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旭华 汪光炜
“逼捐”指某些企业捐款没有达到一定标准,就会受到社会大众强烈批评和指责的社会现象。譬如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特斯拉推出中国区免费充电服务,却给特斯拉带来了负面的舆论影响,导致特斯拉不得不采取进一步的捐赠策略以应对舆论压力。“逼捐”是特殊时期企业被动承担社会责任的极端案例,但在企业日常运营过程中,被动承担社会责任的现象却并不少见。在经济较为落后的地区,政府会通过多种方式激励企业承担以地区脱贫为主的社会责任,有效发动了社会力量参与当地群众脱贫。然而,这些地区企业多为中小企业,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因为享有政策红利而被动承担社会责任,一旦缺乏政府资金、土地和税收方面的支持,这类社会责任项目很可能也难以为继。政府如何高效引导企业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在脱贫后防止返贫,是亟需解决的问题。本文从动机角度研究企业社会责任驱动机制,从企业端寻找促进脱贫、防止返贫的长效机制。
尽管学术界对企业社会责任关注已久,但企业社会责任的界定并不统一[1]。部分学者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是商人在法律和基本伦理之上的、高尚且自愿的追求[2],而另一部分研究者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是在企业完成经济功能的同时能够遵纪、守法、做慈善,是一种自愿与强制交织的结果[3]。在实证研究中,不少学者默认自愿假设,并证实承担社会责任会对企业产生积极影响,却忽略了诸如“逼捐”的被动社会责任形态,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研究者对企业社会责任的理解。从动机视角来看,企业家可能是因为崇高的道德修养而主动承担社会责任,也可能迫于社会期望而不得不被动承担社会责任。遗憾的是,当前研究更加关注企业社会责任的经济后果,而较少分析主动和被动社会责任的产生机理。
当前大多数社会责任研究是基于发达国家和地区实践提出的,这些从发达国家和地区实践中构建的理论不一定适用于经济较为落后地区的企业[4],目前已有不少学者呼吁要克服发达地区的企业社会责任理论对欠发达地区解释的偏差和局限性[5]。与发达地区相比,欠发达地区的制度完善程度和约束强度较低[6],其所辖企业的治理水平和盈利能力都非常有限,但这些企业除了维持自身经营发展之外,还要承担地区脱贫和维护社会稳定的功能。毫无疑问,欠发达地区企业在承担社会责任的过程中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困难[7]。这意味着欠发达地区中小企业承担社会责任机制与现有的社会责任理论可能有所不同,而基于民族地区的企业社会责任分析则有助于扩展和完善现有的企业社会责任理论。
本文以民族地区企业为研究对象,从动机的视角归纳了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影响因素和心理过程。本研究基于自我决定理论,对主动、被动承担社会责任现象背后的机制进行解释,从诱因、动机到行为解构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驱动机制,意在帮助政府和社会由脱贫攻坚时期的企业社会责任的“推动者”转变为主动企业社会责任的“催化剂”。
当前不少学者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是一种在法律、基本伦理之上的追求,所以应是完全自愿的行为[2,7]。这些学者将企业社会责任狭义化,强调企业的高尚性,但事实上很少有企业会仅仅因为想做一个有责任的企业而承担社会责任[8]。首先,对中小企业而言,他们拥有的资源非常有限,面临的竞争又异常激烈,很难自发投入资源开展社会责任项目。其次,在缺乏制度设计的背景下,单纯依靠自愿性的企业社会责任改善社会福祉是不切实际的。所以,部分企业的社会责任项目是受政府驱动[9],或者为应对来自诸如媒体、顾客、社区[10]等社会压力而开展的。国际经济发展委员会(CED)基于这种考虑将社会责任划分为自愿性与非自愿性企业社会责任[11]。
因此,单纯从自愿视角来审视企业社会责任是不够的,研究者也逐步意识到企业社会责任非自愿的一面。这类研究者普遍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是社会希望企业履行的义务,社会希望企业在完成经济功能的同时能够守法,遵道德,做慈善[12]。自愿性不应是企业社会责任的基础,而更适合作为企业社会责任的内部分类标准,高自愿性基础上的企业社会责任即主动社会责任,低自愿性基础上承担的社会责任即被动社会责任。
早在20 世纪70 年代,CARROLL(1979)的三维企业社会责任模型中就提出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策略是一个由被动反应到主动实施社会责任的连续体[12]。被动反应型社会责任即在法律和规章制度约束下或者不良后果产生后的补救行为[13-14];而主动社会责任是在不良后果出现之前承担质量高于法律和规章要求的社会责任[15]。可见已有研究虽然开始注意主、被动社会责任现象,但是从企业社会责任项目的实行的时间先后和质量高低来区分主、被动社会责任有其局限性。这种事后判断式的区分标准有助于论证主动社会责任项目的优越性,而无利于其产生机理分析。虽然可以论证主动社会责任项目的优越性,但无法回答如何激发企业主动承担社会责任。本文基于民族地区复杂的社会文化环境的情境优势,从企业家动机视角出发,探索主、被动社会责任的产生机制。
时至今日,不少研究已经证实了企业主动和被动承担社会责任现象的存在[16-17],并从外部视角分析主被动社会责任,但对企业家心理因素重视不足。事实上,在企业制度不完善、经济落后、多种文化冲击的民族地区,企业家的价值观和心理过程是影响公司社会责任决策的重要因素。有学者提出要从人本角度和企业自身主动性研究企业社会责任,并提倡更多关注企业家的心理因素[18]。基于此,本研究将从企业家人本角度出发,基于自我决定理论分析主、被动社会责任的驱动机制。
动机是源自个体内部或外部的一股驱动力,可以产生行为并决定其形式、方向、强度和持续时间[19]。自我决定理论根据行为自治水平的高低将动机分为内在动机和外在动机,内在动机是指因自身内在兴趣而参与某项行为的驱动力;外在动机是指因外在环境因素刺激而参与某项行动的驱动力。个体在内在动机驱动下更容易产生积极主动的行为,而在外在动机驱动下易产生消极被动的行为[20]。该理论从动机视角区分了个体真实想做的主动行为和应付外界环境的被动行为。该分析视角可以有效地解释企业家在社会责任决策中的心理过程[18],故本文借鉴该理论分析框架——“承担社会责任诱因—企业家动机—社会责任决策”展开案例分析。该理论在解释“动机诱因—行为动机—行为”的传导过程时,具有三层含义。
第一,诱因是激发个体参与某项行为的初始驱动因素,经由个体认知处理形成动机,自我决定理论提出个体基本需求是连接环境中初始驱动因素与个体动机重要影响因素。自我决定理论假定个体有三类基本心理需求,这三类需求也与企业社会责任实践紧密联系。自治需求是指个体顺从自身意愿活动的倾向,企业家完成自己承担社会责任的心愿符合其自治需求。关系需求是指与社会中其他人形成满意的关系或归属的倾向,企业家从社会责任实践中获得他人尊重与认可符合其关系需求。胜任需求是指个体证明自身有效性或能力的倾向,企业家促进企业发展符合其胜任需求。当诱因满足个体基本需求时就会促进其产生内在动机,反之若行为是对环境的适应则产生外在动机[20],对环境的适应主要体现为对外部强制力的回应而非对行为本身吸引力的追求,诸如特斯拉在新冠疫情中的“补捐”便是仅对社会舆论压力的回应。
第二,当个体具备行动的渴望并能从中获得心理补偿和积极回馈时,他们会主动行事[21]。因此,当企业主能通过社会责任行为获得积极心理回馈并满足其基本心理需求时,他们会主动承担社会责任。而在外部强制力驱动下(如社会舆论压力下),企业主的社会责任决策仅仅是环境适应策略,是一种被动反应式的行为。这意味着社会责任项目的持续性和完成度有赖于外部因素的控制,会造成被动社会责任实践的效果低于主动社会责任实践。
第三,自我决定理论认为通过对事物的认知和认同,外在动机可以内化,最终使被动行为转化为主动行为[20]。当企业决策者将社会责任视为外界压力时,不会自主提升社会责任实践,但当企业决策者在实践中了解社会责任并产生认同时,会将企业社会责任价值逐渐视为自身的一部分,此时更有可能主动提升社会责任实践[22]。这一过程是接受价值或规则的过程,而这种认知和认同是将外界规制转变为自发参与的过程[20]。
综上,多重诱因会促使企业决策者产生承担社会责任的动机,其中,个体基本需求和外部强制力的相互关系会影响承担社会责任的主、被动性。基于以上论述构建了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诱因—动机—行为的总体案例分析模型(如图1所示)。基于该模型进行案例编码分析,并重点探讨:(1)主、被动社会责任行为的产生机制;(2)被动社会责任向主动社会责任转化的机制。
图1 动机视角企业社会责任驱动机制总体分析框架
本文采用多案例研究方法,将多个案例看成一系列实验,遵循复制逻辑[23],通过对多种情况的对比分析来提高研究的可信度。经过对多家民族地区企业的调研,最终选取了三家同时拥有外界合作和自主运营社会责任项目的典型企业(表1),其中A、B、C 企业分别是特色果汁生产企业、乳制品生产企业和以牛肉面为主的餐饮企业。这些企业承担社会责任项目的类型涵盖了本研究所探讨的议题:主动(政策奖励和社会慈善类)、被动(政策主导类)、主动向被动转化(品质环保类)。民族地区特殊的社会环境特征促使这些企业社会责任的主被动情形在三家企业中完整体现,达到理论饱和。首先,这些地区经济欠发达[24],企业规模小,能力弱,而“全面脱贫”是政府和社会所关注的重点[25],故多数企业需承担扶贫任务,被动承担社会责任现象较为普遍。其次,这些地区受到特殊习俗和文化的影响[26],在社会责任决策中价值因素外化更加明显。
表1 案例企业社会责任项目类型与内容
案例研究讲求多重证据来源,不同资料证据能最终收敛,需要多轮数据收集。本研究在2017 年6-9月对多家少数民族企业进行实地走访调研,初步调研过程中发现多家企业有被动承担社会责任的情况,初步确立问题。确定分析框架后,从2018 年6 月至2019 年6 月,通过多种渠道收集了详实的一手访谈资料和二手数据:(1)经当地工信委介绍,实地走访了三家企业,邀请企业相关工作人员(如副总经理、车间主任、店长、员工、当地村民等)进行半结构访谈,收集一手资料;(2)向企业工作人员获取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状况的内部资料;(3)搜索与案例企业承担社会责任项目相关的新闻媒体报道、企业官网社会责任信息等公开的二手资料。
两位具有案例研究经验的研究者参与了本文的编码过程,两人同时对案例数据进行整体阅读编码,编码过程具体分为三个阶段:(1)开放编码(表2):研究者对一手访谈资料和二手数据进行初步概念化,重点归纳了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影响因素、企业家在承担社会责任过程中的心理以及社会责任实践的具体实施评价,最终将初始文本数据中涉及企业社会责任实践的现象进行概念化。(2)主轴编码(表3):研究者对开放编码所得到的概念进行整合分析,完成相似概念的范畴化,重点分析这些范畴的条件和脉络,整理出影响企业承担社会责任驱动机制的主要范畴。(3)选择性编码(表4):研究者根据主轴编码所得的核心范畴及其性质进行范畴间关系分析,形成最终理论框架。本研究基于自我决定理论诱因—动机—行为的分析框架展开编码,并在选择性编码过程中连接企业社会责任情境下的核心构念,建立具体理论框架(图2)。其中主要涉及企业承担核心诱因与企业家动机的关系;企业家不同动机与企业社会责任主、被动性;主、被动企业社会责任的转化机制三组关系,总共八个命题。三阶段编码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直到理论与实践达成匹配,达到理论饱和。
图2 动机视角企业社会责任驱动机制
表2 开放式编码形成的概念及初始范畴
表3 主轴式编码形成的主范畴与对应副范畴
表4 选择性编码与典型联结机理描述表
为保证研究信度,每阶段编码由两位编码者独立完成,阶段性编码结束后,研究小组共同讨论不一致之处,由编码者解释说明编码原因,通过讨论达成对范畴和概念的共识,最终两人编码的分析相似度达85%以上,编码有效。
续表
基于案例归纳和文献回顾(表2),本研究发现,企业承担社会责任动机受五方面诱因影响:企业效益、企业经营者价值观、个人声望、社会压力、政府引导。
企业效益是企业社会责任的重要诱因。在案例中A 果汁和B乳业在当地政府发动的脱贫项目中直接获得了大量资金和土地,直接提高了企业声望和商品影响力,企业效益是这两家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主要诱因。更进一步,多数被访谈者均将企业视为自身人生价值实现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表示企业的业绩提升,社会声誉提升让他们感知到较高的成就感和胜任力。如“……公司办好了,业绩好了,顺便能为家乡做贡献了,我感觉一辈子也没白活……”所以,社会责任项目所带来的企业效益能提升企业主成就感,即满足其胜任力需求。因此我们提出命题1a:
命题1a: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效益诱因能满足其胜任力需求。
多数社会责任项目是基于企业家价值偏好而展开的[8]。案例中有两家企业是当地非公党建示范点,并且企业管理层中不乏党员且有少数民族高管,党性和信仰均让他们积极投身扶贫和慈善项目。在保证品质和环保类社会责任项目中,企业主均谈到了少数民族文化影响,强调其文化习俗中不能挣亏心钱、保护环境的思想。对于这些地区企业来说,企业社会责任决策中掺杂着大量的个人意志和企业决策者的个人追求,而这些企业管理者承担符合自身价值观的社会责任项目是遵循了自身心志的行为。个体自治需求满足的核心便是自由选择和遵循自身心志,故社会责任决策中个体价值观诱因能满足企业管家自治需求。因此我们提出命题1b:
命题1b: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个体价值观诱因能满足其自治需求。
企业家个人声望在个体身份下,社会声望的积累是企业家进行社会责任决策的重要原因[8]。案例中有企业家因积极参与社会责任项目,获得了“杰出公益人物”的社会称号;在访谈中也有企业家表示,大量的社会捐赠提高了其社会知名度,所以他们会因为声望来积极投身社会责任项目。在个体身份下,社会声望的积累是企业家进行社会责任决策的重要原因,较高的社会声望能促使企业家建立良好的社会关系,满足其关系需求。多数被访者也表示这种社会声望的提升也为企业家带来了积极的心理体验,感觉自己生活在较优的社会网络中。如“捐款多了,帮助困难群众多了,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家里亲戚朋友也会常常称赞我……”故社会责任中的个人声望诱因能满足企业家的关系需求。因此我们提出命题1c:
命题1c: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个人声望诱因能满足其关系需求。
政府对企业承担社会责任有重要驱动作用[9]。企业社会责任涉及公共领域事务,与政府有紧密联系[27]。在脱贫项目中,当地政府通过多种方式向A 果汁和B 乳业进行资金扶持和流转土地,意在通过特色农业(果树种植、畜牧)的方式助力脱贫,两家“龙头”企业成为产业脱贫承载方,与政府的政治关联是两家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重要诱因。案例中企业承接政府政策时,多是为了获得政府资源与政府关系资本和政策扶植。如“承接该项目有助于我们和政府的进一步合作,未来开展新项目能顺利进行……”在这一过程中,政府成为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主要外部约束方,若政策暂停或者资金不足,则社会责任项目也会停滞。故企业社会责任中的政府引导提升了企业家外部控制性感知。因此我们提出命题2a:
命题2a: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政府引导诱因提升其外部控制性感知。
从社会层面来看,企业主要受来自顾客、媒体、社区[10]、竞争对手等利益团体的压力而实施社会责任项目。就脱贫责任而言,这些地区群众生活条件较为落后,他们对这些“龙头”企业具有较高期待,这些期待是三家企业承担脱贫项目和社会慈善的重要外部压力。就质量和环保的企业责任而言,消费者环保理念的提升、对质量要求的提高、竞争者逐渐提升的质量水平都是三家企业高标准质量生产,投入环保的重要诱因。案例中企业管理者均表示受到了来自群众的期望,顾客的产品期待,媒体的监督,这些主体的反馈评价会对企业存续和管理者生活产生直接影响。为获得社会主体的积极评价,企业管理者会努力满足社会的诉求,社会期待和监督便成为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外部压力,企业家在此过程中感知到外部控制。因此我们提出命题2b:
命题2b: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社会压力诱因提升其外部控制性感知。
根据自我决定理论以及对每个社会责任项目动机分析,本研究发现当企业主能通过社会责任行为获得积极心理回馈并满足其基本心理需求时,他们会主动承担社会责任。而在外部强制力驱动下(如社会舆论压力下),企业主的社会责任决策是适应策略,是一种被动反应式的行为。虽然企业社会责任受多重动机驱动,但社会责任行为的主、被动性受外部控制性感知和企业家心理需求满足的相对强度影响。具体来看,在果树和畜牧扶贫项目中,项目由政府牵头,政府决定扶贫资金数额和流转土地数量,企业是扶贫的重要载体,其中企业家感知到更多的外部控制,企业被动承担了社会责任。而在牛肉面脱贫中,对于C 餐饮而言与政府合作的整个过程是完全自主的,其内在动机的诱因也都源自企业本身,比如想推广兰州牛肉面品牌。在这一过程中,政府仅仅起到辅助作用,强化了C餐饮决策者助力扶贫和牛肉面推广的动机,企业家因自我需求的满足,自发驱动并实施该社会责任项目。表4总结了各类社会责任项目的诱因、优势动机和行为属性。综上,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核心诱因产生优势动机,当优势动机为内在动机时产生主动社会责任行为,反之亦然。基于以上论述提出了命题3:
命题3a:企业家基本心理需求的满足促进其主动承担社会责任。
命题3b:企业家外部控制性的感知促进其被动承担社会责任。
表5 企业承担社会责任动机到行为分析
此外,本研究发现,主动社会责任与被动社会责任并非机械对立,被动社会责任可转化为主动社会责任。被动社会责任项目主要受外部压力驱动。企业决策者无法主动实施这些项目的主要原因是对该类项目认知不足,缺乏认同,结果是为了应付外部压力而承担社会责任。
事实上,根据自我决定理论,经过一个接受价值或规制过程,部分外部压力会逐渐被接受,外部驱动能转化为自我驱动。在实地调研过程中发现,三家企业产品质量提升和环境保护类社会责任项目均经过了一个被动应对到主动提高要求的转变过程。
三家企业管理者在回顾承担环保社会责任动机时,均表示初期进行环保投资主要是应对政府的定期环保审查,向社会表现出一个爱护环境的企业形象。产品质量提升类也是类似,主要是为了满足消费者需求和政府监管,怕质量差消费者不买账,政府惩罚。但随着对环保和质量严要求的投入不断以社会好评和销量增长变现后,企业发现这些投入是值得而且对企业发展有着重要作用(认知吸收过程),从而产生了强烈的认同(鉴别认同过程),并在后续发展中以更高的标准投入环保和质量提升。内化其实是企业社会责任价值通过认知吸收、鉴别认同最终成为内在需求的过程。基于以上论述提出了命题4:
命题4:民族地区企业的被动社会责任可以通过企业家的认知吸收和鉴别认同过程,转化为主动社会责任。
本研究基于动机理论探讨了企业主动与被动社会责任的驱动机制。通过对三家民族地区企业的多案例分析,构建了动机视角下企业社会责任驱动机制模型。首先,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的动机受多重诱因驱动,企业效益、个人声望和个人价值观诱因可满足企业家基本心理需求,而政府引导和社会压力诱因提升企业家外部控制性感知;其次,企业家基本心理需求的满足促进企业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外部控制性感知促使企业被动承担社会责任;最后,企业被动承担社会责任的行为可以通过认知吸收和鉴别认同过程转化为主动承担社会责任的行为。
本研究基于自我决定理论,从动机视角探讨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主、被动性,对企业社会责任研究做出了一定的补充和发展。
第一,本研究从人本角度出发对企业社会责任定义进行辨析,从企业家动机视角分析企业社会责任前因,阐明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非自愿”和“自愿”成分。以往研究多基于自愿性假定展开,从企业社会责任项目的质量或实施的时间节点判断其主、被动性,这忽略了企业家“非自愿”参与的被动社会责任形态,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研究者对企业社会责任的理解。本文从动机视角出发,对主、被动社会责任前因进行发掘,重点分析了企业主参与社会责任决策过程中企业家的心理机制,对企业家积极主动承担和非自愿却不得不承担社会责任的现象进行了清晰的解释。
第二,本研究基于自我决定理论,通过多案例分析构建了以“诱因—动机—行为”为核心的企业社会责任的驱动机制模型。一方面,在企业社会责任诱因到动机的传导过程中,本研究归纳了各类诱因对企业家承担社会责任动机的影响,发现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效益、个人声望和个人价值观诱因能满足企业家基本心理需求产生承担社会责任的内在动机,而政府和社会压力会提升企业家外部控制性感知产生承担社会责任的外在动机。这揭示了企业社会责任诱因与其企业家动机的作用关系,从个体角度分析了企业社会责任项目产生的初始环节。另一方面,在动机到具体社会责任实践的传导过程中,本研究发现若内在动机占主导地位,企业主便会遵循内在兴趣进而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如果外在动机占主导地位,企业主便会迫于外界诉求被动承担社会责任,而且主动社会责任实践效果优于被动社会责任实践。之前研究多从利益相关者角度展开归因分析,意在说明利益相关者视角下企业社会责任实践的主、被动性及其产生机制,是一种外部视角分析。本文从企业自身动机角度出发,将社会责任诱因、企业自身动机与其社会责任行为紧密联系,是一种内部视角分析。这是对以往研究的补充和发展,有利于展现完整的主、被动社会责任驱动机制。
第三,之前研究较少关注主、被动企业社会责任的相互转化关系,多强调主动与被动社会责任的界限。本研究发现,被动社会责任可以通过认知吸收和鉴别认同的过程转化为主动社会责任,两者并非静态对立,而是一种动态变化的过程。这是对机械划分主被动社会责任理论的补充与发展。
第四,当前多数社会责任研究理论是基于发达国家实践提出,Jamali(2016)指出从发达国家经验得出的框架和结论不一定适用于所有地方,而当前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社会责任的系统研究较少[28]。有不少学者呼吁要克服这种发达国家企业社会责任理论对发展中国家解释的偏差和局限性[29]。本研究关注企业的社会责任承担机制,这有助于扩展欠发达地区企业社会责任理论。
本文建立了企业社会责任行为分析框架,基于该研究框架,本文就企业如何提升自身承担社会责任的积极性,政府如何高效带动企业承担社会责任两个问题,得出以下管理启示。
就企业而言,企业在承担社会责任前应合理分析各方面影响因素,主动寻求与政府和社会的合作,积极领会政府政策精神,利用政策红利发展壮大,在承担社会责任过程中达成经济和社会效应双重收获,形成一个良性的社会责任承担机制。对政府而言,在推动地区进步过程中,避免通过财政政策对企业的强行控制,而应激发企业内在活力。具体而言,(1)在社会责任项目缺乏时,需从企业角度分析其内在动机,创造条件使企业的社会责任动机转化为切实的社会责任项目;(2)在已存在的社会责任项目中,需巧妙设立奖励手段,促使内在动机化为优势动机,更高效引导企业承担社会责任,最终从外部推动者角色变为催化剂角色,激励企业自主为社会做贡献。因为主动社会责任的持久性和效率更高[15,30-31],而提升企业社会责任的主动性的重要途径就是加速组织内个体对社会责任项目的认知和认同[22],所以政府和企业都应重视对企业社会责任观念和典型项目的宣传,创造条件增加主动企业社会责任项目。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缺陷:首先,采用案例研究法,虽通过理论抽样方法,达到理论饱和,但案例集中于西北地区,因此未来需要涉及其他地区企业,提高研究结论可靠性。其次,未能长期追踪三家企业的社会责任项目,对各个企业社会责任项目的长期变化讨论不足。本研究也发现可行的研究方向:首先,被动社会责任项目向主动转化机制值得进一步发掘,例如可以探讨内、外在动机耦合度的调节作用。其次,中国情境下欠发达地区企业社会责任驱动机制仍需进一步发掘,Raj(2019)发现在印度更多是文化和道德因素促使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而非利益追求[32]。在儒家文化主导的中国,这种道德文化因素对企业决策者的影响值得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