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科技向善:研究述评与展望

2021-07-13 03:06李欣融毛义君雷家骕
中国科技论坛 2021年7期
关键词:相关者伦理责任

李欣融,毛义君,雷家骕

(1.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2.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038)

0 问题的提出

科技是 “双刃剑”,它既可用于造福人类,也能用来 “作恶”。伴随第四次产业革命蓬勃发展,大量新的科技成果涌现出来,但科技伦理的构建和配套的科技法规仍远滞后于科技本身的发展,同时缺乏对科技进步可能产生的负面后果进行批判性反思[1],出现基因编辑婴儿和AI换脸技术等乱象,科技快速进步的同时伴随着伦理挑战。

近年来,学者倡导 “负责任的科学”[2],特别是危机下 “负责任的商业与管理研究”[3],如 “负责任创新”相关研究[4-5]旨在解决当代面临的社会挑战[6]。在此背景下,科技向善研究逐渐兴起,现有研究主要有两类:①企业科技向善实践,以案例研究为主,研究企业如何具体将科技向善理念融入管理,如Chopra对印度最大的IT服务商塔塔公司的案例研究指出企业如何利用技术解决人道主义问题,使科技起到杠杆作用,满足社会迫切需求,尤其是 “金字塔底层”的需求[7]。②科技向善对企业竞争优势的促进作用,如孟猛猛等指出科技向善能够帮助企业获取核心资源,提升核心能力[8]。

企业科技向善实践受到广泛关注,但其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由于研究情境和理论视角不同,学界对于科技向善的定义、特征、内涵与理论基础尚未达成一致。基于此,本文从企业战略管理角度重点解释3个问题:企业科技向善是什么?企业为什么追求科技向善?科技向善发挥了哪些作用?本文从以下3个方面进行回答:①回顾科技向善的概念起源、现有定义及相近概念,提出企业科技向善的定义、特征和内涵;②梳理企业科技向善的理论基础并阐述这些理论之间的内在联系;③探讨企业科技向善的影响因素与作用结果,构建整合模型;最后,提出有价值的研究方向,以期为后续的科技向善研究提供借鉴与启示。

1 科技向善的概念

1.1 科技向善概念的起源

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科技与伦理的关系一直是人们的关注点。1919年 “责任伦理”一词在德国哲学家和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的演讲 《以政治为业》中正式提出。他主张人们对自己的行为和后果负责,在采取行动前应理性和谨慎,以避免可预见的不良后果。此观点对政治参与、可持续发展、环境保护、社会责任等具有重大意义[9]。汉斯·萨克塞在 《技术与责任》一书中将 “责任伦理”引入技术领域,指出技术发展方向是向善还是向恶取决于人的决定,在技术快速发展的同时要进行伦理反思,提倡科技工作者积极承担决策的责任,避免在技术发展中可能出现的负面后果。

如果说汉斯·萨克塞是从科技工作者的角度看待责任伦理问题,汉斯·尤纳斯则从人类社会责任共担角度看待技术的责任伦理问题。1979年,他在 《责任原理—工业技术文明之伦理的一种尝试》中指出,技术本身不具有伦理或道德性质,以现代形式出现的技术虽然给人类社会带来幸福和进步,但也伴随极大不确定性,甚至是灾难;现代技术成果不只是某个科技工作者的实践,更是全人类社会的集体实践。因此,应建立以责任为中心、面向自然界和人类未来的新型伦理关系。科技的伦理问题不再被看作是一个孤立问题,而是与法律、文化、政治息息相关的社会议题[10]。

20世纪80年代以后,科技伦理治理从 “技术—伦理”向 “技术—伦理—社会”模式转变[11]。Hellstrom提出负责任创新框架[4],强调科技工作者与公众、企业、政府等角色的责任共担[12],通过互动交流、集体讨论、共同参与等方式了解社会诉求[5],从而有助于更准确预知科技创新成果对人类社会带来的积极影响与潜在风险,使技术创新更好地服务社会,实现公共价值。在负责任创新框架下,技术创新的责任主体不再只是科技工作者,还包括公众、政策制定者等多个主体[13]。

“科技向善”一词最早由保罗·米勒于2013年正式提出。他是社会投资机构贝斯纳尔格林风投基金的管理合伙人兼CEO,同时也是科技向善的积极倡导者,他呼吁用科技来解决社会问题:“我们可以帮助初创企业制定战略,使其成为成功大企业。但同时,我们希望以一种最有可能对环境、社会产生积极影响的方式来做这件事。”

2016年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系为本科生开设了一门 《Using Technology for Good》课程,该课程由 “Computer Science + Social Good”学生社团发起,倡导将技术力量用于社会公益,发挥技术利他潜能。社团创始人Lawrence Lin Murata表示:“我们正在建立一种思维模式(Mindset),而不是一种产品,希望可以改变人们使用技术的心态。”

在互联网界,科技向善的社会思潮由来已久。早在1999年,“不作恶”(Don’t be evil)被写入美国谷歌公司的行为准则,前CEO兼董事长埃里克·施密特宣称:“ ‘不作恶’是谷歌员工共同的价值观与目标,对用户不利的事情就是 ‘恶’。”2018年谷歌因向军方提供人工智能技术支持而深陷内部矛盾与社会舆论中。此后,谷歌将该准则更换为 “做正确的事情”,饱含了向商业利益妥协的意味。2019年中国腾讯公司正式宣布 “科技向善”的愿景和使命,公司董事局主席兼CEO马化腾提出:“一切以用户价值为依归,将社会责任融入产品与服务之中,推动科技创新与文化传承,助力各行各业升级,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

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在全球蔓延,严重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工作,也影响着企业正常运转。中国迅速响应,多措并举抗击疫情,其中不乏很多企业除了采用诸如慈善捐赠等传统方式履行社会责任外,还充分发挥自身专业优势抗疫驰援,通过科技创新向社会提供注入善意属性的产品与服务,保障公众正常生活和企业正常运营,为社会做贡献,如汽车制造商五菱集团利用现有生产线生产口罩和口罩机,不仅避免企业倒闭或破产,还缓解口罩供应短缺困境;互联网综合服务商腾讯公司基于腾讯会议和企业微信平台,借助腾讯同传技术,满足联合国大会的在线会议需求。在中国情境下,企业科技向善在解决社会问题中发挥关键作用,也引发了企业管理领域学者的思考。

1.2 企业科技向善的内涵

过去,主流观点将企业科技向善看作是科技伦理问题,即避免技术开发和利用造成不良后果,不用科技做 “坏事”,为科技活动划定边界,如谷歌 “不作恶”准则。事实上,企业科技向善的涵义远不止此,它更强调企业用科技做更多 “好事”[14],例如数据不仅不能滥用,还要以负责任的方式使用来解决棘手的社会问题,造福社会[15]。

近年来,更多学者尝试从不同角度对企业科技向善 “要做好事”的内涵进行阐述。从行为主体看,威廉姆·科瓦契奇指出企业管理者应负责任地关注所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对社会的影响,从而预见和减轻社会危害[16]。从对象看,饶培伦强调科技向善并非单纯做慈善或满足特定用户的特定需求,而是以全人类福祉为中心进行产品和服务设计[17]。从企业文化看,金兼斌从孔子提倡的 “礼”入手来思考科技之 “善”,提出科技公司向善即是在企业层面贯彻 “礼”的价值观,反映了企业对社会责任的理解和回应[18]。从作用结果看,陈春花[19]和董洁林[20]认为科技向善可以在解决人们潜在需求和社会问题的过程中,帮助企业找到新的商业契机,是企业持续竞争优势的来源之一。

从实践看,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的暴发凸显了科技创新活动与人、社会和自然之间更加密切的联系,如技术的创新与应用解决了患者诊疗、居民生活、企业经营、学生学习等方面的难题,推动了科技在经济社会中的应用从 “科技创造财富”向 “科技造福社会”转变。在此期间,创意、方法、首批客户这3个创新要素相对更容易实现,因此大量科技向善的创新涌现出来[14]。

综上,企业科技向善包含两层含义:① “不做坏事”,避免技术作恶,不做危害人类社会发展的事;② “要做好事”,实现技术为善,企业主动寻找合适的定位,以实现向善和商业发展。

1.3 对相近概念的辨析

企业科技向善与以往研究中出现的技术伦理、企业可持续发展、负责任创新、企业社会责任、企业风险管理概念相近。对这些概念进行比较,以加深对企业科技向善概念的理解,见表1。

表1 与相似概念辨析

企业科技向善与科技。科技包含科学与技术两层含义,科学是人类认识客观世界的产物,技术是人类改变客观世界的方法与手段,有时技术是科学的产物。对企业而言,其重要职能之一是建立和整合相关领域知识,提高产品附加价值,知识基础决定其竞争力[21]。科技本身不分 “善恶”,所谓科技之 “善恶”是由研发者、设计者和使用者的 “善恶”决定的,通过产品和服务体现。因此,科技向善是人类认识和处理与科技之间关系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倾向。

企业科技向善与技术伦理。汉斯·萨克塞等认为应当从伦理角度思考技术,建立以人类社会为对象、以责任为中心的技术伦理关系,避免科技引发的不良后果。对企业来说,技术伦理是在技术研发和应用阶段的伦理导向,体现在企业处理内外部利益相关者关系上,遵循技术行为规范和道德标准的行为。技术伦理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安排,弥补了正式制度的滞后性,为科技活动提供约束和保障,也为有限理性的科技工作者划定了伦理边界,发挥事前引导作用,为企业科技向善目标的实现提供保障。

企业科技向善与企业可持续发展。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于1987年提出可持续发展概念,呼吁人们关注全球严峻的生态环境问题。在企业层面,刘力钢提出企业在谋求自身生存和发展过程中不仅要实现自身经营目标,还要持续保持利润增长和能力提升,以确保长期竞争优势[22]。虽然可持续发展最初是环境生态方面的概念,但引入企业管理领域后并未脱离效率逻辑,仍把企业商业价值视为唯一最终目标,然而它并非单纯的经济概念,而是具有经济含义的生态概念[23]。虽然企业科技向善也以保持企业持续竞争优势为目标,但并不局限于实现商业价值,而是谋求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共同实现。

企业科技向善与负责任创新。负责任创新又称负责任研究与创新,Owen等指出负责任创新是一种创新范式,强调研究和创新活动利益相关者的相互责任,关注研判创新活动中的责任分配[5],从而对下游环节(创新使用)风险治理可转变为对上游环节(创新产生)创新本身的治理[24]。科技向善同样强调了共同责任,但它涵盖的内容更全面,同时包含了对上、下游环节的治理。

企业科技向善与企业社会责任。企业不仅要关注对股东的责任,还有对利益相关者的责任[25]。企业社会责任是指对社会压力的响应,即企业社会回应,包括经济责任、伦理责任、法律责任和慈善责任[26]。企业通过主动或被动承担企业社会责任可以增强竞争优势[27],提高合法性地位[28],这与企业科技向善的作用相同,但企业科技向善的主要受益者是全社会,是为人类社会提供福祉,而不只是特定的利益相关者[17]。

企业科技向善与企业风险管理。风险管理是一种科学管理方法,组织对风险进行识别、衡量、应对与控制,将风险和不利影响降至最低[29]。两者都对创新环节存在的潜在风险提前预判,但风险管理对技术创新的伦理风险缺乏足够重视,更多是从流程上把控。风险管理着重于帮助企业实现商业价值[30],而科技向善还能发挥技术创新正外部性,创造社会价值。

1.4 本文的界定

基于以上讨论,企业科技向善包含3个基本要素:解决社会问题、利用负责任的治理方式以及创造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因此,本文将企业科技向善定义为:企业在满足自身生存和发展需要的前提下,主动开发和利用负责任的创新解决社会问题,在谋求人类社会福祉与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中实现企业的商业价值创造与社会价值创造。

企业科技向善不仅涵盖科技创新的上游环节,还涵盖下游环节。上游环节指科技创新的研究和开发,在该环节企业遵循技术伦理进行负责任的创新;下游环节指科技创新成果的使用,企业负责任地使用创新技术来解决社会问题,特别是难题。

1.5 企业科技向善的特征

马克斯·韦伯将社会行为的理性原则区分为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前者支配行动者以算数、逻辑思维等理性手段实现对特定目标的追求;后者则引导行动者追求行为本身的内在价值。科学技术发展是人类以效用为目标的理性活动[31],科技解决的是 “能不能”问题,本身缺乏价值理性判断,不解决 “该不该”问题。向善是行为主体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倾向,体现了人类对行为意义的追求,指向的是 “该不该”问题。本文认为企业科技向善具有科技的工具理性与人的价值理性特征。

工具理性。科技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产物,也是改造世界、创造财富的手段。恩格斯说:“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历史上起到推动作用的革命力量”[32]。人类推动科技的产生和进步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客观世界,掌握世界发展规律,促进社会发展,这种思维方式便是科技工具理性思维[33]。在企业运用科技、关注科技、依赖科技的同时,科技也是实现企业自身发展需要的重要载体。因此,科技工具性的目的和效用便是企业科技向善工具理性特征的具体体现。

价值理性。古典管理理论的 “经济人”假设认为人是实现效率和发展价值的工具,并不存在个人的主观判断。霍桑实验将人在管理过程中的重要性突显出来,关注到人际关系和情感的重要性,认为人是 “社会人”,这一转变使组织管理的重点从物转向人。然而 “社会人”视角下的组织管理仍将人视为实现效率最大化的工具,借助对人的认识来预测和控制行为,从而提高组织效率。无论 “经济人”还是 “社会人”,都忽视了人的伦理需求,视角都是不完整的。而企业科技向善将科技背后的人(科技工作者与利益相关者)突出地置于战略管理的总体图景中,关注到人的伦理向善维度,突出了人类存在的目的与价值归属。价值理性是人类在理性认知基础之上对价值的理解,科技不再是简单的手段或工具,而是凝结了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价值追求[33],人既是工具理性的实施者和受益者,又是价值理性的承担者和参与者。

2 企业科技向善的理论基础

2.1 资源基础观

资源基础观揭示了企业如何保持独特且可持续的竞争优势。在资源不可完全流动的产业环境中,企业可持续的竞争优势来自拥有宝贵的、稀缺的、不完全可模仿性的和不可替代的资源[34]。据此可以看到企业科技向善的动因及后果。

首先,随着科技向善战略的实施,企业更加重视特定领域的科技发展,甚至会追求超越自身生存需要的更高水平的科技进步。其次,企业主动利用负责任的创新解决社会重大问题,从中发现新的商业机会,是科技活动重要的创意资源。创意资源是一种隐性资源,竞争企业难以模仿,有利于企业提供独特、新颖的产品或服务。第三,企业目标用户的定位更广泛,不仅服务主要利益相关者,更面向公众,广泛的受众是有价值的客户资源。最后,企业将责任感融入创新产品和服务设计中,负责任的创新机制有助于满足制度环境提出的合法性要求,得到政府和公众认可,从而获得政府、社会支持等稀缺资源。

2.2 能力理论

能力理论认为企业拥有资源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更好利用这些资源的能力[35]。由这一理论不难看到企业的核心能力和动态能力能够促进科技向善更好地实施,也能够看出企业通过科技向善可以提升企业能力,进而增强竞争优势。

实施科技向善对企业适应外部环境变化和应对冲击的能力提出更高要求。科技向善是为了解决当下的社会问题甚至重大难题,而企业面临的社会环境、制度环境、技术环境是动态而复杂的,因此对企业的核心能力、动态能力提出更高要求。在与社会环境的紧密联系和互动中,通过整合、构建、重新配置等手段[36],塑造机会识别、科技创新、适应环境的能力,改善资源运用效率。

2.3 制度理论

制度理论指出,企业面临制度环境是指法律制度、文化期望、社会规范、观念体系等被广泛接受的社会事实[37],这些具有很强约束力、支配着个体行为的社会事实,被称为合法性机制,现实中所观察到的许多行为都是对制度环境的反应。企业实施科技向善由3个机制发挥作用:强迫性机制、规范性机制、模仿机制[38]。首先,政府、法律已明确规定企业不能利用科技去做的坏事,如违反规定将受到处罚。因此,企业不得不 “不做坏事”,避免技术作恶。其次,社会主流观念和思维已从 “科技创造财富”向 “科技造福社会”转变,企业不知不觉中接受了 “要做好事”的共享观念;第三,当企业处于不确定环境中时,可通过模仿先进企业科技向善实践来降低不确定性。企业将责任感融入创新产品和服务设计中,满足制度环境提出的合法性要求,可以得到政府和公众认可,提升合法性地位和声誉。

2.4 利益相关者理论

利益相关者理论认为,企业致力于实现利润最大化的同时应承担社会责任。利益相关者是指可以影响或受公司目标实现影响的群体或个体,企业应采取明确的战略来处理与利益相关者的关系,尤其是权衡不同利益相关者的需求[39]。利益相关者可分为3类:所有权利益相关者,即股东;经济利益相关者,如客户、供应商;社会利益相关者,如政府、公众。

基于该理论,试图回答 “科技向善的受益者是谁”这一问题。科技向善的企业战略充分考虑了社会利益相关者,他们可能与企业并没有直接的市场交易关系,也没有对企业进行专用性投资,但却与企业关系密切,甚至承担某种形式的风险。例如,智能打车软件的普及使智能手机用户出行更方便,但对不使用或不擅长操作智能手机的人来说,出行却变得更困难,甚至可能拦不到出租车,因为它被某智能手机用户预约了。因而,科技向善要求企业充分考虑应用科技开发的产品和服务对公众特别是弱势群体的潜在影响[7]。

2.5 高阶理论

根据高阶理论,企业战略由高管决定,而认知、价值观及经历影响其面对组织情境改变时的选择特别是组织战略的形成[40]。换言之,企业战略是高管认知、价值观的反映。企业科技向善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两大特征表明,科技作为服务于人类的中性工具,离不开人的主观认知和价值观。面对复杂的内外部环境,有限理性的高管根据自身认知和价值观对企业环境进行解读。即使在稳定环境中,拥有不同认知和价值观的高管也会做出不同的战略决策。由此可以看出企业科技向善的决策者是谁以及科技向善的某些偏好。

企业科技向善不仅是一种道德行为,还是一种战略行为。企业战略制定与实施是复杂的决策过程,特别是面对快速变化的内外部环境,高管很难掌握全部信息,且受到自身认知和价值观的约束。高管是否关注社会利益相关者诉求,并判断其诉求是否重要,决定了企业能否实施科技向善;即便高管意识到社会利益相关者的需求,若他们认为需求并不重要,也会忽略科技向善战略的实施。可见,企业科技向善战略决策不可避免地受到高管认知、价值观的影响。

2.6 理论整合模型构建

上述理论之间有紧密的内在联系,由此构成企业科技向善较为完整的理论依据,如图1所示。

图1 企业科技向善的理论基础

资源基础观揭示了企业科技向善有助于战略性资源的获取,如知识资源、创意资源、客户资源、政府资源和社会支持。能力理论揭示了核心能力和动态能力能够帮助企业更好地实施科技向善;而企业通过科技向善可以增强企业能力,进而增强竞争优势。企业仅获得稀缺资源是不够的,还需有能力利用好这些稀缺资源。科技向善使得企业与社会环境紧密联系和互动,不断整合、构建、重新配置资源,形成新的能力。

制度理论揭示了企业科技向善有助于提高在法治社会中经营的合法性。特别是,企业在塑造自身能力以应对竞争激烈的技术环境时,还需关注制度环境提出的合法性要求。利益相关者理论揭示了企业科技向善有助于改善利益相关者关系,特别是回答科技向善的受益者是谁的问题。

高阶理论可以回答企业科技向善的决策者是谁的问题,即高管根据对环境的理解进行决策。特别是,决策是否实施以及实施偏好一定程度上受到高管认知和价值观的影响。

3 企业科技向善的影响因素与作用结果

3.1 企业科技向善的影响因素

(1)环境层面。①市场环境。利益相关者的意识取决于企业所在的市场发展水平[41],位于相对发达市场中的企业透明度更高,对公众和利益相关者有更高的能见度;发达市场也可以提供更先进的技术和资本市场,从而推动企业科技向善的行为和表现。②制度环境。在外部制度环境的约束下,企业遵循社会规范和期望履行社会责任,可获得合法性和生存所必需的资源[42]。面对合法性要求,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可能性越大,社会责任表现越好[43]。

(2)组织层面。①组织知识。企业科技向善与技术发展密切相关。作为创新主体,企业通过持续的组织学习发展知识基础[44],获得其他企业难以模仿和替代的异质资源与能力,使之更好地管理和转移知识、跨组织交流与合作、应对危机和自然灾害、推出新产品及服务,促进企业科技向善的良好实施。②组织能力。组织能力是企业科技向善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如利益相关者管理能力可以帮助企业与利益相关者建立信任和伙伴关系[45],能关注到不同利益相关者需求的企业也更愿意承担社会责任[46]。③治理结构。企业治理结构是科技向善的另一影响因素。例如董事会多元化、女性董事比例对企业社会表现水平有积极影响[47-48],大股东普遍不支持企业社会责任行为,而股权集中度较低的企业则更注重对社会公众的责任[49]。④组织文化。企业科技向善战略不仅是外部环境驱动的结果,也是企业内部文化的外部体现。对于建立持续、稳定的企业社会责任运营模式,道德文化所蕴含的伦理价值观和长期导向发挥巨大作用,引导企业实行有益于社会的经营管理,保持企业目标与社会发展目标的一致性,自觉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50]。

(3)个体层面。高管的认知和价值观影响着面对组织情境时的选择以及对商业信息的分析和理解,进而影响企业决策,对企业的伦理行为具有潜在引导作用。企业社会责任动机受到企业家个人道德修养的直接影响[51],当高管对道德做出个人承诺时,企业更有可能进行道德投资以证明其承诺[52]。

3.2 企业科技向善的作用结果

(1)商业模式创新。企业科技向善可为商业模式差异做出解释。①纵向一体化。为了实施科技向善,促进负责任创新的实现和落地,企业要承担更多新兴技术进步和应用的责任,例如将研发、生产、销售等相继环节纳入企业,实现向前和向后的纵向一体化,由此打破企业原有边界,拓展商业模式内容维度的创新空间。②社会网络。企业具有社会属性,嵌入在社会关系的网络结构中。为了实施科技向善,企业有必要与社会其他主体形成共同解决社会问题的安排和约定,引入新的合作伙伴,建立新的合作与联盟关系,由此改变了企业社会关系网络结构,拓展商业模式结构维度的创新空间。③治理结构。企业科技向善是一项长期、持续的活动,更注重长期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回报[53],然而企业内存在不一致的目标与冲突,因此对企业内部治理结构和模式的创新提出更高要求。为了实施科技向善,企业不仅要考虑如何实现长期价值回报,还要考虑新的分摊成本和收益方式,由此改变了企业利益分配方式、激励机制等,拓展企业商业模式治理维度的创新空间。

(2)企业绩效。①战略绩效。企业将利益相关者的权益纳入经营战略,向其传递企业是可靠、值得信赖的信号,进而赢得其信任和支持。在解决人们的潜在需求和社会问题时,企业更容易发现新的商机、创造商业价值,形成企业可持续的竞争优势[20]。②财务绩效。企业在研发和生产中注入社会责任属性是实现产品差异化的重要手段之一,有助于企业获得市场竞争优势[54],同时取得更高的知名度和声誉,促进财务业绩回报[55]。

(3)组织能力与创新。①组织能力。在探索商业机会以应对社会挑战时,企业通过整合、构建、重新配置内外部资源和能力,满足制度和技术环境的新要求,与社会环境产生密切互动和联系,从而提升企业动态能力。②组织创新。由于企业更加重视自身在特定领域的科技发展,甚至寻求超越自身生存需要的科技创新,并从社会问题中提取新的商业机会,以获得重要的创意资源,从而有助于做出独特新颖的产品或服务。

综上,企业科技向善研究理论框架如图2所示。

图2 企业科技向善研究理论框架

4 未来展望

本文提出企业科技向善的定义,厘清其特征与内涵,探究其理论基础,并探讨相关影响因素与作用结果,有助于系统性梳理企业科技向善的知识脉络。未来有待从以下两个方面深入研究。

(1)开展相关理论和实证研究。企业科技向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理论研究有助于进一步打开企业科技向善的 “黑箱”。同时,还应重视实证研究,不断丰富影响因素和作用机制的研究。

(2)推动东西方文化下的比较研究。现代管理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带有 “西方中心论”色彩,强调后发展国家应借鉴西方发达国家的管理理论,而忽视中国自身的国情。东西方文化、制度存在巨大差异,故应对不同国家或文化下的企业科技向善进行系统描述和比较,以期揭示企业科技向善的差异及原因,促进本土原创理论的构建。

中国拥有久远的历史积蕴和东方文化积淀,自古以来就倡导以集体主义为基础的德性原则,如孔子的 “仁”、老子的 “善”、道家的 “无为而治”等思想,都有明显的德性管理特征。这些传统文化可能对管理者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产生影响,未来还可以研究管理者文化烙印对企业科技向善行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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