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绘画中的结构问题

刘畅

古典主义美术在艺术史上占据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十七世纪盛行于法国，十八世纪中期新古典主义兴盛，直至十九世纪上半期发展至顶峰，不管是古典主义还是新古典主义，较之以赛尚为开端的现代绘画，暂归属于传统绘画的范畴，从视觉空间概念上看，它们追求的都是三维空间的视角，强调纵深感与透视感，画面中的节奏秩序和结构是纵向的。我们在观看古典时期的作品时，很明显地能够感受到画面中的立体感，但到了现代绘画出现后，传统的欣赏方式似乎不足以支撑我们评判作品，立体主义、构成主义、表现主义、抽象主义等作品的出现，打破了我们以往对作品结构的认知。此时的画面不再追求三维空间，而是表现二维，追求平面性，物象造型抽象化，画面中的透视角度也逐渐弱化，甚至同一平面出现多个观察视点，作品力求表达艺术上的真实。创作理念的变化让我们不得不对“结构、秩序、点线面等”重新定义。

图1 梵高代表作

图2 米勒的《晚钟》

现代绘画作品中的视知觉关系与传统的绘画有什么不同呢？（这里的传统绘画指塞尚开创现代绘画之前的绘画。）现代主义以及现代主义之后的艺术不再是自然主义的，逼真性与立体性被打破，还原自然不再是创作的焦点，创作目的不是要真实地再现客观事物，而是把客观事物符号化，每位艺术家都可以根据各自的内在需求将自然打碎重构，“有意味的形式”成为创作者寻味的焦点。那么，对于因素复杂的现代绘画作品，内在结构就变成了横向的。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中将结构的构成因素描述为‘画面中各种因素的调和与冲突、组合的技巧，含蓄和外露的结合，各种有节奏感的或无节奏感的、几何形状的或非几何形状的作用、形式的延续性或独立性’。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其内在的规律性，绘画形式也是如此，感性的需求与理性的平衡存在于所有艺术作品中，画面结构是绘画作品形式的内在要求，是绘画语言实现审美表达的基础，是画面秩序的保证。我们研究绘画中的结构，就是对形式语言美感规律的总结，尽管任何作品都发端于感情，但总体结构仍然可以用理论形式加以表达，尤其是在如今时代，面对形式多样的绘画作品，只有对画面总体语言因素进行合理地掌控，使其秩序化，才能更有利于美感的呈现以及情感的传达。

绘画艺术是通过对构成其形式的各语言因素之间的对比关系调整来实现审美和谐的，画面结构的建立即是合理的调整和处理画面中的各种对比，让无序的各种形式变得秩序化、有序化。建构画面秩序最基本的方法可以从矛盾对比分析，事物都是由矛盾构成的，矛盾是多方面的，具有主次之分，同一个矛盾也有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对于画画而言，形、色、线等诸多元素在画面中的比例，即是绘画中的矛盾，可以说画面整体的结构图示正是由于具有诸多对比，才显示出复杂的审美表达，所以，对于画中对比的等级排列便显得尤为重要。由于绘画语言所包含的信息元素丰富多样，因而关于画面结构的矛盾分析也较为复杂。一件作品可以将各种关系分离成不同的层级，这些层级又可以分离成更小的单位依次排列。层级中包括色彩、形状、大小、语言等，它们根据内在需要有秩序且有很不规则的分布在整幅画面中。这种层级对比以大小不同的面积形式占据着画面的物理空间，其中，占主导位置的一方便决定了画面的主要关系，在主要对比关系的内部又存在着更进一步的对比关系，就这样一层一层依次深入，实现整个画面丰富语言结构的秩序性。在实际创作的过程中，并不一定要如此地机械，但总会有一种视觉关系的强度超越其他关系。那么，起主导地位的矛盾或者力就基本上奠定了画面的面貌。矛盾对比又可以分为冷暖对比、疏密对比、大小对比等等，如色彩的冷暖对比，冷色调的一方面积大，则对比的结果是这一关系总体上倾向于冷，反之，则倾向于暖。比如，在梵高代表作中，创作者便巧妙地运用冷暖确立了画面的结构关系，以阴影为界，画面上方大面积的冷色与下方地面的暖色首先形成了一级对比，同时，在冷色中又通过教堂与天空形成二级疏密对比，进一步三级、四级……诚然，在具体的艺术实践中层级关系也会随着创作者的巧妙构思变得含蓄，但总会有一种主导的关系掌控着画面，使画面繁而不乱，井然有序。

画面中的关系除了对比关系之外，平衡关系也是重要的因素，画面中出现的众多表现形式必须根据整体考虑。画面中出现的每一种事物，都有其特定的轴线，包括“张力”、“方向”等，平衡其中的关系，使其在传达意义的同时更具审美效果。米勒的《晚钟》描绘了一对农民夫妇在田野中虔诚祈祷的场景，我们在被作品中庄严、崇高的精神深深打动时，不禁也为他巧妙的理性思维所叹服。首先，画面根据明度沿黄金比例分割线分成一黑一白两个部分，黑强白弱，使整个画面安静而肃穆。

其次，在人物的造型上，两个直立的人物形象又将画面横向的分为三等份，同时，又通过女性低头祈祷的动作将其造型区分。值得注意的是三件农具的摆放，左边一件向下的叉子与右边横向放置的手推车，这两件事物一个是线一个是面，米勒在平衡两件事物的量感时运用了视觉心理的作用，以叉子向下的动势去平衡手推车的重量，而两人之间的小筐置于画面中间的位置，又将画面的人与物串联起来，从而达到画面整体结构上的平衡，艺术家创作思维的巧妙，不仅有利于画面整体审美的呈现与情节的表达，也有利于观者审美心理上的悦目。

画面中主要的矛盾关系确立了整体的框架，就像是树的枝干，让作品中纷繁复杂的元素有了支撑，但要使画面形式富有生机还要注意节奏关系。康定斯基将绘画同音乐进行比较，他认为“音乐作品是由抽象的音符组合而成的，绘画的形与色也可当作音符。画面里有着内在的音乐，抽象画使得人类的视觉世界响起来。”节奏在音乐中被认为是最基本的要素，绘画作品同样具有节奏关系。矛盾关系决定着作品整体上的性质，而节奏关系才能使作品活跃起来。绘画中的节奏关系首先是要掌握取舍，不能将所有形式堆砌处理，正如我们常听到的那句话“面面俱到便等同于无”，过多的元素反而会使画面眼花缭乱，无所适从。罗丹的《巴尔扎克像》很好地诠释了什么是美术作品中的节奏，巴尔扎克是法国十九世纪的文坛巨星，罗丹为刻画出巴尔扎克一代文豪的外貌与精神特征做了大量的阅读、考察和研究，创造外形上形似的形象对于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但创造一个既能体现巴尔扎克精神性格又兼具艺术性的作品确实难得的。最终罗丹塑造了一个穿着宽大睡袍在夜间漫步的文豪形象，在这件作品中，作者将主要精力全放在了头部的刻画上，面部精神刻画得深入人心，身体仅以简洁的宽大睡袍体现，删去复杂的细节刻画，和头部形成明显的对比，突出表现头部部分，正因如此反而更加充分地展现出巴尔扎克的文豪形象，使人们将注意力聚焦在他智慧的大脑，在艺术价值上也更加酣畅淋漓，跌宕起伏。据说罗丹在原来做的小稿中，将巴尔扎克的手也刻画得十分智慧，以至于他的学生布尔德尔一度感叹手的完美。

无论是现代绘画之前的绘画，还是现代绘画之后的各种流派，无论是纵向结构，还是横向结构，值得玩味的艺术作品都有其特定的结构秩序，传达着较为明确的语言信息，或是形，或是色，或是明暗，或是笔触肌理等等，这些信息在同一幅画面里相互交织，有机结合，从而构成跌宕起伏的富有韵律的艺术作品，其中，关键的环节就是结构秩序的建立。绘画作品中的结构秩序是阅读与欣赏作品的需要，一个井然有序的造型语言体系会使欣赏作品的过程变得轻松，无论作品的视觉信息多么复杂丰富，欣赏者的视线都能在创作者所建立的合理秩序中自然游走，审美体验的过程也能顺其自然地依次展开。画面的结构关系不同，产生的视觉效果就会不同，而不同的视觉倾向又会给人们带来不同的心理反应，艺术创作者在表达内在情绪的同时，形式语言的选取，视知觉结构效果的呈现都影响着最终艺术作品的总体面貌。

艺术创作是感性与理性互相交织的过程，是艺术主体个性情感和实践经验双重作用的结果，情感表达是艺术表现的原动力，但绘画创作作为一种视觉呈现方式的艺术，美感的呈现必有其自己的规律。形式结构具有秩序性的作品能使作品在内容之外的形式上增添更为丰富的美感意味，实现内容与形式的审美一致性，增强作品的可读性，建立画面中清晰结构意识，能够使创作者在调整画面中的形、色、线等语言信息时，具有更加明了的整体思维，达到主次分明、繁而不乱的艺术效果，也有利于艺术创作者培养艺术表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