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兴侗族谷雨时节的别样习俗

宁坚

刚刚蒸煮出来的乌米饭带着纯纯的树叶清香，实在让人垂涎。

傍晚时分的肇兴侗寨显得如此美丽而宁静。

谷雨节，在每年公历4月19-21日交节，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肇兴侗寨最具典型的民族节日，其节日氛围不亚于汉族的春节，而那一天，也是肇兴侗寨最浪漫的日子。

据说肇兴侗寨已订婚的男方家，会在谷雨节那天担着乌米饭、猪肉、糯米酒等送到女方家作为续亲礼物，女方家把乌米饭等送给亲友，以示女儿即将出嫁。到了晚上，寨里的其他年轻男子会趁着夜黑，悄悄来到曾经心仪的女孩家，冒着被“抹黑脸”的风险，将糖果丢进女孩的家里，为她默默送去祝福。女孩子则会趁其不备用“锅烟灰”抹在男青年脸上，这样就可以认清是谁曾经眷恋过自己。

所以，乌米饭，在肇兴侗寨的谷雨节，是被当作招待來客的“喜糖”，“抹黑脸”则是一种别样的爱意表达，这个传统习俗已经延续了500多年。

侗寨民居为干栏式吊脚楼，全部用杉木建造，房顶覆盖着小青瓦。

活动现场的一对侗族男女青年

侗乡第一寨——肇兴

要想了解肇兴侗寨的谷雨节，须先识得肇兴侗寨，因为它是国内侗族人口最多的侗寨，也是拥有鼓楼最多的侗寨，所以肇兴侗寨被喻为“侗乡第一寨”。

肇兴侗寨全寨有1200余户7000余人，全寨99%的人姓陆，据说在数百年前，肇兴侗寨是由陆姓兄弟开建。寨里有5座气势雄伟、风格迥异的鼓楼，分别为“仁、义、礼、智、信”楼，相对于其他侗寨的一两座鼓楼而言，不仅历时弥久，在数量、外观、高低、大小、风格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因此被载入了吉尼斯世界纪录，誉为“鼓楼文化艺术之乡”。除了鼓楼外，肇兴还有5座花桥、5座古戏台。

肇兴侗寨四面环山，建于山中盆地，两条小溪汇成一条小河穿寨而过，全寨被参天古树和茂林修竹所围绕，环境优美，吊脚楼、民房、晒禾架（晾晒稻禾的木架子）、鱼塘和风雨桥井然有序，布局得当。寨中房屋为干栏式吊脚楼，全部用杉木建造，硬山顶覆小青瓦，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古朴实用。2005年，肇兴侗寨被评选为“中国最美的六大乡村古镇”之一，2007年被评选为“全球最具诱惑力的33个旅游目的地”之一。

作为2018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分会场之一的肇兴侗寨，如今已成为侗乡文化、旅游和民族历史发展考察、研究最重要的侗寨。

喝一碗侗家的拦门酒

陆兴桃是肇兴侗寨土生土长的侗族姑娘，今年23岁，是侗寨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两年前，她在外地工作期间，偶然遇见了同样来自肇兴的高中同学陆应强，得知陆兴桃还没有男朋友，陆应强随后展开了对陆兴桃的热烈追求，因为陆应强人品不错，勤劳聪明，相互之间也比较了解，不久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两家订下了婚缘。

谷雨节如期而至，当天上午9时，已经有许多游客陆续来到了侗寨大门口。一周前就回到了家乡的陆兴桃早早起床洗漱打扮完毕，穿上了美丽的侗族盛装，与众多姐妹一同来到了寨门口。此时，陆应强和陆宏胜等许多男青年也是穿着盛装拿着芦笙聚在了此处。

每年的谷雨节，侗家人在寨门口举办盛大的迎宾仪式必不可少，所有在寨子里的男女青年都会盛装而出，后生们吹响芦笙，姑娘们跟着节奏翩翩起舞，清透嘹亮的芦笙曲和姑娘们身上穿戴的银饰随着舞步发出的悦耳铃声，合着姑娘们银铃般的侗族大歌歌声，在侗寨门口的上空回荡，游客们看得如痴如醉，掌声不断。末了，伴随着敬酒歌，姑娘们的拦门酒已经递到了客人的面前：欢迎贵客来侗寨，芦笙阵阵迎客来，歌声悠悠把客拦，喝杯米酒进寨来。

如果有客人想“逃避”敬酒，姑娘们就会唱到：侗家的米酒，阿妹捧在手;香甜的酒歌，唱给好朋友;请你喝下这杯酒，愿你天天没忧愁……

拦门酒是侗家人迎接尊贵客人最隆重的仪式，侗家人认为，只有喝了侗族姑娘敬上的米酒才能进寨，代表给客人送上平安顺遂，吉祥如意！这番盛情美意着实令人难以拂逆，酸中带甜的米酒直入客人的咽喉，一直醉到了每个人的心窝窝里。

当然，不胜酒力的客人可以象征性地点缀品尝一下，侗族姑娘们是不会太为难客人的。

吹响芦笙欢度节日的侗族男青年。

走进侗寨

进入肇兴侗寨的大街后，在朝阳的斜射下，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黄灿灿的民居，有的是二层，有的是三层，参差错落，别有风味。一座木质的水车在小河河水的冲击下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寨子给人的感觉似乎并不喧哗，反而是多了一份宁静。

再往前走，一座高大的侗族标志性建筑——鼓楼赫然入目。凡是侗寨，必有鼓楼，鼓楼是侗族人聚会、议事、庆典、娱乐、祭祀的主要场所，由全寨人集资修建。侗家人认为，一个侗族寨子如果没有鼓楼，就没有了侗族的标志，这个寨子就没有了凝聚力，没有了灵魂，是不可想象的。如今，鼓楼成了侗寨侗族传统文化的重要传承地。

沿着主道而进，可见侗寨里也入驻了商店、酒吧和民宿，不过这里的村民似乎没有被这些商业气息所感染。鼓楼里，五六个老人围坐在一起悠闲地抽烟、聊天;道路两旁，一些村民挑着自家种的蔬菜在出售;屋檐下，顽皮的孩子在打闹嬉戏;小鱼塘里，一群鸭子正在旁若无人地觅食、洗澡，侗寨里的人们还是在过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宁静生活。

侗寨里的鼓楼与花桥。

蒸煮乌米饭

陆兴桃回到家里后，脱下盛装穿上简装，麻利地干起了家务。当天下午，未婚夫陆应强和家人将要过来续亲，一切都要在此之前准备妥当。

谷雨节当天最忙的人当数待嫁女孩的母亲或者未来的婆婆，因为她们要为出嫁的女儿或者即将娶回的媳妇忙个不停。其实，在节日的前几天，她们已经在忙着一些准备工作了。

每逢谷雨这天，肇兴的很多户人家都要做乌米饭。陆兴桃的母亲说：“我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忙得不可开交，昨天我已经把糯米泡好了，今天我要蒸煮8大桶乌米饭。”

节前两天，陆兴桃的母亲和弟弟上山采摘了两扁担的野生乌树叶。回家后将乌树叶洗净敲打捶烂，过滤出汁液，同时将糯米用水浸泡，直至泡软。节前一天，再用乌树叶的汁液浸泡糯米，节日当天早上，这些糯米都被染上了颜色，之后再进行蒸煮。

陆兴桃家的厨房只有两个火炉，而且火炉的火力不够，陆兴桃的父亲和弟弟就在院子里搭起了4个简易的临时大火炉，专门用来蒸煮乌米饭。蒸煮乌米饭是用木桶蒸制，到了午饭时间，8大桶乌米饭相继蒸好。每一桶蒸好的乌米饭出笼后，都使得整个小院子香味扑鼻。

谷雨节为什么一定要吃乌米饭呢？这与侗家人的婚俗有着紧密的联系。

过去，肇兴侗寨中凡是有待嫁姑娘的人家，会在谷雨节这天，蒸好上百斤米的乌米饭。如果有哪家人在蒸煮乌米饭，寨子里的人就知道这家有喜事，亲朋好友甚至是不相识的人就会上门“讨要”乌米饭，以示祝福。如果上门来“讨要”乌米饭的人很多，说明这家的姑娘品行好，有人缘，长得漂亮，受男孩喜欢，她的家人就会觉得很有面子。

原来，特制的乌米饭就是汉族人的“喜糖”。在谷雨这天，用乌米饭来聚餐或者用乌米饭来招待亲友，已经成为侗家不可缺少的习俗。

除了吃乌米饭，其他还有什么具体的婚俗细节？陆兴桃说，“谷雨节”侗语叫“渐苟嫩堕拉”，意为“吃乌米、播稻种”，“具体的活动细节到了晚上就知道了”。说完，陆兴桃露出一脸的神秘。

陆兴桃的母亲在忙着蒸煮乌米饭。

浩浩荡荡的续亲队伍

午饭后，陆兴桃说，与她订婚的男青年陆应强带着自己的姑嫂、姐妹已经从他们的家里出发，现在正绕着侗寨走一圈，然后就会往自己的家里走来。

不久，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了，看上去大概有四五十人，每个人的肩上都挑着各种各样的礼物，走在最前方的是陆应强的姐姐，这个热闹的场面迅速引来了无数游客的目光，许多寨子里的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观看。陆应强穿着和早上一样的盛装，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说：“我们这里的男青年去女方家续亲，要担很多乌米饭、酒肉、床上用品送到女方家，作为订亲后续亲的礼物。”

续亲队伍很快到了陆兴桃的家门口，此时鞭炮齐响，两家人聚在院子里热情地打着招呼，有的送上礼物，有的端茶送水，有的递烟抬凳，场面好不热闹。

陆兴桃的母亲表示，这些礼物中，女方家留够自用的后，其余部分都要送给所有参加今晚活动的亲友，以告知众人有女即将出嫁，也让大家沾沾家里的喜气，为新人祝福。

陆应强家的续亲队伍。

抹黑他的脸才知是谁暗恋过自己

据《黎平府志》记载，肇兴的“谷雨”活动习俗源于明朝万历年间，至今有500多年历史，是对农耕文化与婚恋习俗的双重寓意表达。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除了吃乌米饭，还进行“丢卣卣（yǒu）”（侗家人的日常用品，类似竹篓）、“抹黑脸”等极富激情的传统活动，这是当地侗族男女青年社交的一个重要内容，也是谷雨节活动的重头戏。

据陆兴桃的母亲说，过去在谷雨这天晚上，侗族男青年会蒙着脸，去到曾经心仪却已和其他男青年订婚的女子家门口，在卣卣里装上一些糖果丢进女子家中，为她送去祝福的同时，也表示对该女子曾经有过的爱慕以及不能与之结合的遗憾，这就是侗族谷雨节的来历。

晚饭后天色开始变暗，肇兴侗寨渐渐热闹起来，这家放起了鞭炮，那家燃起了焰火。“抹黑脸”的活动也即将登场，陆兴桃和她的几个“闺蜜”已经把乌米饭和抹黑脸用的“锅烟灰”全部准备妥当。

夜色下，陆兴桃把大门虚掩上，刚关上灯，只见大门被人悄悄推开，一个黑影将一个装有糖果的卣卣丢进了屋里，却不见人进来。陆兴桃将卣卣里的糖果倒出来，盛上乌米饭、啤酒等物，又悄悄地放回在大厅里，然后躲在黑暗一角静静等待。

侗族女青年正在演唱侗族大歌。

陆兴桃（头上戴银饰者）和她的两个闺蜜在给陆宏胜“抹黑脸”。

突然，门外一个蒙面的男子冲进屋里，拿起卣卣就往外跑，陆兴桃眼疾手快，从黑暗中跑了出来，立即用涂满锅烟灰的双手往该男子脸上抹去，躲在大门后面的姐妹顺手关门，男青年手里拿着卣卣，一边躲闪一边“还手”，寻机冲向门外，可还是遭遇了“黑手”，脸上蒙的面巾也被陆兴桃扯下，还涂了个满脸黑。挣扎中，男青年终于跑出了大门，女孩们并没有出门追赶，而是又将大门掩上，跑出来的男青年随后将卣卣里面的乌米饭和啤酒等物分給在外等候的哥儿们，看见男青年一脸的“黑”，哥儿们几个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从门外依稀的光线中，陆兴桃发现，被她“抹黑”的男青年正是陆宏胜。

这一脸的黑锅烟让陆宏胜对陆兴桃曾经的暗恋之情从此划上了句号。陆宏胜走后，又有一位男青年带着糖果和他的朋友来到了陆兴桃的家门前，“抹黑脸”活动又再一次上演。这就是侗寨里最古老的谷雨节，传递的是温馨的祝福、纯洁的爱情、倾心的仰慕，以及不能成为人生伴侣的遗憾。

如今，肇兴的“谷雨”活动已经演变为一种全民娱乐的活动，丢卣卣也不再局限于暗恋女子的青年男子，所有的人都可以参与到其中。

那天晚上，整个肇兴侗寨过了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