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瑄
那日“天幕的灯盏”被城市的灯光拢成沉寂的火红,如同阿婆皲裂的皮肤在夕阳中的斑斓。她唇角挂着柔和轻淡的笑,干燥的手紧盖住我的手。吊顶上的风扇吱吱呀呀地唱着古老的童谣,是穿过十几年的光阴望向未来的错觉——
阿婆手里舞着拖把,簌簌地擦洗着地面的花砖。扎着两只“冲天鬏”的我两手围住了阿婆,橡皮糖一样粘在了阿婆腰间,叫嚷着要吃巷口的麻糍。阿婆看透了我的老把戏,却仍旧和蔼地应着:“乖,等阿婆干完活就给你买啊。”“耶——”
走在路边的那些时刻,我总是尽力抬头望向阿婆,“阿婆,我什么时候也可以长得这么高呀?”一边嚼着麻糍,一边口齿不清地比画着。“快的,快的。等阿妹上中学就好啦!”
上中学了,果真如阿婆所说,我似野草一般疯长,只是伴随着的,还有那越摞越高的练习册和越来越厚的眼镜片。饭桌上,既没耐心解释诸如“学生会是干什么的”等问题,更不耐烦她总在耳边絮叨姑妈家正备战高考的表哥。重重地搁下手中的碗筷,清脆的碰撞声打断了她绵绵的语音。她很习惯地缓缓伸出手想帮我盛饭,被我生生地拒绝了。
手颤巍巍地悬在半空中,又怯怯地往后缩。
我起身,她顺势扶着座椅站了起来。余光中,她的身形有些佝偻,瘦弱的身板就像一张纸片。我惊訝地发现,自己竟然比阿婆高这么多了!顿了两秒,我还是直直地回房间收拾东西,后背似有一阵滚烫,怕是阿婆的目光过于炽热。
我越长越高,离家也越来越远,我的心被越来越多的人与事所盘踞。在一路猛冲中,浑然不觉那个曾经最期盼我长高的人,已被远远地甩落到了后面,渐渐地,连她的目光都追不上我了。
阿婆在老去,而我还年轻,很快我们就无法守护对方了——阿婆走了!我看见过往的时光携着人间的烟火滚滚而去,红尘穿过阿婆手中细细的针,被初春的寂寞风雨携着,将海棠花扯得七零八碎。
这么长久以来无数次做的梦,竟然都是和阿婆有关。
目送着阿婆远去,一步步,画面一帧又一帧藏匿于心头,化身过客。造物者赐予我们属于自己的巴别塔,好让我们将痛和不妥尽量躲过,好好生活。可我们偏要违意,将存于心头的回忆化成文字,教自己看看,也懂得什么叫作刻骨铭心,什么叫作离别,什么叫作人生。
阿婆曾教会我穿针引线——是的,将心头的画面当作线捻直,然后穿过名为大脑的针孔,系紧以后再变成绵绵密密的织物,方成旧忆。是阿婆教会我如何爱与被爱,教会我做个有感情的人,教会我见惯了放学路上的如火夕阳就不怕黑夜的无穷无尽。
(指导老师: 朱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