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本权,马金霞
(临沂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暨沂蒙文化研究院, 山东 临沂 276005)
抗日根据地和解放区是儿童成长为根据地小主人、抗日小英雄与革命接班人、新中国柱石的舞台。在革命史视野下,虽然不乏革命根据地时期儿童生活的回忆录、访谈录、日记、书信等作品,再现革命斗争生活、儿童活动经历,但对儿童战时经历及成长的研究还有待加强。就根据地儿童史研究来看,研究理论上受“社会建构论”影响较深,聚焦成人视野里的儿童,存在“没有儿童的儿童史”的不足。(1)苏全有:《没有儿童的儿童史——对近代中国儿童史研究的回顾与反思》(上、下),《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3期。研究内容以战时儿童保育、教育教养等为主,“儿童生活经验”如战时儿童的成长经历与感受、情感世界与儿童心态等方面少有关注。研究方法相对单一,口述史、新文化史、日常生活史、心态史等视角下的研究较少。本文考察山东抗日根据地和解放区儿童生活实态及其背后的历史,诠释中共发现、解放、塑造儿童的历史,揭示战时儿童日常生活实质上是战争与革命“非常”时代背景下中共儿童工作与儿童主体性获得的互动过程。
中国共产党是高度重视群众工作的政党,儿童工作是群众工作中的重要一环,是马克思主义群众观在根据地儿童成长中的实践与落实。山东抗日根据地和解放区的儿童工作始于抗战初期的民运工作。
1939年6月6日《大众日报》刊载郭光裕《怎样做儿童工作——青年教材之十一》一文,强调了儿童工作的重要性,指出儿童工作是民运工作的一种。此文对儿童工作方式方法的介绍,比较全面地反映了战时山东抗日根据地儿童工作开创与起步时期的特点。1940年4月4日《大众日报》发表《纪念“四四”儿童节》社论,指出“今天的中国儿童是中华民族的新后代,是中华民族历史事业的继承者,也就是说,是新中国的主人。……许多重大的责任寄托在现在的儿童、将来新中国的柱石身上”。1940年8月,《抗战以来山东青年运动的总结及其发展的新方向》提出,对于领导儿童“首先我们提出一个口号——‘有青年组织的地方,就要有儿童组织’。……青年工作与儿童工作应力求平衡发展……要改善儿童生活,要求救济灾区、战区儿童,实施强迫的义务教育……发动儿童参加战时服务工作。如站岗放哨、送信带路、募捐慰劳、侦察敌情、配合作战、查赌、查烟、禁酒、抓汉奸、唱歌、演戏、当小先生等工作”。(1)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山东党的革命历史文献选编》(第3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43-444页。由此可见,儿童组织、儿童生活、儿童教育、战时服务构成抗战时儿童工作的主要方面。
到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山东解放区的儿童工作更加注重儿童教育与拥军优属、生产救灾、劳动互助的结合,在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工作中更加关注儿童成长与培植,培养和塑造新中国的接班人。1947年2月1日,山东省青联发布《山东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章草案》,规定各级团委设少年儿童委员(部)专司少年儿童工作,凡是年满7~17岁的少年儿童均可为本队队员。自此至新中国建立前夕,山东各地展开建立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试验,到1947年底全省共发展5万名团员,儿童运动纳入青年运动中。
儿童教育、儿童组织、儿童节日、儿童抗战是党在山东抗日根据地儿童工作的主要实现路径,也是儿童走向解放的基本途径。
战时儿童教育是儿童工作、儿童解放的主要手段。1940年12月22日,《大众日报》专载山东省临时参议会通过的《山东省战时国民教育实施方案》,儿童基础教育内容包括语文、政治、自然、用数训练、社会活动、健康美术六个方面。适应儿童成长特点,战时儿童教育突出学习、文娱、生产、生活的统一,契合儿童成长规律和革命动员需要的教育方针,推动了山东抗日根据地儿童教育事业的发展,也努力将儿童塑造成识字明理、学习与劳动并举的“新人”。
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儿童教育与战争形势变化、教育动员的强度息息相关。据1941年的统计,“现全山东已有儿童团员480 000多人,其中已有50 000多的儿童受到了教育。”(2)《英勇的四年斗争——山东青运工作总结》,《大众日报》1941年9月22日。据1941年9月19日《大众日报》报道,全省恢复与开办的小学已有10 000余处,全省小学生已达400 000人,入学学龄儿童一般的已达30%~40%,个别进步的地区更有达到85%的;而战前的入学学龄儿童,一般的仅有30%,学龄儿童入学率已有所提高。在部分县区,儿童的教育化程度也在不断提高。
解放战争时期,“至1946年夏,全省已有高小1 413所,学生102 619人;初小28 879所,学生1 650 315人;全省的小学教师也达44 415人。”(3)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山东党的革命历史文献选编》(第10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14-515页。1946—1948年间,教育工作几至停顿。1948年9月第三次全省教育会议后,“至今年(1949年)3月底止,全省(城市公立小学及已备案的私立小学在内)共有小学20 000所,教职员36 000余人,小学生1 260 000人左右,还未达到1946年夏季的情况。但一般的能注意文化教育,也能注意吸收贫苦儿童及职工子弟入学,则为一般群众所满意”。(4)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山东党的革命历史文献选编》(第10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23页。到1949年7月,据统计山东全省公私立初级小学21 517所,学生1 391 504人;公私立高小1 765所,学生170 728人,合计小学23 282所,学生1 562 232人。(5)山东解放区教育史编写组编:《山东解放区教育史》,济南:明天出版社,1989年版,第476页。总的来看,面向儿童的小学教育在逐步恢复与发展中。
儿童的组织化程度是宣传、组织和武装儿童的标志,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儿童组织主要是以儿童团、少年先锋队、孩子剧团等为主。
抗日战争初期,不少儿童参加了抗日游击队伍——少年先锋队。1938年春,活跃在沂水、莒县一带的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四支队第六大队所属的少先队发展到40多人,“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只有13岁”(1)共青团山东省委研究室编:《火红的年华》,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版,第28页。,不久后少先队编制取消。在胶东,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少年先锋队有20多人,多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不久即扩大到100多人,1939年11月以少先队十几位孩子为骨干组成了胶东青联孩子剧团。(2)共青团山东省委研究室编:《火红的年华》,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版,第31-37页。在莒县,有国民党六十九军新六师莒南混成旅政治部少年队,虽以国民党为旗号,但却是共产党领导的,最初录取48人,后增加到61人,绝大部分是流亡的、富有爱国热情的中小学生。(3)共青团山东省委研究室编:《火红的年华》,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版,第38-41页。
在此背景下,少年儿童积极踊跃加入儿童组织的不在少数。据1940年山东青年工作统计,全省儿童团员数量为258 367人(如表1所示)。另据1941年4月中共中央山东分局报告,包括冀鲁边区在内,据不完整统计有组织群众总数约在4 000 000人以上;国民教育小学校,据统计共约8 800所以上(冀鲁边不在内),小学童约300 000人以上。(4)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山东党的革命历史文献选编》(第4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04-205页。此时,有组织儿童约占组织起来的群众总数的6.6%。到抗战胜利时的1945年9月,全省加入各类群众团体、组织起来的人数为4 042 089人,其中儿童887 308人,占总数的22%(如表2所示)。总体而言,抗战时期山东儿童的组织化程度是逐渐提高的。
表1 三年来山东青年工作成绩统计表(1940年4月以前)
表2 山东抗日根据地群众组织统计表
儿童剧团是儿童文化娱乐的组织载体。据高光回忆,他18岁时从盐山到了冀鲁边区抗日根据地,被分配到“孩儿剧团”工作。“孩儿剧团”是冀鲁边区军民对《燎原剧团》的昵称,整个剧团二十多人,多半是十三四岁的娃娃。“那些十三四岁的娃娃们,成了我的音乐老师。一到夜晚,我们就纵情唱个不停。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学会了《八路军军歌》《八路军进行曲》《我们在太行山上》《游击队员之歌》《冀鲁边进行曲》《五月的鲜花》。还学会了《流亡三部曲》《高粱叶子青又青》《黄水谣》。”在高光看来,这种文化娱乐活动部分地抵消了因战争带来的生活压力,“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的幸福生活,搬去了压在心头的石头”。(5)北京八路军山东抗日根据地研究会渤海分会编:《山东抗日根据地历史资料丛书·渤海抗日根据地·回忆史料2》,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1129-1140页。
利用特定节日进行文化宣传与动员是中共战时动员的一大特色,儿童工作也不例外,1931年,南京国民政府将每年的4月4日确定为儿童节,这一惯例一直延续下来。1940年4月4日,《大众日报》社论《纪念“四四”儿童节》,“抗战也正在教育了与锻炼了中国的儿童。在中国的抗战史上正记载着千万件的可歌可泣的中国儿童参加抗战的英勇的故事”,今天来纪念“四四”儿童节更有其特殊的意义,“一句话,中国儿童一定要成为抗战建国中的一支生力军,成为将来新中国的主人”。同日,《大众日报》发表《跳跃在抗战巨流中的鲁南儿童 热烈迎接儿童节》,报道了沂水九区、五区儿童团迎接儿童节的消息。1941年4月10日《大众日报》报道,4月6日山东省各救总会召集扩大的纪念儿童节大会,参加大会的有来自32个村庄的1 062名儿童,与八路军一一五师朱德青年队及各团体、机关的全体小同志,纪念儿童节大会上儿童们表示,“我们要努力学习、工作,做新中国的主人”。1942年“四四”儿童节,胶东牟平各区均召开了大会,到会人数有3 256人。1944年,山东省战时行政委员会发出纪念“四四”儿童节的指示,要求将儿童节日与儿童宣传、儿童教育紧密结合起来,并强调“纪念儿童节和开展儿童教育事业要和各群众团体特别是青年与妇女密切结合,才能有效”。(1)山东省档案馆、山东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汇编》(第11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95页。每届儿童节,抗日根据地的节日纪念均丰富多彩,以唤起全社会对儿童的重视,强化对儿童的教育与动员。
对于孩子们来说,除了正式的“四四”儿童节,逢年过节也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过年不仅意味着生活的改善,也是万象更新、拥军优抗优属、节日文娱活动丰富的时段,新式戏剧、群众大会、走亲串门、联欢团拜,都是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时刻。写春联、布置年景、送礼、年关结账、庆祝大会、春节恳亲会、游艺大会等农村文化娱乐,都是抗日小学在春节期间的社会活动,将春节作为宣传、教育群众的难得时机。在紧张艰苦的战争氛围中,儿童节日提供了儿童戏耍娱乐的机会,让紧张的战时生活稍显活泼。据张伟强回忆,1942年他在沂南县马牧池村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该村历史上有闹元宵的习惯,40余名儿童团员组成“小马灯队”进行排练,农历正月十五举行了全县群众文艺会演,“各村的龙灯、马灯、高跷、旱船、秧歌,一一登场。四面八方的群众都来观看,人山人海,好不热闹”。(2)共青团山东省委研究室编:《火红的年华》,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版,第142页。
儿童节纪念的意义首在教育与组织儿童,培植与解放儿童。“为着实现纪念儿童节的真实意义,重要的是对于儿童的组织与教育,在某种意义上讲,对于儿童,组织就是教育,而且目的还在于教育。”(3)陈放:《怎样来纪念儿童节》,《大众日报》1941年4月4日。“‘四四’儿童节是儿童的纪念节。儿童节的意义,就是在唤起社会一般人士对儿童的注意与重视,解除儿童的痛苦压迫;注意儿童的身心发育,加强儿童的教育,培养革命的新后代。”(4)林韬:《纪念儿童节要发动儿童入学》,《大众日报》1941年4月4日。故而有学者认为,“儿童节各种纪念活动不仅成为中共在战时组织、动员基层民众的重要手段,而且也成为中共进行政治宣传、培养儿童及民众的政治人格、强化民众对中共政权的政治认同、确立政权合法化的重要途径。”(5)杨焕鹏:《革命动员视野下中共的“四四”儿童节研究——以山东根据地为主的考察》,《党史研究与教学》,2017年第2期。
获得解放的根据地儿童,利用自身年龄优势,扮演特殊角色,在抗战中发挥着特殊作用。儿童的发现、解放与塑造展现了他们不同于战前与战后的战时生活,学习、娱乐、生产劳动、战事构成战时儿童日常生活的主题与主线,隐含着战时儿童成长的轨迹。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儿童,其成长道路、生活轨迹皆不同于以往历史时期,通过一个个鲜活生命个体的生活,可以还原和再现炮火与战争状态下儿童的成长历程与心态变化。
游玩戏耍是儿童的天性,即使在严酷的战争中也不例外。这些炮火中活跃的孩子们,将战争作为游戏娱乐的背景与场景,虽战火纷飞,仍蕴含着儿童的天性与个性的成长:
明媚的阳光透过疏疏的柳梢!照着斜立在瓦砾堆中焦黑的半壁墙角,这是受过鬼子两次火的洗礼的冲固村的遗迹,在墙角东面的草地上,跳跃着一群生气勃勃的孩子们,敏捷活泼地在一块,跳着闹着,他们拿着秫秸制成的枪炮,兴奋地演着打鬼子的游戏。内中有一个是这群小战士的指挥官在不断的下令:“来,咱们再另排好,使长枪的在前面,用短枪的在后面!”“喂!小流的鼻涕快用石头擦了去!”“对!谁有鼻涕是日本鬼子!”小指挥官随又正经地训话了:“以后,咱们不再吃鬼子给的糖果了,人家说,鬼子给糖吃是欺骗咱们,要记牢!”训话刚完,小清气喘吁吁的从庙后边跑来说:“咱们飞机来了!来炸鬼子的站房了!”大家抬头一看,果然空中有架飘来飘去的飞机——风筝。他们立刻跳着叫着,都跟着小清向前跑去,要在飞机掩护下,去袭击敌人了。(1)风子:《炮火中活跃的孩子们——“抗战小鬼”更为令人钦佩》,《大众日报》1939年5月9日。
站岗放哨、传递情报、募捐劳军、带路送信……甚至直接参战,昔日的这些“野孩子”正在成长为根据地的小战士、小先生、小宣传鼓动家。在战斗中生活,在生活中战斗,就是他们的“日常”。
1940年7月13日《大众日报》报道了长清模范儿童团员方明,“送情报是鲁西儿童团最拿手的工作,在这一工作上,他们能比成人们做得更好。在长清有一个儿童团员,名字叫做方明,现年仅15岁。……大家都称赞他是模范的儿童团员。有一次,村长派他到附近的村子去送信,在路上恰恰碰上了敌人。他很机警马上站住了,他靠在墙边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信塞到背后的墙缝里去。敌人问他‘做什么的’,他说‘去找亲戚’。敌人搜查了一会儿,也没搜查出什么,就让他走了。他在附近兜了一个圈子,等待敌人走过去了,又从墙缝中把信取出来,在如此的紧急环境下,他终于机警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儿童在战时发挥的作用是独特的。“鲁西的一个儿童,他的大爷也是运粮资敌的。他就布置好了,与几个儿童在村口把他大爷查住,把牲口拴起来,并且和他大爷争执很久,结果他的大爷失败,承认了错误。”(2)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山东党的革命历史文献选编》(第3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15页。1940年7月22日《大众日报》报道了肥城县儿童团发起拾柴运动以帮助救灾,“当路房战斗后,附近很多房子,被敌人烧毁了。为了营救被难的同胞,鲁西肥城儿童团配合了动委会和农救会工作,曾发起了热烈的拾柴运动,肥城三区的儿童团发动了5 000多人,每天各乡各村的儿童团团长带领了自己的队伍到山上去,划分了地区,插上自己的旗子,就开始了紧张的工作,在三四天的劳动过程中,他们拾了50 000多斤柴,交给区乡公所送给被难的人家。的确,他们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过着‘野孩子’的生活,……他们要担当起‘新中国的主人’这一神圣的任务”。据1940年8月13日《大众日报》报道,在邹平、长山一带的儿童也已广泛地组织起来,“邹长——战斗的故乡,仅仅过了半年的光景,一切都大大的进步了。儿童团已经普遍地组织起来,他们能实行盘查放哨,能做到带路送信,更能配合我们作战。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进步。这新中国的主人已武装起来了,而且战斗着!”这首《儿童团站岗放哨歌》就是孩子们日常活动的反映:
过路人我问你,路行条子你可带着呢?拿出来看看拿出来看看,才放你过去,因为敌情复杂,半点也马虎不得。拿出路条来,我们看仔细,要是真路条,我们放过你,要是忘了带,我们盘问你,为了查坏人,必须问到底。(3)临沂市地方史志办公室编:《沂蒙革命根据地志》(下),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163页。
在根据地乡村,儿童是家庭劳动力的必要补充,充当着半劳动力的角色,引导儿童参加战时生产、改善儿童生活也是儿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适当的改善人民生活,就成为必须。它是提高民众的抗战积极性与英勇牺牲决心和生产热情的必要条件之一。”(4)《适当的改善人民生活——新中华报社论》(专载),《大众日报》1940年8月26日。参战、生产、生活贯穿于战时条件下的儿童成长历程。
1940年8月10日《大众日报》发表《儿童与秋收》,动员儿童参加秋收运动,“儿童参加保卫秋收,的确还是一支强大可靠的力量。在去年,晋东南十数万的儿童团员参加了保卫秋收运动,所起的伟大作用,也正是一个铁的实证”。文章认为,在拾柴和开荒种地中,儿童劳动体现了机动灵活,“去年(1939年)秋天,并曾发动儿童团给抗属拾柴的运动,共拾有120 000斤,都送给抗属”。(1)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山东党的革命历史文献选编》(第3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93-394页。“儿童也参加各种群众运动,参加查减斗争。贫苦儿童对地主也有很大的仇恨心,有的替自己的父亲母亲讲理、报仇。最感动人的,生产中儿童也能开荒种地,也有很多模范英雄,特别在优抗拥军中,儿童起了很大的作用。”(2)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山东党的革命历史文献选编》(第9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8页。
抗战时期荣成县各小学的儿童教育、儿童参战、儿童劳动有机结合,体现了战时儿童的特殊成长经历。其儿童救亡活动主要有:(一)实际工作:(1)植树:由县局通令各中心小学,再由中心小学转达各初级小学,每人至少须植树一株,并保证能活。据报告统计,全县小学生共植树57 958株。(2)募集锅铁:计划布置与植树同,不过未限定数,由学生尽量募集,然后呈报。总计全县共募16 961斤。(3)开荒:10亩1分。(4)捉麻雀23 811只,鸦鹊21只,毁鸟蛋2 643个。(5)捉松鼠52 232.6斤。(6)拾草10 760斤。(7)募捐慰劳:粽子1 360个、鸡蛋808个、款932元。(8)募捐赈济:杂粮4 090.7斤、地瓜干714.3斤、萝卜丝子200.5斤、鸡蛋270个、款1 031.147元。(9)捉兔子58只。(10)捉老鼠381只。(11)打蛇261条。(12)捉蝗虫蚱蜢484.4斤。(13)打死狍子37只。(14)捉天牛379只。(15)捉刺猬7只。(二)社会活动:除组织识字突击队、故事团外,并有组织嗤笑队,嗤笑不入学的妇女及搽粉抹油的,收效很大,以二区大疃小学的成绩很好。(三)参战:七区南寨四个学生参加区中队,宁津两个学生参加游击三中队,三区草岛寨14岁小孩参加区中队。(3)北京八路军山东抗日根据地研究会胶东分会编:《山东抗日根据地历史资料丛书·胶东抗日根据地·文献1》(上),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372-373页。
儿童解放与成长的过程,就是根据地塑造全新儿童的过程。何谓儿童?著名儿童史学家菲利普·阿利埃斯认为,“在中世纪,童年的观念并不存在。”(4)Philippe Ariès. Centuries of Childhood:A Social History of Family Life,New York:Alfred A.Knopf,1962,P128。英国史学家哈里·亨得利克曾感叹:“如果女人是被隐藏在历史里,那么儿童则被排除在历史之外。”(5)吴敏:《儿童的世纪:从“儿童的发现”到“童年的消逝”》,http://roll.sohu.com/20130804/n383315534.shtml。在西方,“儿童的发现”是近代启蒙运动以后的产物,而在战时的根据地和解放区,“儿童的发现”实质上就是认识并实现儿童在战争与革命中地位与角色的过程。
战争与革命为儿童成长提供了不同以往的环境。张光涛依据其在家乡河北乐城一带的口头调查和社会观察,为我们提供了战前华北乡村儿童生活的一般状况:“最多数的儿童家庭生活是:第一,勉强的去助农事;第二,大小孩抱小孩;第三,去为人佣童工;第四,拾柴火、拾粪;第五,在街上淘气,父母既不暇管,也无农事可助,学校又上不起,便在街上淘气。打架,骂街,偷东西,祸害农田,一切顽皮的恶习惯都学会了。”(6)张光涛:《乡村儿童的生活与其教育》,《存诚月刊》,1935年第5期。乡村儿童的生活空间也是相对开放和无拘无束的,“提起乡村学校,吾人只能说‘有’。大多是在旧庙院里,无人住的旧宅子里。黑暗暗的屋里,摆上几张从学生家庭自己搬来的桌椅,便是讲室了。一个屋子里有一年,二年,三年,四年毕业生,幼稚生,包括了全校。至于建筑原理,学校设备,那便与他们无关。院子里一片空地,便是天然游戏场,有时麦田里,菜园里,枣树上,墙头上,也是学生活动的范围”。(7)张光涛:《乡村儿童的生活与其教育》,《存诚月刊》,1935年第5期。但到抗日战争时期以后,战争与革命改变了儿童的成长环境。战时居无定所,流动寄养是不少根据地干部孩子的无奈选择,如1939年夏日军“扫荡”时,“有一天,首长们说有一批孩子需要照顾。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一共27个。原先,这些孩子是由徐向前司令员的爱人照料着。可是,机关上的女同志忙着抗战工作,照看不过来”,时任沂南县东辛庄村妇救会长和艾山乡乡长的王换于就又当起了地下托儿所的“所长”。(1)中共山东省临沂市委党史委编:《抗日战争的艰难岁月——沂蒙军民反“扫荡”斗争纪实》,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569页。而对儿童成长环境影响最大的,则是残酷的侵略战争,“我们一个班到离东峪3里路的一个小集镇上去,那里的人比较多。他们从村里走了一趟,就捡到7个孩子。由于打听不到是谁家的,战士们便带回来自己抚养。……情况稍稍好转的时候,孩子们的父母找来认领了”。(2)中共山东省临沂市委党史委编:《抗日战争的艰难岁月——沂蒙军民反“扫荡”斗争纪实》,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500-502页。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中,一边学习、一边战斗,在战斗中生活、在生活中战斗,构成了战时儿童的成长历程。
中国共产党在根据地儿童工作的成功之处,就在于重视并发现了儿童的地位和角色。近代以来尤其是20世纪以来,中国儿童得到关注最初是从童工劳动开始的,是近代劳工运动和青年运动的产物。土地革命时期,儿童在扩红、动员、教育、宣传、劳军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儿童团、少先队等少年儿童组织普遍建立,儿童的组织化程度与日常生活轨迹因战争与革命而发生改变。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儿童面临着战争、革命中的角色转变及成长经历,分担着民族解放战争的艰巨任务,中国共产党也努力塑造战时的新儿童。1939年3月4日,《中共中央青委关于儿童工作的决定》指出“儿童是我们的后代”(3)共青团中央青运史工作指导委员会等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1938—1940.5)》(第14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第449页。,1940年4月4日《大众日报》发表《纪念“四四”儿童节》社论,称儿童是“新中国的主人”“新中国的柱石”。党的儿童工作,就是培育并努力实现这一儿童角色与地位的过程。
从以上考察可以看出,儿童日常生活与党的儿童工作是相互建构的互动过程,中共的儿童工作嵌入根据地和解放区的儿童日常生活之中,从中努力发现并解放处于被忽视、漠视地位的儿童角色;儿童日常生活的变动体现了中共塑造新儿童的努力,重塑形成了儿童的战时生活方式。儿童不再仅仅是家庭的未来,更是民族解放与国家构建的柱石和希望,他们的成长是一个从家庭走向社会的过程,是儿童角色地位与国家及民族命运联结的扣环。而这一切,均体现在看似纷乱不定而又须臾不可疏离的儿童日常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