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南长沙 410082)
新民谣自2000年以来进入大众视野后,其影响力在听众圈开始逐渐扩大。学者们对新民谣歌词的研究多集中在源流与分期上,并着重从文学与艺术的角度探讨了新民谣歌词所包含的文化与情感(刘斐2011;乔焕江2014;魏嵘2016等)。但这些研究多是基于内省的文本风格分析,没有从话语建构的角度出发来探寻新民谣背后所反映的社会文化心理,也就导致了学界对新民谣的解读还停留在一个表象的层面。
费尔克拉夫(1997)在CDA原则中提到“话语构成社会和文化;话语是一种社会行为(socialaction)。”那么新民谣作为一种特殊的话语类型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青年一代的社会心理。因此,我们以民谣歌手赵雷为例,运用话语分析理论从歌词话语的内在建构出发,试图从歌词创作的背后找出新民谣蹿红的原因,以期探寻中国当代青年群体追求新民谣音乐的社会心理。
本文采取的理论框架为批评话语分析的代表人物梵·迪克的话语分析模式。梵·迪克认为话语分析的主要目的是对我们称为话语的这种语言运用单位进行清晰的、系统的描写。这种描写有两个主要的视角,即文本视角和语境视角。此外,他提出话语分析要从微观结构到宏观结构,既要在局部或者说微观层次上,又要在整体或者说宏观层次上对话语的形式、意义和行为进行描写。我们综合梵·迪克对话语分析视角和结构的划分情况以及语料特点,以具体歌曲为样本进行话语分析,将宏观与微观、文本与语境相融合来分析某一歌曲的创作目的与话语构建,从而进一步分析其中所蕴含的社会心理。
本文的歌词语料来源于网易云音乐,其中收录赵雷歌曲共50首,除去翻唱与重复的版本,剩余36首。为获得更真实的语料情况,在初始语料中我们只保留了歌词部分,没有将歌名、作者等歌曲信息收录进来。本研究选取国家语委的分词及词性自动标注工具对语料进行处理,并且对分词结果中的地名与人名进行了人工校对。在进行数据处理时,使用的工具主要有Antconc和Excel。
在中国,音乐的重要性以及通常的音乐制品可以在新兴的青年文化以及对本土现代化的文化产品的日益渴望中看出(Chanan1994)。新民谣作为青年群体所追逐的流行文化元素,同样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起到了极其重要的影响。从话语建构的角度来看,赵雷选择很多话语策略来凸显民谣话语的特点,构建出属于自己的亚文化心理世界。这种亚文化情感在大众传播的过程中,与受众的社会心理相吻合,那么新民谣作为连接二者之间的桥梁,其歌词话语中一定反映出二者共有的社会文化心理。我们主要从现实与理想的三个对立面来分析青年群体的亚文化社会心理。
在进入大众视野前,新民谣大多以线上加线下的低廉模式进行传播,包括LiveHouse、音乐节、自媒体(豆瓣、微博)、网络音乐平台(网易云)等。为更清楚地看到赵雷的城市情怀,我们统计其歌词中的地名,多为他的故乡“北京”和与北京有关的地点,如“鼓楼”“南锣”“中戏”等。但在具体的话语建构中,他对北京的情感似乎没有如此简单,我们以《再见北京》为样本进行话语分析。
初级命题1:歌词文本的第一、二段。赵雷在这两段形式上相对整齐的主歌部分中交代了自己离开北京的现实环境,由此我们可感受到赵雷在离开北京时心情是相对落寞的。段末,赵雷开始由景即情,从构建自己离去的场景上升到“北京”与“小我”的感情,讲述自己离开北京的原因以及对北京归属感的丧失。
初级命题2:歌词话语的第三段。赵雷由环境描写道心理描写,表达了自己对北京的复杂情感。
初级命题3:歌词话语的第四段。赵雷从第一节主歌对离开北京时环境的构建转换到了未来再见北京时情境的构建。从“当下”到“未来”这一时间跳跃的构建,体现了赵雷在离开北京时内心世界的复杂与波动。
初级命题4:歌词话语的第五、六、七段。其内容与初级命题2大致相同,但第六段中,赵雷将“是否”换成“怎能”,这一句式的转变使得正反问句变成了反问句,表明赵雷的情感在副歌的最后部分得到了升华,体现出“我”与“他人”对京情感的差异。
整体而言,样本1的宏观命题为:赵雷对北京的不舍与离别。该歌曲的4个初级命题体现了赵雷作为在京奋斗的社会青年,对北京的繁忙与喧嚣的无奈。作为青年群体的一员,赵雷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与实现理想的方式,导致他在生活中困苦不堪,但他又渴望能够在北京拥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于是这种心理上的冲突直接导致了他对北京的矛盾之情。
根据上文对《再见北京》的话语分析可知,赵雷对北京的感情蕴含了一对矛盾体——不舍与离别。通过表1我们可看到,“成都”“丽江”等地名的出现频次仅次于“北京”。这些南方城市作为远方与现实的北方相对,形成了赵雷歌词中的南北对立。事实上,“南方”与“北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空间对立,而是创作者心理距离上的对立。“北方”暗喻现实世界,而“南方”暗喻理想世界,表明赵雷在生活中对社会现状所产生的危机感与边缘感以及对自我存在的迷茫。
由此可知,赵雷在其歌词话语中构建了一种南北对立的矛盾,这种南北对立正是青年群体在奋斗过程中所面临的首要困境。对与赵雷相似的底层青年而言,他们难以在大城市找到归属感与出路,在被社会逐渐边缘化的过程中看不到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由此,他们开始转向在网络世界中找寻与自我身份相似的文化团体,于是新民谣脱颖而出。其中地域上的南北对立正好与青年群体心理上的南北对立相呼应,形成了二者在精神上的共鸣,使得青年群体对新民谣歌手产生了身份认同。
由于新民谣歌手大多在现实世界中缺乏一定的物质条件,他们只能在理想世界中获取相应的回馈与满足。赵雷通过使用构建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相对立的语用策略,将理想世界为 “虚”,而现实世界为“实”,形成了新民谣话语中的虚实对立。我们以赵雷的《理想》为话语分析样本,考察其歌词话语中的虚实对立。
初级命题1:歌词话语的第一、二、三段。赵雷以“吃”“住”为“实层”入手,将话题转换到“美梦”与“理想”,在歌词文本的开头构建了当代青年在外漂泊与奋斗的困苦画面,虚实结合,表现了其内心世界的空虚与绝望。
初级命题2:歌词话语的第四、五段。赵雷从主歌部分的“实层”与“虚层”的交织转向了“虚层”的构建,由前文的吃穿住行联想到“四季轮回”与“一无所获”,意味着这种贫穷困苦的生活一直都是他生活的常态。后赵雷使用对比的语用策略,运用语义上相反的词语来体现理想存在的双面性。
初级命题3:歌词话语的第九、十、十一段(除去中间重复的片段)。赵雷从“虚层”再度回到“实层”,不再对理想抱有患得患失的态度,最终依然坚信理想是支撑自己为之奋斗的精神支柱,依然是自己被现实打倒后再度奋起的人生希望。
整体而言,样本2的宏观命题为:在现实世界的压力下,赵雷对理想的矛盾情感。赵雷通过构建“虚实对立”的三个层级来突出理想的矛盾之处,这三个层级分别对应此样本的三个初级命题。首先以“实层”入手,在困苦的生活中将现实与理想跳跃式拼接,接着上升到对理想的质问与怀疑,但在最后的副歌部分却笔锋一转,认为坚定理想才是奋斗的精神支柱。
由此可知,赵雷在其歌词话语中构建了一种虚实对立的矛盾。赵雷多以小型酒吧为介传播新民谣,这就决定了其受众多是边缘化的底层青年。这种情境下,底层青年作为一类特殊的受众与新民谣歌手相触碰,二者都在困苦的现实中得不到安慰,只能以某种音乐来寄托理想,新民谣也就受到广泛关注。另外,中高层青年在西方思想的影响下,其关注点多“由外转内”,即关注自我的心境与感受,这恰好与新民谣对“小我”的构建相统一。这种“小我”精神映射到社会生活中,便形成了自我与社会群体的矛盾,也同样造成了中高层青年亚文化的社会心理。
由于在现实世界中物质的匮乏,新民谣歌手作为底层青年难以满足对亲人与爱人的需求,长此以往便会加剧他们内心的愧疚与自卑。为更清楚地了解新民谣歌手对亲人与爱人的态度,我们选择考察赵雷歌词话语中第三人称代词的出现情况,并与BCC语料库作对比,其中第三人称代词“她”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他”,说明在民谣话语中赵雷更倾向于女性形象的构建。通过Antconc中“她”的检索行可看到,“她”在赵雷歌曲中主要为两类女性形象,即亲情类与爱情类,下面我们分别论述。
1.亲情类
赵雷对亲情类女性形象的构建主要有三个具象:妈妈、姐姐和侄女。我们以歌曲《妈妈》为例,对赵雷亲情类的女性形象构建进行话语分析。
初级命题1:歌词话语的第一、二段。赵雷首先通过对“妈妈”一词的反复使用来确定话语的构建对象。其次,他在第一段中明确了话语创作的目的,“多想给你一颗轻松的心脏”旨在表明妈妈身患心脏病,自己却只能写歌祈祷。第二段中,赵雷通过使用三个消极情感的词语“难过”“沉默”和“悲伤”来对应“清晨”“冬天”和“世界”,表达了他在母亲弥留之际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初级命题2:歌词话语的第三段。赵雷以创作者的身份与构建对象进行对话——“妈妈,带我走吧”,呼唤母亲带他一路离去,在天上或地下重新拥有完整的家庭。
整体而言,样本3的宏观命题为:赵雷表达了他对母亲离世无能的绝望心态。物质条件的匮乏使得赵雷在母亲临终时也未能完成自己给母亲的愿望,这直接造成了赵雷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反映出底层青年对家庭困境的无奈。
2.爱情类
赵雷在民谣话语中对爱人情感的构建多以消极层面为主,主要表现为生活条件的不足与爱人需求之间的矛盾。我们以歌曲《人家》为例,对赵雷爱情类的女性形象建构进行话语分析。
初级命题1:歌词话语的第一段与第二段。句子开头赵雷重复使用“人家”一词,“人家”的指代范围较广,但从话语来看应该确指为赵雷的对象。就创作者而言,与恋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可“人家”一词一般用来泛指第三人称,其关系相对来说更为疏远。从语用策略的角度来看,赵雷使用了情感上疏远的人称代词来指称亲密的对象,可见他对这一构建对象的复杂情感。通过使用“车”“房”“存款”“公主”等词,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赵雷所构建的女性形象在物质条件上要远远高于底层青年的赵雷。通过对恋人物质条件的描写,赵雷体现出自己与恋人的差距以及底层与中高层阶级之间物质差距的残酷事实。
初级命题2:歌词话语的第四段。赵雷将话语转向自我的物质条件与心态的描写,“二八车”和“租来的房子”与“人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这并不妨碍赵雷对生活的热爱,反而让他觉得“潇洒”与“温馨”。
初级命题3:歌词话语的三至七段(除第四段)。赵雷首先表明自己对生活的态度,唱歌与填饱肚子是他生活的常态,但这种常态与“人家”的生活格格不入。最终,赵雷认识到“美梦”与他无关,他所拥有和期望的只是家人与自我健康与幸福。
整体而言,样本4的宏观命题为:赵雷构建了一个“人家”的女性形象与自己底层青年的形象作对比,二者在物质条件上相差甚远,只能以分手告终。在这首歌中,赵雷代表底层青年,而“人家”代表中高层青年,二者在社会地位与权力上表现出明显的差异,同样在话语权力中也有所不同。
由此可知,赵雷在其歌词话语中构建了一种情感对立的矛盾。这种矛盾并不是表面的对立,而是亲情和爱情作为青年群体生活中最重要的两种情愫与他们现实条件的矛盾。对底层青年而言,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阶层实现自己的理想,无法满足亲人与爱人对自己的期待,这种现实使他们产生对亲人与爱人的愧疚与无奈,造成了亲情与爱情在它们世界里的对立。对部分中高层青年而言,他们在亲情与爱情上的缺失同样会让他们在话语的对立面形成身份错位,造成与底层青年相同的亚文化心理。
通过对赵雷歌词话语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新民谣的走红与当代青年亚文化社会心理的关联。不论是从宏观结构还是微观结构上看,现实与理想的矛盾都是赵雷歌词话语建构的核心内容,主要表现为南北对立、虚实对立和情感对立。不仅包括以赵雷为例的底层青年,还有部分中高层青年都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难以将理想与现实相等同,在得不到自身情感宣泄的同时逐渐与主流文化相悖。由此,青年群体的社会心理似乎与新民谣不谋而合,这种讲述“小人物”矛盾的话语正是反映了青年一代对社会现状的危机感以及自身何去何从的困苦与焦灼的双重社会心理。
注释:
①https://music.163.com/.
②Chanan M:Musica prattica,London:Verso,1994.转引自Matusitz.J:Chinese Rock and Pop Mu sic:A Semiotic Perspective,Asia Eur,2009:7 :479.
③https://music.163.com/#/song?id=447925067《再见北京》.词曲:赵雷,演唱:赵雷.
④https://music.163.com/#/song?id=29567189.《理想》词曲:赵雷,演唱:赵雷.
⑤荀恩东,饶高琦, 肖晓悦, 臧娇娇. 大数据背景下BCC语料库的研制[J].语料库语言学,2016(1).
⑥https://music.163.com/#/song?id=202377.《妈妈》演唱:赵雷,词曲:赵雷.
⑦https://music.163.com/#/song?id=202367.《人家》演唱:赵雷,词曲:赵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