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征
昌都茶马广场
20年前,我曾因工作需要乘飞机去西藏出差。在拉萨短短的几天,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头脑昏沉”的高原反应。10年前,和几个战友一起西行自驾游。到达泸定后,望着天边巍峨的群山和脚下破碎的318国道,继续西行进藏的壮心悄然泯灭。
我是1950年在四川乐山出生。出生后仅两个月,母亲(孙昆)就丢下我,和其他18军将士一起踏上了解放西藏的征程。母亲曾不无自豪地说:“我是真正双脚走到拉萨的,你爸爸是骑着马进西藏的。”我独自在保育院生活,直到7岁后离开四川去北京上学,离西藏越来越远。然而,家中陈放的哈达和唐卡、父母亲口中时常念叨的西藏,总是默默地提醒着我:在人生应行的“万里路”中,“18军进藏”这重要的一段我还没有走;在人生应读的“万卷书”中,更有“18军进藏”的一页书我还未翻阅。今年(2020年)9月,当我收到“昌都解放70周年庆祝活动筹备工作办公室”发来的邀请函,邀请我“代表父辈参加昌都解放70周年庆祝活动”时,虽经短暂犹豫,但“鬓微霜,又何妨”,欣然决心轻装前往,补上这人生中难得的一段经历。
当我们一行的车队驶过金沙江大桥进入西藏时,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巨大的“欢迎18军子弟重走父辈进藏路”绘画影壁,上面书写着“追忆先辈进藏路,砥砺奋进新时代”“热烈庆祝昌都解放70周年”的口号。我们赶忙下车,与迎接我们的藏族同胞们见面问好,接受具有藏族特色的盛大的欢迎仪式:青稞、青稞酒、哈达,以及夹道欢迎的藏族同胞。在金沙江畔,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组当年18军战士们行军的塑像。据介绍,旁边的一座石砌碉堡,就是当年18军战士们扼守金沙江渡口时所修筑。当我们来到刚刚修复的“18军军营遗址”参观时,我们一边品味着前辈们当年的战斗生活,一边根据自己所知,向当地同志指出陈列中应补正的内容。在江达的参观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岗托的“18军新村”。这个村的村民们原来散居在周围的山上,房屋破旧、生活困苦,无水无电无通信,进出只有人和牦牛才能勉强通行的山路。这几年,当地政府根据中央为老百姓“脱贫解困”的指示,依托内地相关省市的支援,在临近金沙江畔的宽敞地带建设了一座新农村,并取名为“18军进藏红色新村”:水泥马路直通村内一排排整齐的藏式民居,各家门前开放着鲜艳的格桑花,客厅里有了电视、有了网络通信,做饭取暖也有了自来水和电炉,再不需要到金沙江背水、烧牦牛粪取暖了。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座新农村,并不是18军建设的,但是当地藏族人民却以“18军进藏红色新村”来命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军民一家亲是我们的老传统,在我们军队的序列中有以地方来命名的英雄部队,但是以我们军队的番号为地方村落命名的,我还是初次看见。
想起前日我们在德格散步时,迎面走来两位藏族同胞。年长的大叔看见我们“特别”的着装后迎上来,问我们“是不是18军的子弟?”当得到我们肯定答复后,他对身旁的年轻小伙子说了几句藏语,然后对我们说:“18军,谢谢!”想当年,18军奉党中央的号令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百万农奴,被西藏同胞称为“金珠玛米”。我不知道这两位藏族同胞是不是当年西藏农奴的后代,但我知道:他们不是在感谢现在的我们,而是对当年解放西藏农奴的18军的感谢,是对使百万农奴翻身当家做主的共产党的感谢,是树叶对根的感谢!
1952年,西藏工委成员:张国华(前中)、夏仲远(右2)、牙含章(左2)、陈竞波(左1)
1953年夏,拉萨
我父亲(夏仲远)在解放战争时期曾任豫皖苏解放区一分区专员。1949年2月,在18军成立时,他奉调“参军”到18军任后勤部部长兼政委,一直到1952年2月18军撤编前,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但是,在他的履历中,还有许多似乎与18军后勤部部长“平行”的职务,如:18军入川后他曾兼任川南行署民政厅长;18军进藏后,曾兼任德格军代表;昌都解放后又兼任人民解放委员会委员。在我心中始终的一个疑问是:他的兼职是在“不务正业”吗?在这次的进藏路上,通过一路的纪念馆参观,通过与沿路当地领导的多次座谈和向相关人员的询问,我才明白,我父亲在18军进藏路上的一系列兼职,不是不务正业,而恰恰是完成18军后勤保障任务的需要。
昌都战役是我军在中国大陆上进行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战役。当时的西藏政府拒不接受中央的多次和谈邀请,并调兵遣将试图武力抗阻18军进藏。为了完成祖国的统一大业,中央决定“以战促和”,命令以18军部队为主进行“昌都战役”。第18军党委按照西南军区的指示于1950年9月13日发布了进行昌都战役的政治命令。為了昌都战役的胜利进行而紧急修建的甘孜至马尼干戈的100公里公路于10月2日建成通车,保证了部队的各种给养在金沙江以东可以通过各型汽车完成。但是部队过江之后的运输,则仍然只能依靠部队背负及牦牛驮运,牦牛的需求量很大。
当时,参战部队指战员除了武器弹药之外,每人还需要背负十天的粮食等给养,战士平均负重已达35公斤,连干部也有15公斤左右。在高原地区,我们平时空手走路尚且气喘吁吁,可想而知,战士们在这种负重情况下如何作战。为完成战役的后勤保障,我父亲以德格军代表的身份,通过当地的土司头人,从德格、江达组织了上万头牦牛的运输队集中向前线运输,至战役开始前,已经运输了各类物资给养近20万公斤。10月3日,当第18军军长张国华从甘孜赶到玉隆,检查落实了金沙江以西的牦牛运输任务后,才最终定下战役的发起时间并上报西南军区。10月6日,西南军区发布命令:“决定于10月7日开始全线渡江,执行昌都战役。”
昌都战役胜利后,父亲来到解放后的昌都,开始兼任昌都人民解放委员会委员,继续保障着肩负“进军西藏,不吃地方”“背着公路进西藏”的18军后继的后勤补给任务。他为当时负责的财经工作制定了“保证军供、兼顾民需”的工作方针,这个方针一直延续到西藏自治区成立后。当18军胜利进入拉萨后,他奉命匆匆赶到拉萨,遵照组织的安排,又开始了“民主改革、建设西藏”的终身任务,继续着“把光明和幸福带进雪域高原”的使命。
昌都解放70周年的庆祝大会隆重而热烈,首先展现的是18軍解放昌都的情景歌舞《红旗》,动人的情节让许多18军子弟和现场观众热泪盈眶。随后23个群众行进方队,或整齐划一,或载歌载舞,通过千人弦子、百人热巴、情景歌舞等艺术形式,再现了昌都解放70年来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展现了藏东儿女今日欢乐幸福的生活和奋力推进高质量发展的精神风貌。
最没有想到的是,庆祝大会把我们这批18军的后代子弟作为“特殊客人”,安排坐在主席台的贵宾席,甚至排在对口支援昌都的各省市的代表团前面。我们的父辈为了西藏人民的幸福确实做出了自己的一些贡献,有些人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知道,昌都人民今天对我们的热情款待,是对18军前辈们当年忘我奉献的感激和回馈。
离开昌都,看着机翼下渐渐远去的朵朵白云,心中恋恋不舍——不舍这圣洁高远的雪山美景,不舍那醇香浓郁的糌粑和酥油茶,不舍善良淳朴的康巴汉子和能歌善舞的藏族姑娘,更不舍今天已走上幸福康庄大道的新西藏。不知今生可再有机会来西藏?唯有默默地祝福西藏、祝福西藏人民:“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