,对前人展开两方面的批判:一是前人妄论主中宾、宾中主;二是前人有意贬抑宾中宾。他认为文章当中主中宾、宾中主成立的前提是制义命题当中有宾主之分,倘若制义命题中没有宾主之分,则文章中只有单宾单主,不可用主中宾、宾中主这对术语进行讨论。至于宾中宾,他也举例证明无论是时文还是古文都大量存在宾中宾的情况。由此可见,唐彪的理论事实上与金圣叹在考虑命题这点上是相通的,而与董其昌所论有所不同。唐彪给予四宾主术语的定义,是在结合八股制义命题后作出的,而董其昌则不将命题纳入考虑范围,纯粹在正文范围内讨论。乾嘉时期,又有高嵣对宾主加以定义:“主有定分,宾无定位。正面为主,反面、对面、旁面,皆宾也;本题为主,引古证今皆宾也;此事此物为主,则彼事彼物皆宾也。有无相形、尔我相形,亦皆宾也。”(31)高嵣:《高梅亭读书丛钞·论文集钞》,黄秀文、吴平主编:《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丛书汇刊》第24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第307-308页。这一定义具有高度灵活性,他将宾主定位为一种相对关系,从而为具体的考场运用创造便利。比如,他列举出四种具体方法:(1)一宾一主:一股宾,一股主。(2)借宾定主:书有句相连而语相似者,恐其上下可以互移,惟借上文陪讲,方切本题面目。(3)宾主齐行:一句宾、一句主,或两句宾、两句主。(4)宾主互见:或以题面为主,则题意为宾;或以题面为宾,则题意为主(32)高嵣:《高梅亭读书丛钞·论文集钞》,黄秀文、吴平主编:《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丛书汇刊》第24册,第307-308页。。高嵣的宾主概念(主——正面;宾——反面、对面、旁面)与董其昌近似,所谈技法亦可看作是董氏宾字法的细化,倍加具体因而临场可操作性更强。

除时文批评外,桐城派亦将宾主术语用于唐宋古文的篇法分析。沈訚评点韩愈《送杨仪之支使归湖南序》,指出此序:“前半宾主有三层,后半宾主亦有三层。”(33)沈訚:《韩文论述》,吴文治编:《韩愈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222-1223页。就划分层次而言,沈訚是将“愈在京师时”到“以其取人信之也”划为前半,而“今中丞之在朝”到“歌以系之”为后半。此序写赠杨仪之,故而杨仪之(湖南观察使幕僚)为后半之主;前半只字不提杨仪之,则以李博、崔群二人(与韩愈同年,宣州观察使幕僚)为主。按照沈訚的划分,在前段中,除了李博、崔群以外的其他幕僚,是“群、博之宾”;而宣州观察使,则是“宾中之宾”。但从文章字面上分析,开篇先从其他幕僚说起,强调其他幕僚之贤能,然后说到李博、崔群,又以宣州观察使之贤能收结。这便使前段呈现出“以最轻之宾中宾,翻作至重;以最重之主,翻作至轻”(34)沈訚:《韩文论述》,吴文治编:《韩愈资料汇编》,第1222-1223页。的雄奇之态。在后段中,“余”(指韩愈)为宾中宾,除杨仪之以外的湖南观察使幕僚为宾。由此观之,从行文布局而言,后半则从“宾中宾”入手,推向宾,再推向主,进而详写主。再通观全篇,李博、崔群也不过是杨仪之的“宾”,其形式证据则表现为前面描写李博、崔群之贤是用侧面描写(从他人评价见出),而杨仪之之贤则用正面描写,因此又可见“群、博是主中宾,仪之是主中主”(35)沈訚:《韩文论述》,吴文治编:《韩愈资料汇编》,第1222-1223页。。韩文奇正变化,十分复杂,因而在分析的过程中,沈訚不仅用到了宾主术语,还进一步用到了宾中宾、主中宾、主中主。在人物关系解析的基础上,沈訚又对行文作出逐句分析,其间的推进、变化、前后对应,都得以兼顾,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这种形式批评手段的适用性。尤其是宾主身份的不固定性,其自身的转圜空间,为评点者揭示文本动态变化提供了相当的灵活性。

冯李骅、陆浩《左绣》在《左传》评点中也善于借助宾主术语展开形式批评。

(1)如楚庄王问鼎一节,《左绣》论王孙满答语曰:“文从铸鼎说到定鼎,定鼎是主,铸鼎亦宾中主,都用详笔。中间两写迁鼎,而于商只著‘载祀六百’四字,独用略笔。转递圆紧,既有衬托,又有间架。”(36)李卫军:《左传集评》第2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787页。评者此处所说的宾主,并非指人,而是以鼎为中心。作为周方代表的王孙满,此时面对野心勃勃、图谋大业的楚庄王,言说策略在于申言铸鼎、定鼎从合乎“德”角度出发所确定的合法性,此二者应详说,而作为反面例证提及迁鼎,则必须从略。如果将夏代铸鼎和周代定鼎相比较,则以今为主,故而定鼎是主,铸鼎是宾中主。由此可将这段文字的间架结构解析如图2(下页)。

图2 《左绣》“宣公三年”眉批宾主、详略对应图

(2)对于晋楚邲之战一节,王源《文章练要》先将此段文字大略分为10个段落,随后运用宾主术语对其人物展开分析:“先縠刚愎违命,致败晋师,故通篇以先縠为主。林父虽帅,非罪首也。士会老成持重,明于料敌,全军而返,与先縠正对。故林父为主中宾,士会为宾中主。其余或附士会,或附先縠,皆宾也。而荀首为士会之亚,观先縠、士会俱五见,林父与荀首三见,诸人不过一两见,可知宾主轻重所在。”(37)李卫军:《左传集评》第2册,第851页。此处借用“主中宾”和“宾中主”指示重要性介乎宾主之间的两种人物,而所谓的“宾主轻重”也不出人物形象评定。如其论宋国华元、荡泽、鱼石、鱼府诸臣,曾用主、主中宾、宾中主、宾来判别人物重要程度,理与此同(38)李卫军:《左传集评》第3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017页。。可资对比的是,同是分析此战,《左绣》亦运用了宾主术语,而目标全然不在主次人物界定,而是借以分析行文变化之势:“文于前半,详叙晋,夹叙楚,而楚之胜势已奕奕于晋人口中。中间晋楚连写,而笔意已渐注于楚,至末便纯写楚子,深得止戈为武之意,直与吉士会、栾书语相应。前则出主入宾,中则宾主对写,末则反宾为主。章法神化无迹,非后贤所能仿佛也。一大段后,更作三小段以伴之,浓淡相间,最有章法。”(39)李卫军:《左传集评》第2册,第847-848页。此处主要指出,从文段所体现的主次关系而言,开篇以晋国为主,以楚国为宾,接下来随着行文推进,宾主着墨逐渐发生了转化,最后显然是楚国反而为主。在这段评点中,评者指出了宾主在行文过程中转化的可能性,同时在其所展开的论述中也重在解释其章法布局。

(3)《左传·定公四年》记载诸侯会盟,安排蔡国在卫国之前盟歃。卫国祝佗(子鱼)受命与苌弘就两国次序一事展开磋商。苌弘认为当年蔡叔为康叔之兄,蔡国在前合乎长幼次序。祝佗则引经据典,大发宏论,最终说服对方,争得优先。眉评云:“单提单束,中分三段,以两宾夹一主。三分三命是三平,两启两疆又是两对,整齐中之参差也。束上生下,笔如曲铁。上半从宾出主,下半直从主说起,而宾陪在后,用笔变甚!文凡四层,末层亦宾中主。大抵作者命格,乃上半两头宾,中间主。下半两头主,中间宾也。配搭整而变,妙不可言。两头主以‘蔡先卫’‘犹先蔡’两句为眼目也。”(40)李卫军:《左传集评》第4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916页。三分三命指“分鲁公”“命以《伯禽》”,“分康叔”“命以《康诰》”,“分唐叔”“命以《唐诰》”,科为三分;两启两疆指“启以商政,疆以周索”和“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构成两对,亦即分析祝佗历叙三叔一段之布局。在这一段中,主为康叔,鲁公与唐叔为宾,故而在整体布局上表现为“两宾夹一主”“两头宾,中间主”。在论证了周初三叔获封乃是凭借德行而非年齿以后,下半转入论述蔡国先世。在此半截中,蔡叔、蔡仲是主,分四层,先从当年管叔、蔡叔谋反结果管叔被处死而蔡叔被封至蔡地,直待后来蔡叔之子蔡仲改过才重新获封蔡侯一事着笔,即“从主说起”,随后又列举曹国、晋国二“宾”,最后又举出晋文公当年践土之盟时卫国便位列蔡国之前为据,引出蔡,收束在“主”。而且在此后半截中,文中分别以“蔡先卫”“犹先蔡”为眼(形式标志)指出其主脑所在。评者尤其关注到,在后半截第四层之“主”,实际上为“宾中主”,亦即由晋作陪引出蔡。

此外,还有鞠濂《史席闲话》中采用宾主理论阐述“戒三层”,其论曰:“凡文章,任有几番擒纵,初阅甚是迷离,细按之,只是一宾一主耳。故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虽有四项,其实或反对,或正笼,只与主位离一层,断未有呼吸不到,而隔两层者。所以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能手无不用之。”(41)于学训辑:《文法合刻》,余祖坤编:《历代文话续编》上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年,第468页。鞠濂的宾主理论须细看,绝非简单否定宾中宾。他同时使用四宾主概念,提出了三种情况:(1)转化展开。所谓“从宾中宾落到主中主,下又从宾中主、主中宾扬开,又落到主中主”,实现“由虚而实”的转化,宾中宾在下文中的一切运用均借主中主展开。(2)融合联动。即“将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纽合作一层,而即呼动主中主者”,宾中宾须与其它两种相互融合,共同生效。(3)连锁层进。即以“宾中宾一层,引起宾中主及主中宾,下文复将主中宾、宾中主一层,引起主中主者”。鞠濂肯定前两种,而将第三种判定为“三层之病”。因此,鞠濂并非否定宾中宾,而是反对因单独使用宾中宾而导致文章隔两层。

清末佛学家杨文会评《庄子·德充符》中“兀者王骀”结末孔子议论一段之行文布局云:“以下文势,分宾主四科……引植物为喻,谓之宾中宾……引古圣作证,谓之宾中主……保始二语,既为王骀写影,而忽插入勇士一喻,所以谓之主中宾……此段方是主中主,二十七字,作一句读。”(42)杨文会:《南华经发隐》,《杨仁山全集》,合肥:黄山书社,2000年,第305页。杨文会旨在揭明此段“文势”的推进由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构成,一则对段落层次做出明确划分,二则揭示出段落各层次间隐藏的递进关系。

综合各家所论可知,从宾主术语本身的内涵出发,它可用于表述主次关系:不仅是具体的人、物、地、事的主次关系,还可涉及抽象的主题、概念、思想领域。在文学创作中,表现为主角与配角、要事与琐事、中心与分论等一系列命题。从文学批评的角度而言,简单区分具体人、物、地、事在全篇中的重要性,往往不是最终目的所在。文论家们以宾主为术语进行理论深化或对文本展开详细分析时,会牵动有关繁简详略的句法及章法问题,成为创作的技法指导(借宾定主法、宾中见主法等),实际上进入了形式批评范围。同时,单一的主次关系描述已经无法满足文学批评必然面对作品形式多变这一客观情况的实际需要,那么,禅宗已然做出的将简单的宾主关系衍化为“四宾主”的思辨成果,也便具备了进入文学批评的转化条件。形式批评有关作品章法布局的分析,涉及构成整体的每个部分的描写重点、叙述要点,涉及每个部分之间的主次详略关系,也涉及题目与正文之间如何照应的问题,引入“四宾主”后,这些问题都可以得到充分的解析。

小 结

通过上述分析可知,宾主术语及其所创设的思维方式,通过禅宗的发挥以后,产生了非比寻常的理论活性。禅宗对其赋予的灵活度与自由性,还有贯通具体与抽象的理论品性,为其进入古代诗、文、小说批评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尤其是“四宾主”,文字表面看似无稽之谈,实际上构造出一种多向度区分、关联、统一的思维框架,不仅可以运用于佛教本身的教理思辨,还影响了儒学、文艺以及文学批评等其他领域。

在诗论(43)词论亦偶见,如明人沈际飞以“宾主”评冯琦《永遇乐》之雪、云、雨、王、梅、月诸象关系。《沈际飞〈草堂诗余四集〉词话》,邓子勉编:《明词话全编》第8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2年,第5499页。、文论(包括古文与时文)、小说评点(44)剧论亦偶见,如任中敏辑前人评清末《银汉槎》杂剧云:“以河灾为主,海怪为宾,孛星为经,牛女为纬。场中脚色,以张骞为主,汲黯为宾。”任二北(任中敏):《曲海扬波》,任中敏编著:《新曲苑》下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年,第747页。当中,不同的批评家对宾主术语有着不同的理解以及各出机杼的创造性用法。一种路径是由人物主次分析决定篇法布局分析。尤其是小说重视人物形象塑造,对小说进行形式分析时,结合人物形象相对易于体现批评的有效性。分析文章布局的详略差异,人物的主次地位是重要的参考指标。除了小说以外,在诗文评点当中也多采用这种方式。另一种路径则是摆脱人物分析,直接用宾主术语构建诗文布局技法。于是,传统句法、章法中的诸如对仗、分科、照应、正侧、顺逆等形式批评着眼点也都得以更为深入细致地展开。尤其是“四宾主”的引入,更有效地丰富了批评手段,扩展了阐释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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