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清
阿远:
见字如面。
不知道你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你像只不会断线的风筝,靠着一根紧紧的风筝线,和我维持着一点点联系。而我却遗失在这个小镇,挣扎着挣扎着,也就不再想要逃离了。
最近过得还好吗?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是不是又遇见了有意思的人和事,有沒有故事要同我讲?上次你说的那个贵州山区的女孩子,她的小竹楼建好了吗?唉,你的故事总是只说一半,一月一封怎么会够。
小镇里的人聚了又散,楼房拆了又建,曾经为美化市容市貌而被宣传栏遮掩起来的褚公祠,现在也被整改成了古建筑;临江而建的镇湘楼脚下日复一日地经受着河水的洗礼;东山书院又做了修缮,那口老井照旧地枯着,大约永远不会涨水了。曾经老旧的事物变得太新,丧失了它们固有的味道。
我猜你永远都不会再回这座小镇了,风筝一般的流浪生活才适合敢爱敢恨的你。你是个热烈的女孩子,像是七月里的光,灼灼地点燃我的眼睛。你十六岁那年喜欢的男孩子没有改变,还是对谁都好,对谁都笑,像蒲松龄笔下不成器的书生。他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却活不成话本里的样子。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却偏偏缺了那份远走他乡的勇气,缺了那份“斗酒相娱乐”的肆意。他不是梁山伯,而你,也不是祝英台。
阿远,有时候我真羡慕那个忧天的杞人,别人都在奔波苟且,只有他一个人在生活,在做梦。他可以一个人坐在晴空下,向上看千丈万丈的天空——天空是什么做的呢?天空会塌下来吗?塌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是个哲学家,是个生活的智者,却因为与世人格格不入而被嘲讽了千百年。我很害怕我就是那个杞人,却努力地把自己埋到人群中去。他们做的事,说的话,露出的笑容,每一样我都不喜欢。就好像是一群被捉在篓子里的螃蟹,我们相互拉扯着,谁也别想逃出这个牢笼。
你答应我的,你要去查济古村,缘溪而行,和村人在月光下划拳饮酒;你要去湘西边城,看翠翠和爷爷走过的白塔;你要去台北“故宫”,看遍中华的瑰宝。真的,真的,你一定要走过我未能走过的地方。纪伯伦说:“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我在黑暗里只身穿过,濯沧浪而悲歌,你在光明里肆意欢谑,击空明兮溯流光,不可思议地,你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阿远,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叫你阿远吗?因为你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你一定要走得很远、很远,为我做遍年少时未曾清醒的梦。
一个奇怪的人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