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伟全
2020年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是一场传播速度极快、感染范围极广且防控难度极大的重大突发性公共卫生危机,该疫情对我国社区安全治理现代化提出了严峻挑战。从安全治理的角度来看,社区作为城市治理的基本组成单元,在疫情防控中发挥了不容忽视的阻击作用,应急志愿服务力量的下移可以有效地减缓疫情的蔓延,并将疫情所导致的社会问题集中控制在社区层面,从而最大限度地降低重大突发性公共安全事件的不良影响。由于公共卫生事件暴发具有突然性以及长久以来我国对于“应急志愿者”这一角色缺乏足够的重视,导致学术界对相关概念的界定和参与机制等方面的研究尚存缺失。以新冠肺炎疫情中的社区应急志愿者为例,应急志愿者与常态下的志愿者存在明显区别。
当前我国应急志愿活动正处于从传统的社会规范驱动模式向主体能动模式转变的过程中,突发性极强的公共卫生事件无疑使社区应急志愿者面临多方面的考验,因此深入探究社区应急志愿者参与社区安全治理工作的影响因素十分重要,而这也恰恰是当前我国学术研究的不足之处。
志愿者是基于自身的信念、道义、良知等因素主动为社会贡献出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并提供无偿服务的人或人群。〔1〕19世纪初,有些西方国家在宗教领域出现了最早的志愿服务。各国对于志愿者的研究大致上可以分为志愿行为研究和志愿者管理研究两大类。前者以探究志愿服务动机为主,后者则着重探究具体的服务内容与管理模式等。就本文而言,目前学术界普遍认同“志愿者服务的可持续性会受到其参与动机的影响”〔2〕这一观点。有学者指出志愿服务“具有自觉自愿的性质”〔3〕,但不排除其非物质性回馈的需求。志愿者行为可被定义为,个体在组织背景下经自身考虑后自愿为寻求帮助的对象提供长期且无偿服务的行为,可以通过功能理论、特质理论等加以解释。〔4〕但需要注意的是,本文所探讨的应急志愿者并不完全等同于常态下的志愿人士,应急志愿者最早出现在美国的独立战争时期,20世纪60年代后,其他国家才开始关注应急事务,慈善性质的志愿组织不断涌现,各国也逐渐着手完善应急救援系统的建设并优化应急志愿服务体系,大批应急志愿者被纳入国家的应急救援工作体系中,逐渐形成制度化与组织化。
当前学术界对于社区应急志愿者的内涵并未形成科学、统一的界定,但在具体实践中却进行了较为普遍的运用。社区应急志愿者通常是在公共突发事件中提供服务,志愿服务过程中需要面对特殊状况。因为在应对重大公共突发事件过程中往往需要面临很多特殊的困境,如危机暴发的突然性、灾害的破坏性以及防控的紧迫性等等,社区应急志愿服务在基本准则、组织机制、管理方式以及相关志愿者的权利义务等方面均与常态下的志愿服务存在很大差异,因此相关法律应对其作出明确的界定并根据其差别作出相应的调整。〔5〕此外,与普通志愿者相比,应急志愿者更突出地发挥出面临重大危机时的人员补充功能,即作为后备生力军对于一线救援人员的补充,同时也可提供诸如灾民安抚、生活物资运输、现场医疗等服务。〔6〕应急志愿服务的框架是基于沟通、运行、保障等多元体系形成的。本文认为社区应急志愿者是在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事件及社会安全事件等突发公共事件中为社区层面提供相关救济性、非营利性服务的人员,需要遵从当地有关部门和组织的统一指挥。
自2003年SRAS病毒疫情暴发以来,国内学术界已对应急志愿者在突发公共事件中的重要作用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在早期研究中,张成福提出了“危机管理的多边合作与国际合作”概念,关注到了危机事件的应对处理离不开相关志愿者以及国际性志愿组织的参与。〔7〕王宏伟等学者也认为,汶川大地震中志愿者的有效参与是不容忽视的,其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我国应急管理事业的发展。〔8〕应急志愿服务可以很好地弥补政府与市场在危机治理过程中的失灵缺陷,不论是政府抑或是市场在应对重大突发公共安全事件时均会捉襟见肘,而社区民众因地制宜式的参与,可以为我国基层应急管理注入新鲜血液。〔9〕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以应急志愿服务为代表的动员式治理成为社区应对重大突发公共危机的必要手段,据此,有学者尝试从“国家—社会”的视角出发,基于“共同在场”的治理逻辑来探讨构建“以人民为中心”为本质要求的全民动员、系统协同的整体应急动员机制。〔10〕
从社区应急志愿者的主观层面看,应急志愿活动同样存在着“利他”与“利己”的双重动机,面临纯粹公益和互惠公益共存的情况。〔11〕应急志愿者是否持续参与相关事务也同样会受到时间因素〔12〕、家庭因素〔13〕以及所处社会网络的影响;〔14〕若从客观层面看,有学者强调了社区宜居程度对于志愿者服务意愿及参与的影响,得出了社区宜居度与社区志愿服务程度成正比的结论;而从社区志愿者的主要构成成分看,现阶段青年志愿者对于我国社区治理工作起到独特的示范作用,其受到国家政治体制以及社会发展水平的影响,且志愿者个体特质同样制约着青年志愿服务事业的发展。〔15〕与此相对照,“高意愿、低参与”则是我国社区老年群体参与社区志愿服务的普遍状况〔16〕,受其个体体征(如受教育程度、政治面貌、健康状况等)与外部环境的综合影响。〔17〕社会经济状况较差的老年群体较易被排斥在志愿者行列之外,因此需要加强现阶段对于志愿者的管理体制建设与志愿服务的推广等工作。〔18〕
与此同时,在我国的公共安全治理实践中,应急志愿服务起步较迟。应急志愿的制度化、组织化也不够健全,导致应急志愿服务面临不同程度的困境。我国缺少应急志愿服务管理机构,应急志愿服务工作也面临着政府与志愿者行为之间理念、行动方式及动力源等方面的差异,从而导致二者在应急管理过程中形成一系列冲突。〔19〕此外,应急志愿服务与社会需求之间存在供给层面的困境,政府的重视也存在阶段性、时效性等问题。〔20〕就应急志愿者本身而言,一旦在志愿服务中体会到挫败感将会显著降低其社会信任;社区应急志愿者自身的专业性与可持续性能力较低、相关的法律规范又尚未完备等不足,均对我国的社区应急志愿工作形成诸多挑战。〔21〕对此,有学者参考国外应急志愿服务的流程指出,我国可以从明确应急志愿工作的意义、提升全民应急服务意识以及构建有序统一的国家应急志愿指挥体系等方面来实现相关应急志愿工作的优化。〔22〕
国内已有研究虽能大体上反映我国志愿服务的总体发展趋势和影响志愿者工作的部分因素,但仍存在如下两方面问题:一是现有的文献大多是针对某一特定年龄段(如青年和老年)或特定职业背景(如大学生)的志愿者及其参与志愿服务的影响因素展开研究,其分析结果因具有不同程度的局限性而无法适用于其他社会群体。且该类研究多以量化研究为主,缺乏深入的质性分析,其调研方式绝大多数是基于发放和回收调查问卷展开的,存在受访者的实际参与行为并未发生的可能性及由此导致的意愿与实际行为相背离的问题。二是当前国内学术界对于应急志愿服务,特别是社区层面的应急志愿服务存在的问题研究得还不够深入,特别是未能意识到应急志愿者与常态志愿者二者间存在固有差异性。由此可见,当前我国对于社区应急志愿服务的相关研究尚具备较大的发展空间。
鉴于相关研究存在缺失,本文尝试运用Nvivo质性分析软件来探讨疫情期间我国社区应急志愿者提供服务的影响因素,从而为完善我国基层的安全治理工作提供理论与实践层面的参考。Nvivo质性分析软件主要采用定性研究方法与混合研究方法,其优势在于卓越的筛选与分析无序信息能力,它能帮助使用者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觅得所需的研究资源并进行较为客观的归纳总结。本文研究涉及文本分析和案例分析两个方面,研究对象为社区应急志愿者,研究目的在于分析社区应急志愿者参与工作的影响因素。Nvivo质性分析软件可实现对该类典型案例的编码与分析,便于得出普遍性的结论。
通过对相关领域已有研究文献的总结,本文拟回答如下两大问题并重新构建分析框架:(1)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影响应急志愿者参与社区安全治理的因素主要有哪些,其中哪些是核心影响因素,哪些则是次核心影响因素?(2)我国应如何有效提升社区层面的应急志愿服务水平?
基于上述研究目标,本文尝试提取出适用于探究“应急志愿者参与社区安全治理”这一主题的相关影响因子,并尝试构建初步的分析框架,如表1所示。考虑到Nvivo质性分析软件在具体分析的过程中可能会使部分假设得到验证,也同样可能对其中部分因素进行修正,研究者在相关编码的过程中运用经验主义研究方法的同时,也会对研究框架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正,在此基础上得到最终的结论。
表1 影响社区应急志愿者提供相关服务积极性的因素
如表1所示,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社区应急志愿服务中,核心影响因素均可能对我国社区应急志愿者服务的积极性产生影响,从而进一步影响其提供服务的质量。以身份认同为例,现代社区的应急志愿服务具备较高的自由度,可供全体社区居民自主抉择是否参与,但仅仅依靠社区的“两委”①社区的“两委”指的是社区共产党员支部委员会和社区居民委员会。相关人员以及物业等机构来应对如新冠肺炎疫情这样大规模的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可以推测,基层社区中具有较高觉悟、较强执行力的“社区精英”群体往往会出于对自身的身份认同,投身于志愿服务之中。社区的党员、军人、离退休干部等精英骨干群体或将为自身所属社区的基层应急志愿服务“添砖加瓦”。有学者提出,社区积极分子的志愿活动将有效促进社会组织的发展,就本次抗击疫情而言也同样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27〕在进行应急志愿服务过程中,社区志愿者或将面临各种困境,如物资短缺、气候恶劣、身体疾病等,能够拥有较强的道德意志的志愿者将坚定不移地继续“逆行”,而缺乏坚强意志者或将半途而废。当前应急志愿服务不仅需要理性,更需要以情感带动理性的实践。应急志愿服务的情感体验应划归一类维度,即自尊、自豪、责任使命的情感。据此可推测,应急志愿者追求成就的动机或将决定其参与志愿服务的积极性。〔28〕
当前我国社区应急志愿者需要来自有关组织和社区服务对象的双重肯定与认同。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双重激励可为应急志愿者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使其在社区一线工作没有后顾之忧的同时,得到身心的满足和愉悦。作为最直接的激励,物质层面的激励本非志愿者所追求的第一目标,因志愿精神不应与经济利益直接挂钩,我国处于各类传统和非传统的、自然和社会的风险、矛盾交织并存的风险社会背景下,又是世界上自然灾害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应急志愿管理也需要更多的保障措施以应对严峻的形势。〔29〕适当的物质保障,如食品、药品等或将为应急志愿者提供更为充足的信心与动力。人都具有社会属性,已有的研究表明“不被周围人认可或尊重”将导致志愿者的大量流失。社会动员应注重积极的情感因素对于人们参与某种运动的影响,如此可以充分动员潜在的社会力量。〔30〕在本次社区抗击疫情过程中,秉持助人自助理念的应急志愿者们得到了来自所属社区居民的肯定与赞誉,能得到受助者情感层面的激励将更大程度地激励应急志愿者参与后续事务。
本文研究相关资料的选取标准为:(1)基于数据的典型性考量。本研究选取较典型的社区应急志愿者的服务案例,通过中国知网、谷歌(百度)引擎以及《人民日报》《新京报》《光明日报》、新华网等主流网络资源,搜集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具有代表性应急志愿者的受访记录、个人工作日记以及相关新闻报道的音视频文件等,并对其整理后转换为文字编码。(2)基于数据的客观性要求,本文在线下对于部分社区的应急志愿者进行了半结构式访谈并进行相应记录,从而与线上搜集的数据互相印证,以避免案例来源单一的缺陷,并得到相对普遍的结论。(3)基于样本分布均衡性的考量。本次选取的访谈记录经筛选整理后基本囊括全国各大省份,接受采访的社区应急志愿者在年龄、地域、职业、经济状况等个体基本要素层面分布较为均衡,具备较好的代表性与客观性。综上所述,本次质性研究共计获得自2020年1月至4月间的相关访谈文本共217份,经分析与筛选后得到有效访谈文本192份。
基于Nvivo软件具有编码及归类等质性研究功能,对获取的资料进行分析并提炼本文所需的研究主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证事先作出的假设。本文通过综合编码的方式对上述192份访谈资料进行编码,即事先得出一个基本的说明系统,之后立足于该系统范畴建立相关代码。对于编码及节点共同特征的分析归纳,将对进一步探索社区应急志愿者参与相关志愿活动的影响因素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运用Nvivo进行文本的编码会产生节点与子节点,前者即质性研究中研究文本的类目及范畴,用于区分各类来源的资料并进行分类;而后者则代表下属的子类目,表示节点之间存在的主从关系。在质性研究的初始阶段,研究者尚未形成完备的相关概念框架,故而可基于试探性原则来构建各类节点,随着后续研究的不断深入,各类节点不断被完善、移动、合并或删减。常用的编码方式为:首先构建与研究主题和类目相关的节点与子节点,其次根据所得文本数据等在节点后进一步加以编码,当然也可先进行大致的编码工作再整理归纳出各个节点。最终,研究者需要构建完整的质性分析框架,并就其与研究概念之间的相互关联加以阐释。
本文使用Nvivo编码的方式主要为利用软件来截取所选样本中的某一句(段)话,从而捕捉其关键性的概念与含义,同时以“完整表达具体的概念”为选取准则,力求最大程度还原受访者的语意。〔31〕具体编码步骤如下:(1)将所得192份相关文本资料导入Nvivo软件中。(2)对所有导入文献进行逐行分析并一一编码,将内容与研究主题高度符合、表述明确的部分归入不同的子节点,在放入节点的同时基于研究经验为各节点命名。(3)将与本文研究主题匹配度不高或者受访者表述含糊的语句暂时放入自由节点。(4)全部文本编码完成后,使用Nvivo查询具体节点下的全部文本内容,并阅读分类成果以及查找相关学术文献。如有必要,应对节点(子节点)的名称、从属关系、逻辑架构等作出修正及删减。(5)着重关注编码过程中高度重复的文本内容,出现的频率越高,则所涉及的受访者心理、行为等就越具备普遍性意义。(6)经最终梳理归纳后完成编码。
在借鉴过往关于志愿服务的相关学术研究的理论基础上,本文基于受访者文本又提供了新增的编码节点。本文将所有编码变量分为两大类:个体性因素和社会性因素。将这两大类作为编码的一级节点,后续因素分别为二者的子节点。个体性因素的二级节点包括情感体验、身份认同、奉献意识、感恩之心、道德意志、学习动机与乐观积极,社会性因素的二级节点包括管理保障、物资保障、制度保障、家庭激励、社会激励及爱国主义。也即在“情感体验”“身份认同”“奉献意识”“道德意志”“物资保障”“乐观积极”及“社会激励”七项假定影响因素的基础上,新增“爱国主义”和“感恩之心”两项影响因素。这是由于这两种情感因素在以往对于志愿者服务的影响因素的研究中较少提及,但是在本次线下采访社区应急志愿者时却被多次提及,故而将其纳入本次研究新增的子节点中,并推测其可能对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社区应急志愿者的服务积极性构成一定程度的影响,经最终整理后得到表2。
表2 节点层次与文本编码信息表
通过对192份文本的逐行编码,最终得到了1765个有效编码条目,从中可以挖掘出13个影响因素,其中前期假设的影响因素“情感体验”“身份认同”“奉献意识”“道德意志”“物资保障”及“社会激励”各自占有较多的编码条目,但“乐观积极”的编码数却偏少;新增因素中“爱国主义”也具有较多的编码条目,但“感恩之心”却较少。由此可以发现,“奉献意识”因素拥有最多的编码条目(354条),而“制度保障”“管理保障”“学习动机”等因素编码条目数量较少,其中最少的“管理保障”项仅为27个总节点。基于Nvivo文本编码的结果,可以看出不同影响因素所得到的对应编码条目的支持程度存在差异,由此可对影响应急志愿者参与社区服务积极性的相关因素进行统计分析。
“情感体验”总节点数目为152,即共计在受访者文本中被提及152次,这证明在社区应急志愿者的服务过程中,对于情感方面的体验与满足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服务的积极性。当前社区层面的疫情防控任务琐碎而繁重,且受访志愿者大多存在超负荷工作的情形,能促使其坚持应急志愿服务的原因之一便是“成就感”“满足感”“充实感”等积极的情绪体验。受访应急志愿者的语言表述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例如“我上班时努力消毒车厢给乘客提供保障,下了班守好小区大门,就算辛苦点,但是能换来居民更高的安全指数还是很值得的”“我作为一名社区志愿者,能够亲身投入口罩的生产工作,真的很骄傲”等。与此同时,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情况下,能够挺身而出提供社区服务的应急志愿者们大多得到了居民的肯定。这些来自周围居民的认可与支持给予社区应急志愿者更多的正向情感体验。不少志愿者在访谈过程中说,“不断地被认可、被称赞,让我有了莫大的成就感和荣誉感”。我国社区应急志愿者服务的驱动模式很大程度上源于情感纽带以及共享价值〔32〕,一方面是基于服务大众、回馈社会等传统原因,另一方面也与新冠肺炎疫情的特殊性有关。“很久没有出门了,又想着为社区出一份力”,这里可以看出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排遣孤独”“寻求同伴”的情感需求同样影响着社区居民投身应急志愿服务。
“身份认同”总节点数目为278,相对于“情感体验”而言出现频数更高,社会认同首先源于在群体中的个体的自我界定〔33〕,而个体身份往往又与社会学中“类别”“角色”等概念联系,其可解释“生活在社会中的个体与社会的关系”〔34〕。对于自身身份的理性认同有助于个体培养并形成合理的公民观念与公民教育理念。〔35〕正是生活在社区中的志愿者对于自身从属于某一特定社会群体的认知,使其接受并奉行该群体的行为准则、价值规范等,进而使个体通过“特定的社会身份”来明确其在所处社会的位置。〔36〕通过本次社区应急志愿者的访谈文本可以发现,在社区志愿服务过程中存在由党员尤其是退休党员、楼栋长等社区骨干牵头来打造社区层面的应急志愿平台的行动模式。最先发起者通过挖掘社区先进群众,以熟人推荐等“滚雪球”的方式逐渐扩大社区层面的应急志愿服务网络,这种行动模式在部分同质性较强的社区则作用更为明显。社区应急志愿者们基于自身强烈的身份认同与荣誉感,甘冒风险并付出大量时间精力来为社区一线抗疫工作贡献力量,如站岗巡逻、测量体温、发放防控设备、宣传抗疫、为被隔离居民提供购买运输等服务,从而为我国抗疫工作提供了社区层面的保障。在社区党员、军人(含退伍)、医生(或在校医学生)及大学生等先进群体的推动下,基于参与者各自身份及相应群体规范所打造的基层应急志愿组织包揽了社区大部分疫情防控任务,这些志愿者说:“作为一名退休党员和小巷管家,第一时间站出来、冲上去是义不容辞的”;“作为退役的军人,退役但不褪色!我愿意到社区防疫卡点值守!”由此可见,社区居民对于自身身份认同在很大程度上激发其从事社区应急志愿服务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在政府部门的号召下,党员群体作为支部的一分子往往会积极响应,从而较易被动员。〔37〕
“奉献意识”在文本编码中占据最大的比例,其总节点数高达354,意味着该因素不断被受访群体所提及和强调。过往的研究表明,奉献的核心在于“天下为公”,突出的是个体尽可能摈弃私利而履行对于国家、社会、民族的责任与义务。〔38〕当志愿者个体利益与社会利益、国家利益冲突时,志愿者个人自愿让渡自身利益,表现出高度的自觉自律与谦让精神,例如“当时也没多想,自己是芜湖本地人,送的更是他们(医护人员)急缺的物资,这单我不接谁接?”“我也知道肯定会有危险,但疫情处于关键时期我不上谁上?”“居民的出入登记要‘落实到每个人’,对于那些特别不耐烦的居民就需要我们特别耐心地说明,非常时期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同时,勇于担当、无私付出的志愿精神本就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某种程度的契合,也是人类德性的最高境界。〔39〕应急志愿者作为社区的先进分子,具备较高的思想觉悟,出于自身的奉献意识为社区居民提供不计报酬的志愿服务,这便是社会责任感的高度体现。与以往的社区服务志愿者不同,本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大规模暴发,使得社区的应急志愿工作超越了传统的人与人之间简单的互帮互助,体现为一种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本质基础下的社群救助。
“道德意志”总节点数为126,在编码中同样具备较高的频数。“道德意志”解决的是“如何服务”的问题,表现在社区应急志愿者在具体执行服务过程中的意志力、自制力、自觉性以及持久性等方面,反映了其参加志愿工作是否一以贯之,能否做到直面困境、吃苦耐劳等。以社区卡点站岗巡查的志愿者为例,他们有些“在志愿服务点上一站就是11个小时,值守一天腰酸腿痛,却从不叫苦叫累”,或是成了“一天只吃一顿饭,不知饥渴疲倦继续奋战的‘铁人’”。由此可见,拥有强大道德意志的社区应急志愿者往往在艰苦的环境中更具自制力,其提供服务也更具积极性与持续性。
在社会性因素层面,“物资保障”被受访者广泛提及,在所有保障性因素中拥有146次的最高频数,这一结果在已有的相关研究中也得到了印证。已有的文献表明,就志愿服务项目的持续性而言,物质资金层面的支持、联络方式的便捷程度以及志愿服务的投入需求等皆为关键影响因素。〔40〕志愿服务应当以“无偿”为宗旨,志愿者本人也不应以取得回报为参与服务的目标,但这并非意味着志愿者不需要基本物质层面的补充与协助。事实上,良好的物资保障可为社区应急志愿者提供充足的士气以及应对危机的信心,尤其是对某些身处特殊岗位的志愿者而言更是如此。访谈中,大多数应急志愿者表示自己之所以能“长期作战”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确保应急志愿者能够在长期工作中保持体力、保证健康”的相关指导精神以及相关物资保障,如“当地政府为我们服务队配置了帐篷、暖宝宝、消毒酒精等防护用品,午饭也是营养的中餐”。部分地区还为积极抗疫的社区志愿者提供了“正能量金”。部分家中有老人、孩子等弱势人群的社区应急志愿者还收到了基本生活物资以及照看家属等方面的保障。由此可见,有效、合理的物资保障在提高应急志愿者服务积极性及解除其后顾之忧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激励层面,“社会激励”对于社区应急志愿者服务的积极性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其频数仅次于“奉献意识”,达到了296次。相对于家庭激励而言,社会激励因素所囊括的范畴更广,从受访者的表述来看,其中“来自榜样的感召”和“来自周围人的赞许”两项是大部分社区应急志愿者最在意的两种激励形式。榜样的感召作用表现为“几天站下来说不累不可能,但是想想工作在最前方的医务人员,想想钟南山院士80多岁了还工作在第一线,瞬间又充满斗志”。无论是一线的医护人员还是钟南山院士都具备强大的正向示范作用,对广大社区应急志愿者而言,他们的无私无畏是一种以身作则的精神激励。同时,作为扎根社区的志愿者,来自周围居民的赞誉和支持更为他们提供了最直接的动力。有些居民更是以实际行动来激励志愿者继续前行,有的居民对志愿者说,“能祛寒的姜糖水,以后我每天送来,让你们也暖和点”。志愿者们则表示,“收到他们心意的那一刻,感觉整个人都暖了。乐于助人开心,获得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更开心”。
最后新增的两项假设因素中,“感恩之心”经整理归纳后所占的频数并不高,为87次,但“爱国主义”因素却达到了较高的128次。据此可以推测,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过程中,出于小范围的“感恩”因素参加志愿者服务的人数相对较少,但出于大范围的“爱国”情怀而投身社区志愿者服务的人数却较多。“爱国主义”情怀的集中体现或许与新冠肺炎疫情的特殊性有关,相对于以往志愿者所提供的以物质性帮扶为主、风险性较小的志愿工作而言,本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艰巨性决定了即使在社区层面从事志愿服务也存在极大的工作强度与较高的风险性;此外,相较于以往志愿服务中所表现出的临时性、零散化与非正规化,本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应急志愿者受到了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和统一指挥,确保了他们即便处于基层社区也同样受到国家精神的强大感染,并表现出非同以往的制度化、规范化与协作化特征。对于大多数投身应急志愿服务的志愿者来说,他们首次切身感受到自己肩负着重任,继而产生“国家和人民需要我”的强大使命感。而从理论上看,这一情感所展现出的爱国精神,属于新时代中国精神的反映。〔41〕志愿者和普通群众之间、志愿者之间以及广大志愿者与国家之间都为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标而奋斗,这也体现出个体利益与社会利益、国家利益的高度一致。
综上所述,基于Nvivo文本编码的结果经整理后得出如下结论:影响应急志愿者参与社区安全治理的影响因素大致可分为核心影响因素与次核心影响因素两类,其中核心影响因素为七项,按影响程度从高至低依次为“奉献意识”“社会激励”“身份认同”“情感体验”“物资保障”“爱国主义”及“道德意志”;次核心影响因素为六项,按影响程度从高至低依次为“感恩之心”“乐观积极”“家庭激励”“学习动机”“制度保障”及“管理保障”。前期推测的“乐观积极”与“感恩之心”两项因素并非影响本次疫情期间社区应急志愿者工作积极性的核心影响因素,而新增的“爱国主义”因素则得到了编码分析的印证成了核心影响因素。
本研究判定核心影响因素的依据为:(1)该影响因素在192份访谈文本中出现频数过半,即被超过96位受访者提及;(2)在总参考点数上具有明显的优势,即在13项影响因素中拥有相对较多的总参考点数。就本文编码的情况看,总参考点数在100以上方可判定该因素具有显著影响。据此,本文对研究假设部分的影响机制进行了修正,并重新构建了理论框架模型(如图1所示)。由此可见,我国社区应急志愿者参与相关安全治理的核心影响因素,即“奉献意识”“社会激励”“身份认同”“情感体验”“物资保障”“爱国主义”及“道德意志”这七大方面。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共同作用于社区应急志愿者的日常服务之中,彼此间绝非割裂存在,而是呈现出一种复杂的交互状态。
图1 应急志愿者参与社区安全治理影响因素理论框架图
新冠肺炎疫情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我国应着眼于基层社区安全治理的完善与优化,社区应急志愿组织及相关志愿者要牢牢把握契机,找准组织及个体定位,实现社区应急管理的“关口前移”和“重心下移”,从而推动社区应急志愿服务的进一步完善。
首先,应注重对于社会公众奉献意识的培养,使更多的潜在志愿者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最终加入基层安全治理队伍。对于在岗的应急志愿者而言,应进一步强化其奉献意识,使其认识到集体利益的实现是个体价值实现的先决条件,应明确唯有在国家和集体中个体才能得到全面的发展。当“小我”与“大我”发生冲突时,作为应急志愿者须以舍弃部分或全部自身利益的代价来换取社会整体利益的实现。
其次,应当以“激励—保障”并行的方式来调动应急志愿者服务的积极性。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相关的调研结果表明,我国对于应急志愿者的激励机制仍不够完善,主要表现在相关的表彰活动的覆盖面存在局限性,被授予荣誉称号的往往是少数一线志愿者团体或是团队中的代表人物,导致在基层默默付出的社区志愿者们并未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与肯定,这要求我国基层志愿者服务团队要进一步落实对每一位志愿者的工作绩效评定,并尽可能使每位志愿者都能感受到成就感、荣誉感和充实感。以大学生群体为例,可以对其志愿服务行为进行跨校宣传,其中成绩突出者可予以荣誉称号以及升学就业方面的优先推荐等,从而使该群体在志愿服务中感受个体价值并保持其志愿服务的动力。
最后,应从制度层面上规范社区应急志愿者参与安全事务治理的行为。在社区的居民充分尊重和支持基层志愿者的基础上,同样需要街道、“两委”等基层组织在物质、制度等方面的有力保障。相对于物质保障层面的改善,我们从文本编码中发现,我国社区应急志愿者的安全保障并未得到足够重视。例如,高龄退休的应急志愿者背负数十斤的设备徒步消毒整个楼道及小区;患有心脏疾病、高血压、行动不便的志愿者未经审核便贸然上岗等现象屡有发生。这些情形表明,当代突发性公共卫生风险对我国社区应急志愿者工作的制度化、规范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方面,社区志愿组织以及“两委”应当对参与志愿服务的人员进行充分的资质审核与身体各项指标的评估,应提供免费的体检服务以筛选健康的志愿者;另一方面,专业应急机构应对社区志愿者进行协同应急培训,并基于专业考核的结果来判定其是否具备参与应急志愿服务的资质,以确保志愿者的自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