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霞
我家在农村。那时候,谁家能盖个一砖到顶的堂屋,定会引得全村人的羡慕。
我家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房屋年久,透风漏雨。我们九个堂兄妹日渐长大,老屋越来越不够住了。父亲咬咬牙,新辟了房基地,带领全家挖石、拉土、搬砖、和泥,倾尽积蓄盖了五间一砖到顶的堂屋。
房屋落成后,父亲总喜欢摸那青灰色的砖墙,脸上挂满了喜悦。准备搬新家了,父亲却有了愁绪——实在没有能力再盖一间砖砌的南屋做厨房了。
一家之主總有办法和担当,父亲请了邻里帮忙做土坯,盖了两间土坯厨房。土坯怕水蚀,厨房落成后需在外墙泥上白泥(白泥是用白灰和麦秸按一定比例配制成的泥)。泥白泥要选一个晴好的日子,早上泥出灰白的墙,到了傍晚就风干成亮白色。那种白里夹杂着金黄麦秸的墙宛如一幅画,倒是比砖墙更有韵味。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摸一摸房墙,围着它转一圈。我不知道父亲当时在想什么,只知道有了这墙,以后再无风雨。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如果搁在古代也算是一位文人墨客。厨房白花花的墙让父亲有了兴致,提起笔在墙上题写道:“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安;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父亲写完讲解给我们听,我听了前两句便觉得自己懂了。
那时我大概八九岁,却有了望文生义的自负。我把“静坐常思自己过”的“过”理解为过生活,长大后知道了原本的意思,但意念里还固执认为曾经的理解也还说得通。
父亲写的几行字深深影响了我,让我养成了特立独行的性格。这种清冷让我少了很多烦恼,学会了恪守独处思过、少论是非的做人原则。议论难免要论出个好坏,或因人言喜,或因人言悲,难免被情绪牵扯。每每这时,我就以父亲在墙上的题字自警,时时记得林下清泉洗耳,也就挣脱纷扰恢复平静了。
父亲一直教导我们向善向好,却一定不知道墙壁上的题字对我有如此深刻的影响。父亲的墙,墙一样的父亲,遮住了风雨,挡住了烈日,让我们这些不经风雨的小树苗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