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山本》的深层叙事结构解读

2021-07-16 00:43陆娜
文学教育 2021年6期
关键词:山本

陆娜

内容摘要:贾平凹新作《山本》以传奇的笔法勾勒了二三十年代秦岭腹地涡镇,男女主人公陆菊人和井宗秀相互凝望、相互依存又相互背离,推演了一部风云诡谲又深情悠远的秦岭志。《山本》的深层结构是非常值得关注和思考的问题,格雷马斯提出了叙事程序、行动元、符号矩阵等理论和概念,是揭示《山本》深层结构的一个有效工具。笔者意在原有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格雷马斯的“行动元”和“符号矩阵”理论,进一步挖掘《山本》作品中的人物关系,透视《山本》深层叙事结构。

关键词:行动元 符号矩阵 《山本》 深层结构

《山本》是贾平凹2018年发表在收获上长篇小说作,是继《秦腔》、《古炉》等系列描写陕西乡土作品之后的又一力作。目前对《山本》的研究中,多以《山本》的主题研究、叙事伦理的建构研究、叙事空间研究、和《山本》的民间性、传统性、现代性等问题的研究为主。从结构主义叙事学角度研究《山本》的仍凤毛麟角,所以,从结构主义叙事学角度对《山本》进行分析,不仅开拓了研究的新领域,而且也充分扩展了研究的思维和方法。格雷马斯提出了叙事程序、行动元、符号矩阵等理论和概念,将这些理论和概念深刻地领悟和运用,会成为揭示《山本》深层结构的一个有效工具。《山本》以井宗秀的发迹到败落作为明线,以陆菊人的观察到觉悟作为支线,与涡镇各色人等建立起各种联系。本文结合格雷马斯的“行动元”和“符号矩阵”理论解读和分析《山本》,来透视《山本》深层叙事结构。

一.格雷马斯的“行动元”和“符号矩阵”理论

格雷马斯将叙事程序分为四个结构阶段:产生欲望的或愿望阶段、具备实现愿望的能力阶段、实现目标阶段以及得到奖赏或惩罚阶段。这个叙事程序是格雷马斯“行动元”理论分析的基础,格雷马斯提出三组相互对立的行动范畴,即主体与客体、发送者与接受者、帮助者与反对者。

格雷马斯在其角色模式的基础上,结合结构语义学和叙事功能理论,提出了著名的“符号学矩阵”。“符号学矩阵”中存在三种关系,分别是对立关系、矛盾关系、蕴含关系。通过“行动元”和“符号矩阵”理论,我们可以探究文本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去解释作品的主题意义和思想内涵。

二.《山本》的表层结构

在《山本》的故事阶段中,可以分为以下四个叙事程序:

第一部分:井宗秀父亲意外身亡,阴差阳错之下葬在陆菊人的三分胭脂地,陆菊人将胭脂地出官人的秘密告诉井宗秀。

第二部分:井宗秀变卖胭脂地古墓出土的文物作为资本,开始它的“创业史”,利用土匪吞并涡镇两大财东的财产,又联合政府除掉以涡镇为据点的土匪五雷一伙,当上预备团团长。

第三部分:在周一山等人的帮助下势力逐渐壮大,打败与之对立的以阮天保为首的县保安队,将县政府从平川县迁到涡镇,挟持麻县长作为其傀儡,成為威震一方的一代枭雄。

第四部分:被敌对者阮天保暗杀,空前上升的事业崩塌于一瞬,一切都归于沉寂。

1.井宗秀产生成就一番事业欲望的阶段

井宗秀本来是一个从师学艺的普通画师,其父亲意外身亡后,机缘巧合下,得到陆菊人从娘家带来的三分萝卜地作为亡父的墓地。陆菊人不小心听到赶龙脉的人断定那三分萝卜地能是可出官人的龙穴后,便将它作为自己的陪嫁。可这块宝地又阴差阳错地被赠予井宗秀,冥冥之中的安排使得陆菊人将这块地的秘密告知井宗秀。接受了陆菊人这块胭脂地“出官人”预言的暗示,井宗秀“一时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感叹,要喊出的声就变成了一股热流,嗖嗖地从脚底涌到了脑门,他觉得整个身子都在澎湃,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衣服显得紧窄,个子也在长了”,产生成就一番事业的欲望。

2.井宗秀具备成就一番事业的能力阶段

井宗秀想要达到成就一番事业的目标必须要具备一定的能力、方法和手段。《山本》中,井宗秀产生干一番事业的欲望是陆菊人的三分胭脂“出官人”的秘密激励的结果,这是他欲望的开始。而他从这块地里挖出一个武士古墓,并将出土的文物变卖,作为“创业”即租地种笋、办酱货坊的资本,利用以涡镇为据点的土匪五雷一伙的势力吞并涡镇两大财东的财产,并联合政府剿灭土匪,当上预备团团长。有了陆菊人风水宝地暗示和出土文物作为资本,以及井宗秀自身的谋略、胆识,使得井宗秀具备成就一番大事的能力。

3.井宗秀成就一番事业目标实现阶段

当上了预备团团长的井宗秀在周一山等人的帮助下势力逐渐壮大,打败与之对立的县保安队,将县政府从平川县迁到涡镇,挟持麻县长,架空麻县长的权利,“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涡镇真正的管理者。格雷马斯表层结构的四个阶段中,核心阶段是“实现目标”,井宗秀实现了“当官人”的目标的实现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出现了转折。成为涡镇实际管理者的井宗秀自负地把自己当作涡镇的保护神,这个涡镇的“统领”开始颐指气使,由一个励精图治的地方保护者变成了欲望膨胀的野心家。便是这样一个转折标记,为后面的到奖赏(或惩罚)做了铺垫。

4.井宗秀获得奖赏的阶段

就在他事业的顶峰,井宗秀突然毙命于暗杀,不是“轰然一响”而是“嘘唏一声”,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他追逐的成就一番事业的抱负。井宗秀意外身亡的悲剧结局构成了“得到奖赏”阶段,是负奖赏。

三.《山本》的行动元及表层结构

《山本》的六个行动元:

主体:井宗秀

客体:成就一番事业的欲望

发送者:陆菊人

接受者:井宗秀

帮助者:陆菊人、杜鲁成、周一山

反对者:阮天宝,井宗秀自负、贪婪、残忍的性格

根据格雷马斯的行动元理论,小说《山本》的三组二元对立的行动元之间的关系如下:

1.主体和客体

主体和客体是这对行动元是叙事中最基本的一组关系,故事围绕着这一组关系而展开。《山本》围绕井宗秀在三分胭脂地出官人的暗示下产生成就一番事业的欲望,欲望不断膨胀,最后以荒诞的方式毙命,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沉寂的故事。所以,主体是井宗秀,客体是成就事业的欲望。

2.发送者和接受者

井宗秀成就一番事业的欲望是从陆菊人三分胭脂地可以出官人预言的激励下生发的。因此,陆菊人是成就一番事业的欲望是发送者,井宗秀为接受者。

3.帮助者和反对者

在井宗秀实现成就一番大事业目标的过程中,陆菊人一直在观察并适时给予帮助。如陆菊人担心井宗秀和土匪五雷混在一起图发财,辜负了胭脂地的预言而及时点醒他;井宗秀成为预备团团长后,陆菊人应井宗秀之请担任了茶行总领,为预备团的运作赚取资金。井宗秀的势力能够逐渐扩张,也离不开预备团里一直忠心追随的兄弟如杜鲁成的帮助,以及他的军师周一山,他能听得懂动物的语言,在这些灵物的引导下,他帮助井宗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井宗秀发迹后,他以涡镇保护神的身份自居,不仅对待敌人残忍至极,且为满足自己的私欲随意传唤镇上的女人来伺候他,移老皂角树建钟楼,强制涡镇人为请戏班子建鼓楼买单,俨然一个涡镇的“土皇帝”。阮天保是县保安队队长,一山不容二虎,和井宗秀势不两立,他俩互相斗争,争得你死我活,最后以井宗秀败落为结局。从表面上看,井宗秀一代枭雄的覆灭是阮天保的暗杀,但从更深的层面来看,是因为他在得意的时候的自负、贪婪和残忍。因此,陆菊人、杜鲁成、周一山等人是主体井宗秀的帮助者,阮天保和井宗秀性格中自负、贪婪、残忍的成分是反对者。

通过行动元模型分析,《山本》中表层叙事结构如下:主体井宗秀接受了发送者陆菊人发送的信息,在帮助者陆菊人、杜鲁成、周一山等人的帮助下,开始追求成就一番事业这一客体,遭到反对者阮天保和自身自负、贪婪和残忍性格的阻碍最终败落。

四.《山本》的深层结构

格雷马斯在行动元理论基础上积极探寻文本整体意蕴生成的机制。他将亚里士多德逻辑学中的“对立”、“矛盾”命题活用到敘事学的研究中,提出“符号矩阵”理论。笔者尝试使用“符号矩阵”理论探究《山本》文本的深层结构。《山本》这部小说中有着较为明显的矛盾对立关系,井宗秀为符号矩阵中的x,与其绝对对立的阮天保和井宗秀发迹后自身性格的自负、贪婪和残忍为反x。成就一番事业的欲望为非x,助井宗秀达成成就一番事业目标的陆菊人为非反x,这四个元素的二元对立关系构成了叙事结构。

井宗秀与阮天保以及发迹后井宗秀自负、贪婪、残忍的性格是小说中最核心的对立关系。井宗秀和阮天保都是涡镇上的能人,从小在一起玩“占山头”的游戏,在粪堆上你推我下去,我推你下去。然而长大后在这乱世中,当了预备旅头儿的井宗秀和当了游击队头儿的阮天保势不两立的死对头,打得你死我活。同时,井宗秀和他发迹后自负、贪婪、残忍的性格也是核心的对立关系。井宗秀是胭脂地预言的真正实践者,陆菊人作为胭脂地曾经的拥有者,她从娘家带来的这块能出官人的“风水宝地”是井宗秀发迹的一个激励事件,陆菊人也由胭脂地预言的关心开始了对井宗秀的关注,井宗秀发迹前后变化表现为陆菊人对井宗秀看法的变化。《山本》的故事从开始赠送胭脂地到井宗秀被暗杀毙命,整个涡镇毁灭与炮火,陆菊人始终关注着井宗秀的行动。与井宗秀从发迹到败落的人生趋势一致,陆菊人对井宗秀的看法也经历了一个先起后落的变化。在井宗秀“高楼起”到“高楼塌”的人生历程中,陆菊人始终扮演着旁观者和见证者的角色。起初,陆菊人藏着秘密的胭脂地被赠予井宗秀,她相信井宗秀能实现胭脂地的预言,于是默默关注且给予支持。一开始陆菊人如愿地看到了一个个正向的结果。井宗秀先利用土匪力量吞并涡镇两大财东的财产,又联合政府的力量剿灭土匪,当上预备团团长,“耍铁礼花”庆祝仪式是井宗秀实现胭脂地预言的标志,也是陆菊人对井宗秀看法发生转变的转折点。在“耍铁礼花”仪式上,陆菊人看到了喧闹之下“远处的哭声”,她的目光开始从井宗秀的身上移开,转向别处。以“耍铁礼花”为分界,井宗秀的欲望越发膨胀且不择手段,井宗秀先是为了斩草除根想要把无辜的阮家十七人赶尽杀绝,再是杀璩水来一家,活剥背叛他的三猫做人皮鼓,将杀害兄长的凶手凌迟处死,井宗秀的行事越发残忍诡谲。此前井宗秀是深受涡镇人信任和爱戴的,发迹后的井宗秀自负、贪婪又残忍,遭受涡镇上大多数人的怀疑。杨掌柜在他生命最后的那个风雨夜的困惑或许可以代表当时大多数人想法的转变:“预备旅去打阮天保怎么就死去那么多人,比阮天保打涡镇还要死得多?井宗秀和阮天保都是涡镇人,发小呀,咋闹到不共戴天呢,他们不共戴天了,倒使涡镇遭了殃!”陆菊人试图反对井宗秀的贪婪、残忍的做法,将井宗秀拉回正道。在井宗秀父亲坟前,陆菊人得到却是井宗秀“是你给我了一把木锨,有了风才扬场的,你指望这风更大吧,指望我扬更大的麦堆吧”的回答。陆菊人阻挠井宗秀欲望膨胀的最后努力是将原来井宗秀赠予她的从三分胭脂地古墓里出土的铜镜还给他,让他照一照自己,希望他能找回自己。至此,陆菊人对井宗秀的看法经历了从观察帮助到逐渐背离的变化。

《山本》叙事的巧妙之处在于从表面上看,井宗秀作为乱世枭雄的崛起和覆灭,是胭脂地风水宝地的原因。而从更深层面看,井宗秀能成为一方霸主,是因为他胸有韬略,善于用人。可是在他成为涡镇的“土皇帝”后开始堕落,变得自负贪婪,冷酷无情,视生命如蝼蚁。他被阮天宝暗杀虽然是偶然事件,但其实是早已注定的。关于井宗秀的死亡,表面上是遭到阮天保的设计暗杀,更合理的解释是井宗秀在发迹后不断膨胀的欲望使他性格变得贪婪、残酷埋下的恶因而结下的恶果,井宗秀本人就是他的死的直接负责人。在他个人命运的背后,隐藏着他悲悯情怀的缺失而导致他的孤立无援。由此,《山本》的意义方阵就推进到了一个更深的精神层面。

在《山本》这个独立的系统中,抽象出了小说的四个叙事程序和六组行动元以及三对行动元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对于小说人物之间的透视,建构小说中深刻的主题,成为一个非常有效的全新的阐释工具,对于深刻地解读小说的深层结构有着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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