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亮 朱晓文
【提 要】 目的 分析创伤后应激障碍水平及其与人格特质的关系,探索羞耻感在人格特质与PTSD症状关系间的中介作用。方法 在雅安地震发生8个月后,选取雅安地震重灾区芦山县三所初中共550人参与本次研究。施测量表包括《事件冲击量表(CRIES-13)》、《艾森克人格问卷(青少年版,EPQ-Junior)》和《中学生羞耻感量表》。结果 震后8个月,青少年PTSD检出率为48.11%,女生的PTSD症状水平(M=32.85)高于男生(M=25.23)(t=-3.79,P<0.001);内外向、神经质和羞耻感可显著预测PTSD症状(β=0.21,t=-2.80,P<0.01;β=0.63,t=2.91,P<0.01;β=0.16,t=2.52,P<0.05);中介效应分析表明羞耻感部分中介了内外向对PTSD症状的影响(β=-0.43,t=-1.97,P<0.05),羞耻感部分中介了神经质对PTSD症状的影响(β=0.24,t=1.83,P<0.05)。结论 人格特质主要通过内外向和神经质影响PTSD症状,内外向和神经质既直接影响PTSD症状,又通过羞耻感对其产生间接影响,该研究为新冠肺炎等创伤事件经历者的PTSD预防与矫治提供了实证证据。
重大疫情(如SARS、新冠肺炎)、地震等创伤事件发生后,亲历者会不同程度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严重的将发展成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以往研究发现,SARS康复者PTSD检出率在9.79%~55.1%[1-2],地震亲历者PTSD检出率介于10.4%~82.6%[3-4],可以预测2020年新冠肺炎康复者PTSD检出率也将与SARS和地震类似。已有证据表明,新冠肺炎患者存在心理障碍及应激障碍,同时存在睡眠障碍[5]。实证研究发现,人格特质(神经质[6])是PTSD的重要预测因素。也有研究发现,生活事件通过人格特质(神经质)间接作用于心理健康状况[7]。羞耻感(shame),即感到自己可耻,是一种指向自我的痛苦、难堪、耻辱的体验,它伴随着个体希望躲藏起来的愿望。临床研究发现,羞耻是一种创伤后长时间内常见的情绪反应,并且是PTSD症状的关键中介因素[8]。我们有理由预测羞耻感在人格特质与PTSD间起中介作用。
基于此,本研究通过构建以羞耻感为中介变量的人格特质与PTSD症状关系的理论模型,揭示人格特质、羞耻感与PTSD症状间的关系,从而为新冠肺炎等创伤事件亲历者的PTSD预防与矫治提供实证证据。
雅安地震发生8个月后,采用便利取样的方法,选取地震重灾区芦山县三所初中部分班级的学生作为研究对象。纳入标准:自愿参加并能正确应答问题,能独立或在调查员帮助下填写调查问卷;亲身经历了雅安地震。排除标准:问卷完成率低于95%。共发放问卷550份,回收有效问卷539份。其中男生221人(40.00%),女生318人(60.00%)。年龄为(13.09±0.87)岁。
本研究经山东师范大学伦理委员会批准,所有调查对象均签署了知情同意书。
(1)一般人口学调查
主要包括性别和家庭居住地(城镇、农村)。
(2)事件冲击量表(CRIES-13)[9]
该量表共有13个条目,分别测量PTSD的三个维度,即“思维闯入”、“回避”和“情绪唤起”。使用4点计分,0表示从不,1表示很少,3表示有时,5表示经常。分数越高,表明PTSD症状越严重,如果超过30分,则判断该被试在PTSD上疑似阳性,有可能出现PTSD。
(3)艾森克人格问卷(青少年版,EPQ-Junior)
本研究运用龚耀先修订的艾森克个性问卷,共88个题目,包括“精神质”、“内外向”、“神经质”和“掩饰型”四个维度。每个题目要求被试以“是”或“否”回答,得分高低反映不同的人格特征。问卷各维度的Cronbach′ α系数介于0.76至0.86。
(4)羞耻感量表
本研究运用亓圣华编制的《羞耻感量表》[10],量表包含22个题目,分为“个性羞耻”、“行为羞耻”、“能力羞耻”和“身体羞耻”四个维度。量表采用四点计分:“完全没有”得1分,“偶尔有点”得2分,“有时有些”得3分,“经常如此”得4分。得分范围介于22分至88分之间,得分越高表明羞耻感水平越高。量表各维度的Cronbach′ α系数介于0.71至0.93。
运用Epidata 3.0双录入建立数据库,使用SPSS 20.0和LISREL 8.7进行数据统计分析。t检验比较研究变量的组间差异;Pearson相关分析检验研究变量之间的相关关系;检验水准为α=0.05。中介效应的验证采用温忠麟、侯杰泰等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程序[11],分四步对“羞耻感”的中介作用进行检验。“内外向”或“神经质”作为预测变量,“羞耻感”作为中介变量,PTSD症状作为结果变量。第一步,用预测变量预测结果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第二步,用预测变量预测中介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第三步,用预测变量和中介变量预测结果变量,进行多元回归分析;最后一步,对中介效应显著性进行检验。如果前三步的3个t检验都显著,则“羞耻感”的中介效应显著。如果最后一步的t检验也显著,则表明是部分中介效应。
雅安震后8个月芦山县青少年PTSD症状的检出率为48.11%(得分30分以上)。以PTSD症状总分为因变量,分别以性别、家庭居住地为自变量进行t检验。结果表明,女生的PTSD症状水平高于男生(t=-3.79,P<0.001,M男=25.23,SD男=12.52,M女=32.85,SD女=13.59),农村学生的PTSD症状高于城镇学生(t=4.35,P<0.001,M农村=31.89,SD农村=12.35,M城镇=22.20,SD城镇=14.47)。
本研究所关心的人格特质(神经质、精神质、内外向、掩饰型)、羞耻感和PTSD症状都是潜变量。各潜变量的观测变量设置如下:神经质、精神质、内外向、掩饰型作为观察变量构成人格特质;个性羞耻、行为羞耻、能力羞耻和身体羞耻作为观察变量构成羞耻感;闯入、回避、唤醒作为观察变量构成PTSD症状。
采用LISREL 8.7对中介作用模型进行估计和检验。结果显示,验证性因素分析拟合指数χ2=51.26,df=49,χ2/df=1.05,RMSEA=0.016,NNFI=0.98,CFI=0.99,GFI=0.95,AGFI=0.93。所有观测变量在对应的潜变量上的非标准化载荷均达到显著水平,标准化载荷均在0.51以上。结果表明,数据对模型的拟合效果理想,观测变量充分有效地测量了潜变量。
精神质和掩饰型对PTSD症状直接效应不显著,路径系数的标准化估计值为0.27,t=1.83,P>0.05;内外向、神经质和羞耻感对PTSD症状有直接效应,其路径系数的标准化估计值分别为0.21(t=-2.80,P<0.01)、0.63(t=2.91,P<0.01)和0.16(t=2.52,P<0.05);内外向和神经质对羞耻感有直接效应,路径系数的标准化估计值分别是-0.43(t=-2.44,P<0.05)和0.24(t=2.32,P<0.05)。内外向通过羞耻感对PTSD症状有间接效应,大小为(-0.43)×0.16=-0.07(t=-1.97,P<0.05),神经质通过羞耻感对PTSD症状有间接效应,大小为(0.24)× 0.16=0.04(t=1.83,P<0.05)。因而,人格特质主要通过内外向和神经质对PTSD症状产生影响,存在4条路径:“内外向→PTSD”、“神经质→PTSD”、“内外向→羞耻→PTSD”、“神经质→羞耻→PTSD”。结果表明,羞耻在内外向对PTSD症状的影响关系中起了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在内外向影响PTSD症状的总体效应中占24.68%;羞耻在神经质对PTSD症状的影响关系中起了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在神经质影响PTSD症状的总体效应中占5.7%。见图1。
图1 羞耻感在人格特质和PTSD症状间的中介作用模型
本研究是雅安地震8个月后进行的,研究对象亲眼目睹了震后悲惨场景,均暴露于创伤性事件当中。本研究结果显示,震后8个月PTSD阳性检出率高达48.11%,这符合PTSD阳性检出率随创伤事件发生时间的增长而日益降低的趋势。以往研究发现鲁甸地震3年后PTSD检出率为36.8%[3],汶川地震5年半后PTSD检出率为13.8%[4]。此外,重大地震灾害与非典疫情事件康复者PTSD的检出率随时间变化曲线比较类似,非典事件结束后PTSD的检出率为55.1%[2],3个月后检出率为46.2%[12],1年后为38.8%[12],表明重大疫情与重大地震灾害对亲历者的影响机制可能是类似的,据此我们有理由推测,2020年新冠肺炎重大疫情也将导致大量患者出现PTSD,这需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提早做好应对准备。此外,本研究PTSD检出率高达48.11%,表明重大创伤事件后(地震灾害、重大疫情等),初中生的心理健康状况值得高度关注。另外,以往研究发现,重大创伤事件6年后仍有10%左右的PTSD阳性检出率,也说明对于PTSD的预防与矫治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与以往研究基本一致,本研究发现,PTSD症状存在性别差异,女生高于男生,即与男生相比,女生更容易产生PTSD症状,这要求教师及心理干预支持人员须更加关注女生的心理健康状况。也有研究在终末期癌症患者PTSD症状上并未发现性别差异[13]。我们发现,农村生源学生的PTSD症状高于城镇学生,可能是因为农村房屋抗震能力普遍低于城镇,从而导致农村房屋损毁程度较重进而引发更多人员伤亡。另外,农村地区心理健康服务体系与城镇存在较大差距[14],这就要求政府在分配心理干预支持资源时要向农村学校倾斜。
已有研究发现,人格特质[6]和羞耻感[15]对PTSD症状均具有重要影响,而人格特质又会影响到羞耻感。因而,本研究采用结构方程模型技术考察人格特质与PTSD症状的关系以及羞耻感在其中的中介作用。结果显示,内外向、神经质和羞耻感可预测PTSD症状,羞耻感部分中介了内外向和神经质对PTSD症状的影响。具体来说,人格特质通过羞耻感对PTSD症状的影响机制包含4条路径:突发性灾难事件发生后,一方面,人格特质中的2个维度“内外向”和“神经质”直接影响PTSD症状;另一方面,“内外向”和“神经质”分别通过“羞耻感”间接影响PTSD症状。因而,实践中,在重大创伤事件发生后,我们要特别关注人格特质“内外向”维度上得分较低、“神经质”维度和羞耻感得分较高的青少年,他们更可能出现PTSD。
在探讨PTSD形成与发展机制的研究中,羞耻感越来越引起学界重视。创伤后的羞耻是PTSD症状形成与发展的心理病理机制的核心因素[15]。有学者认为,如果个体觉察到自己的羞耻,或是意识到自己的羞耻表现被他人所觉察,则会引发更高强度的羞耻体验,这被称为“羞耻螺旋(shame spiral)”,即由羞耻引起的羞耻,其中包含的“羞耻-害怕-羞耻”循环可能正是PTSD、广泛性焦虑障碍(generalized Anxiety Disorder,GAD)、社交恐惧(social Panic)等许多心理疾病的症状学核心。实践中,尤其是重大创伤事件发生后,对羞耻感较强的学生要重点关注。
本研究结果在理论上扩展和深化了对PTSD症状产生机制的认识和理解,实践中,作为校方或心理危机干预者,对某些学生(如,人格特质“内外向”维度上得分较低、“神经质”维度和羞耻感得分较高)要特别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