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梦
(西安美术学院 美术史论系, 西安 710000)
两汉时期,画像砖上的纹饰种类繁多,不同的纹饰体现出考古学文化的差异性。如摇钱树纹主要出现于东汉的四川地区,代表丧葬习俗中的冥树;骆驼形象是中原与西域文化、商业交流的见证。而乳钉纹是河南画像砖中较为常见的一种纹饰,与四川、江苏等地的画像砖图像有明显区别。乳钉纹的表现形式多样,画像砖出土的地域也多有不同。笔者试对河南画像砖上乳钉纹的相关问题作一探讨。
依据画像砖乳钉纹装饰位置及排列的方式可将其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A型 砖面装饰题材为左右的横向布局,画像砖具体用于门框、铺地砖或墓室四壁等。乳钉纹位于画像砖主体位置,根据排列形式之间的差异可分为以下若干亚型(图1)。
图1 画像砖上乳钉纹横向分布
Aa型 乳钉纹饰满砖面。标本郑州市南关外布厂街M1,有长青树百乳纹砖、菱形与百乳纹砖(图1-①)以及麟趾百乳纹砖三种,均为方框形乳钉纹[1]。各画像砖上乳钉纹的个数不等,因此模印也大小不同。标本密县超化乡周岗村85MZM1为五角梯形砖正面画像[2]。标本赵杰娃山头M42:2号砖背面[3](图1-②)符合上述纹饰规则。
Ab型 乳钉纹在画像砖面的左右两侧集中排列,中间为其他题材。标本二里岗C1M33[4]呈现为方框形乳钉纹,每边5个乳钉,方框中间为一个大圆包含一乳钉,左边乳钉纹区域小于右边(图1-③)。标本郑州新通桥附近汉墓[5],中间面积与上述相比较小,因而左右两边出现乳钉纹的数量增多。砖面边缘方框乳钉纹间隔处用圆边密集乳钉间饰。
Ac型 乳钉纹位于砖面正中部,呈条带状。标本如赵杰娃山头M42:1号砖[3](图1-④)。
Ad型 乳钉纹作为画面间隔或补充,有方框形、圆框形外沿,重复或相间排列。标本乾元北街7号院墓室西部陶院南侧砖[6]为同心圆边乳钉纹。标本郑州征集的画像砖[7],砖面左边残缺,右边有四个方框乳钉纹,式样与钱纹复合。标本郑州收集[7](图1-⑤),方框乳钉纹位于上部呈一整排分布,砖面左右两边长青树之间兼有圆框形乳钉纹。
B型 砖面装饰题材从上向下释读,高度、长度作为测量标准。根据乳钉纹所处位置以及排列方式可分为以下类型(图2)。
图2 画像砖上乳钉纹纵向分布
Ba型 乳钉纹为纵向主装饰,面积约占整体2/3以上,部分砖面为对称分布。标本如淅川县赵杰娃山头M42:3号砖背面[3]、郑客三M2墓门西扇南面[8](图2-①)、密县周岗85MZM1右门柱砖正面[2]。
Bb型 乳钉纹位于砖面下部,约占1/2布局。标本如周岗85MZM1门扉砖正面、左门框砖正面、右门框砖正面[2]、标本二里岗C1M32[4]。标本长葛县老城乡打绳赵村门框砖Ab型(90:CLD采:10)[9](图2-②)以方形框内布满大小相间的乳钉为单位。再如标本洛阳出土[10](图2-③)、李堂村厂十三组汉墓墓壁侧立柱砖[11]等。
Bc型 乳钉纹位于砖面上、下部,中间为其他题材。标本新密市出土[12](图2-④)。
Bd型 乳钉纹位于砖面中间,上、下部为其他题材。标本如长葛县老城乡打绳赵村门框砖Ac型(90:CLD采:11)和门扉砖A型(90:CLD采:17)[9](图2-⑤)。
Be型 乳钉纹填充砖面空隙、边角。标本如二里岗C1M32[4](图2-⑥)、郑客三M2墓门东柱西面[8]、禹州新峰08YLXM355门柱[13]。
C型 乳钉纹填充画面,以单位乳钉纹的重复表现居多,无明显排列规则,起到补充或调节砖面整体空间感的作用。标本如新通桥汉墓画象空心砖上的铺首图[5]、向阳肥料社M2的铺首图[14]、下寺汉墓中狩猎图中的乳钉纹[15]、郑州郊区及附近的新郑、荥阳等县发现的仙鹤拉车、凤鸟图[16]、郑州出土第四砖上的东王公乘龙、乌、白虎图[7]等。
D型 乳钉纹装璜器物。以单位圆鼓型为主,不带外框。有壁。标本如扶沟县吴桥村画像砖上的挂壁[17]、张楼村北出土青龙白虎砖[18]中间的玉璧、东斧柯出土[19]等。标本樊集M38东门楣[20],有盾牌。标本豫中出土,张新宽藏[21]。
E型 乳钉纹小型砖。与几何纹装饰相互排列。标本如赵杰娃山头M42封门砖24号、25号背面[3]以及淅川大石桥II区M2、M7[22]。
综上所述,乳钉纹在画像砖中分布类型多样,出土数量可观。乳钉纹主要装饰大型画像砖面,其次才是画像砖上的装饰器形或局部区域以及小型砖。其中装饰横向和纵向的类别最多,可见乳钉纹是两汉时期河南画像砖中的重要纹饰之一,可以作为图像学研究对象而非仅是辅助装饰。
河南的乳钉纹画像砖多出土于墓葬中(少数为散落乡镇建筑用料发现、征集或截获文物贩卖),有明确纪年的墓葬较少,所以一般以墓葬规格及出土物如陶器、钱币等与其他地区墓室比较以判读墓室年代,推及画像砖的时期。需要指出的是,因为部分画像砖制作的最初目的是用于地上建筑,后来才放置于墓室中;或由于墓室盗掘严重画像砖有移动等原因影响了乳钉纹的分期。据此,可将其年代分为三期。
第一期 郑州市南关外M1为汉武帝时期或稍晚。乾元北街7号院墓为西汉中期。唐杏煌将二里岗M33的年代重新进行推断,上限约为西汉中期,下限不会晚于西汉晚期[23]。综上,本期为西汉中期阶段,分期参照王云度观点[24],也就是公元前140年至前49年,汉武帝至汉宣帝时期。本期是画像砖上乳钉纹的最初发展阶段,横向Aa型、Ab型、Ad型已经出现。
第二期 有密县周岗85MZM1、郑州新通桥、南仓西街、李堂村、向阳肥料社、扶沟吴桥墓葬。此期为西汉晚期,除了第一期的装饰形式之外,另有Bb型、Be型、C型、D型出现。禹州新峰、荥阳康寨、长葛打绳赵村、赵杰娃山头也出土大量带乳钉纹的画像砖。禹州新峰M355内因为有13枚王莽政权的大泉五十,但未见东汉五铢钱,推断其为王莽时期。中间两者可推为东汉初年的墓葬,有Ac型、Ba型、Bd型、E型。综上,本期约为西汉晚期至东汉早期,即西汉元帝至东汉章帝时期,此为繁荣期。
第三期 有新野张楼村北、西华县东斧柯村墓葬。前者王褒祥认为,从同墓的陶罐等分析,该墓具有明显的东汉晚期特点。东斧柯村墓中的玉璧装饰与张楼村北类似。此期为乳钉纹画像砖的末期。
从以上分期可以看出,乳钉纹作为画像砖的主体装饰出现最早。西汉晚期至东汉早期是画像砖乳钉纹发展的高峰阶段,此时装饰类型和式样大多已经出现;东汉晚期乳钉纹画像砖出土数量减少,可见乳钉纹是当时河南地区的装饰风格之一。
地域分布可以从不同角度解释与该区域的民俗学关系,或者进行比较研究。从上述带乳钉纹的画像砖进行考察,可分为以下三区:
1.郑州地区。主要位于城区、密县(今新密市)、荥阳县(今荥阳市)、新郑等地。乳钉纹饰类型丰富,数量多,包括A型、Be型、C型。画像砖的出土与农业文明、贵族文化以及厚葬之风的延续有密切联系。早在裴李岗时期,该区就有原始农业发展的迹象,表明至少8 000年前先民已在此定居。当地出土了大量泥质红陶,器物上有乳钉纹。裴李岗早期文化遗址的器物典型代表之一为乳钉纹三足器,数量多,形制稳定,说明乳钉纹是裴李岗文化的重要装饰纹样。如裴李岗M56:2的三足鼎、M67:2和M38:10的深腹罐上都有乳钉纹装饰[25]。土地限制了人口的迁徙和流动,再加上郑州水域分布广,地势平坦,人口不断增多。汉代又极重视孝道,厚葬风俗盛起,这些为有题材的画像砖兴起提供了必要条件。
2.南阳地区。包括淅川县、新野县等。两地装饰风格有Ba型、C型、D型。乳钉纹除装饰砖面外,也用于砖面中出现的其他器物。刘秀作为东汉开国皇帝,极力促进南阳发展。日本学者宇都宫清吉在《刘秀与南阳》一文中从春陵刘氏侯家的经济实力与其在南阳影响角度出发,反证了他们之间互相合作的必然性。此后南阳在东汉一跃成为全国的重要区域,有“南都”之称。南阳地处盆地,水系丰富。《后汉书·郡国制》记载,东汉时期有37城,528 551户,人口约244万,比西汉时期有明显发展。表现东汉庄园经济的画像砖也不在少数,所以其墓葬形式可见一斑。
3.周口、许昌地区。周口市的发现点有扶沟县、西华县,周口市的物质文明相对裴李岗晚约3 000年,但也有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等实证。至汉代,墓室数量多,个别级别较高。许昌市的长葛县,还有部分出土于洛阳、新密等地。两汉关于都城的选址一直存在较大争议,刘邦以秦朝为鉴,望国祚永昌而有建都洛阳的计划。从汉初起,以洛阳为中心的区域一直受到统治者的重视,东汉时,洛阳周边更是发展为帝国的学术中心和政治中心。这些地方出土的画像砖上乳钉纹类型有Bb型、Bd型、D型,可以看出纹饰更加多变,地域范围也更广。
以上是乳钉纹画像砖在河南的主要分布区域,其中以郑州地区为核心,与南阳、许昌、周口等地形成半圆形的排列网,各地区之间的类型又相互影响。
画像砖比画像石出现的时间更早,秦汉时期是其发展阶段,体现在陕西等地的空心画像砖上。东汉是画像砖发展的繁盛时期。目前画像砖集中保存的四川和河南两省也是汉代画像砖的地域中心,还包括陕西、江苏、山东等地。各地之间的风格迥然相异,比较河南与四川两地,最明显的视觉差异在于四川的画像砖较少使用复杂的边饰。大多为砖面上直接刻画题材;有少量以单网格线围成砖面内容的外框,如新都县出土的《莲池》《薅秧耕作》[26],彭山县江口乡梅花村出土的《西王母画像砖》[27]。河南和陕西两地是画像砖上出现乳钉纹的代表地区,张道一在《中国图案大系·2》中称其为“百乳纹”[28]。笔者认为其意在说明乳钉纹的数目多且作为主要装饰样本的意思。青铜时代,乳钉纹又成为装饰鼎、簋的一种纹饰。如1974年郑州市杜岭张寨前街商城遗址出土的两件方鼎,器型上有非常规整的乳钉纹分饰于四面的边缘,每个单位乳钉纹中间有小的距离。这两件方鼎的制造时间可以推断至公元前1 400年左右。青铜礼器除鼎之外,簋的数量居于第二。从簋这一器物出现开始,就有乳钉纹的存在。因而乳钉纹在商周青铜器上的区别在于不同时期贵族们的审美差异,根本原因在于政治权力的掌握。按照郭妍利的观点:斜方格乳钉纹簋依照文化因素可以分为商式、先周氏、商先周交混式。这些纹饰的流变是中层贵族对原有礼俗的一种革新,但终因未得到上层贵族的支持而被舍弃。[29]乳钉纹作为画像砖题材并发展为多重类型,究其渊源,笔者认为有两点可以作为参考:其一,乳钉纹玉璧的影响;其二,铜镜上乳钉纹样的影响。长期的历史传统中,两者所积累的意义在画像砖上得以赓续,类似于贡布里希在《秩序感:装饰艺术的心理学研究》中所说的“习惯的力量”。虽然这种意义经历了物质材料的转变,但揭示出特定的时代与习俗。
模糊控制理论是一种非线性智能控制方法,以模糊集合理论、模糊语言变量及模糊逻辑推理为基础,它将模糊数学很好地与控制系统相结合并得以应用[3]。一般用于不需要建立严谨的数学模型的系统,可利用人的经验和知识来很好地控制。该方法是根据控制系统的特点和控制系统的反馈信号与参数输入比较,计算得到误差信号,再将误差信号进行模糊化处理为对应的模糊量,然后根据专家经验和被控系统特点编制模糊控制规则,将信号的模糊量用模糊语言集合的一个模糊向量表示,结合模糊规则进行模糊决策和推理,最后将模糊控制器的输出量作为系统的输入信号加载到被控对象上进行控制。其基本原理如图1[4]。
玉璧作为玉器的一个门类,从产生之初就被赋予重要意义。玉璧是古代数量最多、形制最为繁复的礼仪用器,延续时间长、功能广。因为其等级规格高而经常发掘于贵族士大夫墓室中,玉璧在中国玉文化史上处于绝对优势地位[30]。上古时代已有玉璧的使用痕迹,红山文化中玉璧出土少,与后世真正意义上的玉璧也有区别,但此时的玉璧边缘有穿孔,可作系带、悬挂之用。从移动过程中潜在的安全性、玉璧重量及审美性的原因,此后这种制作方式减少。扶沟县吴桥村出土带有玉璧图的画像砖中,系带从好中穿过,这表明系带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战国玉璧中最常见的纹饰之一为谷纹,谷纹是一种雕刻成漩涡状象征谷芽的小乳钉纹[31],如曾侯乙墓中的谷纹玉璧。汉代墓葬中有乳钉纹玉璧出土,如通体饰乳钉纹的石家庄市北郊西汉墓标本[32]及定县43号汉墓乳钉纹青玉璧标本[33]。
在此基础上考察乳钉纹在画像砖上出现,最早的是咸阳第二号建筑发掘的单龙绕壁空心砖。它以阳刻法突出单龙及玉璧,玉璧上有乳钉纹,因秦始皇地宫尚未发掘,无法通过同类画像砖进行比较追溯这一纹饰。此后,咸阳任家嘴M36发现的汉代四神兽画像砖中也有乳钉纹玉璧,同墓中还有饰乳钉纹的空心砖,其中有两块是作为主体装饰,另有两块的乳钉纹位于砖面中间位置,呈现横排列的方式[34]。此墓年代为汉宣帝后期至元帝之间较为准确,其形式与河南省出土乳钉纹画像砖最早的郑州南关外布厂街M1中的百乳砖非常相似,后者年代为汉武帝时期。由此推断,最迟在汉代中叶,乳钉纹的表现已有多种类型,纹饰布局也有变化。布厂街M1中有三种将乳钉纹作为主体装饰的空心砖,砌于墓室四壁,呈菱形分布。同一墓中出现的乳钉纹玉璧题材的画像砖以及乳钉纹装饰的画像砖之间具有潜在联系,即工匠对于使用乳钉纹并将它用在可装饰的最大范围而体现出技术特征与地域偏好。从画像砖发展的时间要素来看,陕西乳钉纹画像砖早于河南,因此前者对后者的影响是明显的。如1976年8月陕西兴平上官道村出土的乳钉纹空心砖以及2009年4月5日在同一地址出土的乳钉树叶纹空心砖。河南画像砖上的题材部分继承了陕西的地域风格,尤其是多样的纹饰视觉性。
玉璧虽然是礼制用器,但从考古墓葬中玉璧的出土数量来看,它作为丧葬器物的功能更为突出。郑玄注《周礼·春官·典瑞》认为玉璧放置在尸身背部,古人以璧和琮来疏通天地之间。这在海昏侯墓中得到印证,刘贺尸身上部有七枚玉璧,纵四横三。墓室是汉人灵魂所处最外缘的空间,因此也可以理解画像砖上出现玉璧纹样的原因;从随葬品来看,带有乳钉纹玉璧题材的画像砖墓级别不高,且河南非宗室诸侯王的封地,所以墓中无玉璧出土。这些墓葬主人的级别基本是太守、县令之类官阶,只能使用带有玉璧纹样的画像砖祈求升仙愿望的实现。虽然《礼记》中一再规定葬礼的适度与节省,但当这种尊卑贵贱的等级制度与死者的身份发生冲突时,生者还是希望将仪式在合礼制的范围内最大化。在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开篇中也认为:当国王或者教皇的权力相对处于弱势时,不受管制的诸侯才有可能在此时崛起,相应地也会体现到文化、艺术上的僭越。综上分析,画像砖上的乳钉纹装饰是受到乳钉纹玉璧内在意义影响的延伸。
从发掘墓葬来看,河南出土的乳钉纹玉璧数量有限,所以,笔者推断,乳钉纹画像砖的另一个原因来自工匠从铜镜上模仿的乳钉纹装饰布局。以乳钉纹装饰铜镜最早的实例是妇好墓中出土的两面镜子,乳钉纹位于镜面最外沿,个数多,给人以一种秩序性。两汉时期乳钉纹铜镜的发展进入蓬勃期,在博局纹镜、四神禽兽镜上有样式不一的排列组合。铜镜在汉墓中异常普遍,但凡较富有的墓室都要放置一两面铜镜[35]。烧沟汉墓中的乳钉纹铜镜有星云镜和百乳镜,乳钉纹之间又有3—7个不等的小乳钉纹,这些铜镜的年代大多为汉武帝至汉昭帝时期。陈静在《汉代两京地区出土博局纹镜浅析》一文中指出博局纹镜上的乳钉纹分布以偶数为主,如二乳、四乳、八乳、十二乳等。汉墓出土的禽兽纹镜中又以单数如五乳、七乳或九乳等较为常见。所以笔者认为,铜镜中乳钉纹装饰的模式为画像砖上乳钉纹的运用提供了范本与参照体系。例如,二里岗M32画像砖上的乳钉纹可对照洛阳西郊汉墓铜镜VIII(7052:19)、VIII(10025:1)[36]。后者墓中的铜镜VIII(7017:6)、VIII(7043:1)与向阳肥料厂北门扉画像砖的乳钉纹图像的相同。
通过以上分析,在考察画像砖中乳钉纹的装饰起源问题上,基于主要对玉璧和铜镜等的纹饰进行解读,与同期礼仪对照,表现中国人对现实世界中器物纹饰的借鉴和模仿。工匠的意图是希望在冥界环境中营造一种墓主人生前熟知的环境,不至于脱离已知的范围,代表了汉代丧葬习俗的一个支点。
饱满性是指砖面上的题材占据所有刻画空间从而给人以一种完整性的感受,充分体现出汉代人的整体意识。从构图的角度来看,饱满性是其主要特征之一。这一点很容易与四川画像砖作区别,后者画面中各部分的独立感强;有的砖面甚至有大面积留白,因此两区域的砖面疏密不同。郑州地区出土的带有仙鹤拉车图像的画像砖,为了营造饱满感,仙鹤超出常规比例,取代马这一动物形象使墓主人的升仙意识更为明显。但由于除却车与仙鹤之外,画面仍有一定空隙,所以工匠选择用单个圆突的乳钉纹进行填补,砖面饱满性被确立。在C型中出现的乳钉纹样式,有一部分比例夸张,往往与人的头像尺寸相同,这是意象表现的合理放大。汉代美学思想追求以“大”为美的道家法则。老子曾认为的域中四大,人是其中之一。道家是汉代上层社会和士族阶层普遍崇尚的信仰之一,这种思想也影响到墓葬的形式。关于乳钉纹的符号学意义,学界多有研究:陈小波在其《“乳钉纹”铜镜应称“子孙纹”镜》一文中探讨了乳钉纹在铜镜上的装饰寓意,认为该纹饰是男性的象征物,延伸为古代男女婚配、子孙繁衍的含义[37]。又有学者认为乳钉纹是玄鸟卵的象征,以表示商人先祖契之母的致孕之物和对女性祖先的祭祀与崇拜[38]。在此,笔者对乳钉纹起源有另一种推测,认为是远古先民对太阳的崇拜,与后羿射日相关。詹姆斯·弗雷泽在其《金枝》中认为,原始人类普遍存在太阳崇拜[39]。在中国文化中,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记载当时有祭日的习俗,延续至商周、秦汉时期。汉代画像砖中的单个乳钉纹装饰与后羿射日传说更为接近。又如马王堆出土的T型帛画上半部分明显绘制有九个太阳,所以将帛画与画像砖上凤鸟图的乳钉纹比较时,两者也有相似性。因此,饱满性特征佐证了画像砖的升仙思想。
乳钉纹画像砖的第二个特征是繁与简的结合。画像砖上所有的纹饰体现出汉人丰富的想象力,是他们对物质世界关照的艺术行为,对神灵的崇拜,所以有需求表现不同的内容。杰西卡·罗森认为:“所有的装饰纹样在特定的环境之内,都是专为某类型的器物而设定的。既然它们是器物形制的一部分,就必须和形制结合起来去解释。”[40]乳钉纹在画像砖面上既可以作主纹,这使乳钉纹有足够的区域去表现,突出而醒目,是有规律的重复排列,砖面给人以简洁、明了的感觉;也可以作辅纹,填充画面的小区域。这种情况下,乳钉纹没有明显的装饰规律,而是作为一种次要装饰元素来赋予画面繁复的表现。赵杰娃山头M42墓3号砖背面排有四列,每列四个方框形乳钉纹,造型相同,除此之外,每列乳钉纹中间的空隙之处用逗点纹进行填充。这种方式的布局属于几何排列中的一种,即用有规律的复制满足先民审美意识中的对称性需求。而作为辅纹,它使画面本身就已经复杂的图案增添变化。由此可以进一步设想,即乳钉纹本身的意义非常重要,否则工匠不会贸然破坏砖面的整体风格。综观这些组合是出于对繁与简概念的追求,是使画面具有对称性、秩序性以及闭合性的需要。两汉时期河南画像砖上的乳钉纹在演变过程中,将对称与均衡,由重复而体现出的节奏感与韵律等形式法则表现得尤为突出。方框形乳钉纹与圆形乳钉纹的互补,乳钉纹与麟趾纹的间隔处理等都传达出独特的审美目的。李格尔在《罗马晚期的工艺美术》中指出:“一种艺术要在有节奏的布局中呈现出各个单元,就必须在平面上进行构图,并回避深度空间。”[41]画像砖的平面性正好符合这种要求,同时也不需要观者思考画面中的三维空间。砖面的统一性是利用节奏创造出来的,因此,节奏是统一性的表现方式之一,显示出繁与简结合的风格。
两汉河南乳钉纹的画像砖给人以结构严谨、井然有序的感觉,这得益于画像砖面布局的程式化。清代梁巘《评书贴》认为“唐人尚法”,以楷书为例,有严密的规范性,而乳钉纹画像砖的构图也遵循特定方式。作为一个单位的方框型乳钉纹,通常与圆形相组合体现在砖面上:乳钉位于方形框内沿四边排列,框内中间有一个圆形且圆形中也有一个乳钉纹;与此属同系的还有从中间圆圈向方形的四个角伸出一条线。这种程式可以认为是汉人对天圆地方观念的一种延伸,《论衡·谈天篇》中也有同样的记载,图式与秦半两的形制正好相反[42]。另一种是圆形的外框内边处有一圈乳钉纹,正中有一个乳钉,且比周边乳钉纹大,清晰可见。这两种模式在河南画像砖中最为普遍。还有在方形框中布满乳钉,或者在方形框中以一个大圆突出,也可以归结于乳钉纹的表现样式。河南的画像砖即是按照上述方式置于砖面结构中。
综上所述,两汉时期是画像砖发展的重要时期,砖面纹饰蕴含着与生死休戚相关的意识,为解释墓葬文化提供了本原,对典籍形成佐证和补缺。瑞士学者索绪尔曾经提出语言的“历时”研究和“共时”研究两组概念,笔者以其“共时”研究的方法来探讨乳钉纹图像问题,从类型、分期、起源以及装饰特征等方面对河南两汉时期画像砖上的乳钉纹作了初步分析。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装饰纹样,画像砖上的乳钉纹与生殖崇拜、太阳信仰、礼制的革新等息息相关,通过符号学表现出对自然的物化。从其分布的区域和范围来看,乳钉纹画像砖代表了河南画像砖特征的一组个案。通常画像砖的研究都是从其制作方式、叙事性题材出发,单纯从乳钉纹方面则鲜少涉及。从出土的数量统计,乳钉纹在河南画像砖中也占有一定比例,因此,本文的论述可以为研究汉画像砖提供新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