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付强,郑莉茵,黄家平
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生态观念,生态智慧是基于传统的生态哲学衍化而生成的,其定义指的是人类在生产生活中处理与自然关系的思维模式和实践准则[1]。就本质而言,生态智慧由理论智慧和实践智慧组成[2],生态智慧是指导如何进行生态实践的一种知识和理论,是运用生态知识、理论指导生态实践的能力。当前已有越来越多学者将目光聚焦于传统的生态环境营造经验,以期为未来人居环境的发展提供借鉴和依据。如:李倞等以京西山地古村落为例,通过梳理村落选址、排水蓄水、农业生产的理水技巧,总结了古村落的适水性生态智慧[3];齐羚通过数字模型总结了圆明园土山理法具有顺势得形、适应气候、最大化利用材料等生态智慧[4];贾珺系统总结了北京私家园林的营建技艺,从建筑布局、假山石营造、理水、植物造景等方面梳理了其充分适应当地特殊条件并形成独特园林风格的智慧[5];李冠衡挖掘了风景园林专业所传承的“天人合一”生态智慧基因,并对其在自然环境资源利用以及环境危机救赎领域上所具备的生态潜能进行了阐述[6]。
近年来,国内有关珠三角地区生态智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层面:其一是对地区整体生态智慧的概述;其二是针对具体措施所具有的生态智慧进行研究。如孙杨栩从环境、聚落、建筑等方面探析广府地区传统聚落蕴含的生态智慧[7]164,林琳则从传统民居的遮阳隔热措施以及聚落格局的通风策略和水资源利用角度入手,探讨了岭南传统聚落的气候适应性[8]。
上述文献能够很好地启发我们对珠三角传统聚落的总体特征和生态智慧的认知,但多数集中在整个珠三角乃至岭南地区传统聚落的分析上,缺乏对区域进一步的细分研究,缺乏对传统聚落各个景观层次生态智慧的系统梳理。珠江三角洲的农业景观根据开发时序、地理空间分布等差异可划分为沙田区、围田区和旱田区三种类型[9]。就农业生产方式而言,围田区以高筑堤围的形式防治水患、保护农田,是珠三角最具地域代表性的农业生产区。就地理位置而言,围田区地跨珠江三角洲核心区域,面积最大、范围最广[10],在粤港澳大湾区的建设热潮下,即将迎来独有的发展机遇。本文基于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背景,探讨围田区内传统聚落所蕴含的生态智慧,以期丰富和深化对珠三角地区生态智慧的认知,将传统生态智慧保护、传承并创新,为围田区、粤港澳大湾区乃至更广阔地区的人居环境建设提供有益的参考。
“安居乐业”意指安定地生活、愉快地工作,人们以生存为首要目标,并在满足生存的基础上追求“安居乐业”的理想环境。宏观的聚落景观由聚落的自然环境和生产性景观共同组成[11],其中“安居”指的是人们选择符合需求的自然环境并建成宜居聚落的过程;“乐业”则指人们利用自然条件获得生活物资的一系列生产方式。
围田区内复杂多样的地形地貌为传统聚落的选址提供了多种可能性。先民们根据不同的自然条件,充分发挥智慧营造了不同的聚落类型,根据选址的差异本文将围田区内传统聚落分为:依山傍水型、平原与山间盆地型和平原水网型3种类型。
1.1.1 依山傍水型传统聚落
依山傍水型聚落坐落于平原与山麓的交接地带,由于受到土地资源限制,具有规模小、分布分散的特征[7]166。在山水皆备的地区,人们倾向于选择背山面水的地段营造聚落。聚落通常筑于山脚,既能利用山体阻挡冬季寒风侵袭,又能便利地用水资源作舟船交通之用,还能迎来夏季凉风,达到通风降温的效果。这种后枕主山、前临溪水,居中选址、负阴抱阳的选址模式符合传统聚落“枕山、环水、面屏”的理想环境模式,体现了人们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利用自然条件创造舒适环境的生态智慧。
如广州番禺大岭村,背靠菩山,玉带河环绕村前,各式民居有序地排列在山水之间,河流前布置有各式农田耕地、鱼塘,形成“山-水-村-田”的空间格局(图1)。这种山水环抱的景观环境同时符合典型的生态循环小气候,利于动植物生长,使得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态环境就此形成,很好地体现中华文化传统的“山水为血脉”的风水观。
图1 大岭村总平面图
1.1.2 平原与山间盆地型传统聚落
平原与山间盆地具有土地资源集中和水资源充足的天然优势,择址于此的聚落往往规模大、数量多且分布密集。该类型的聚落原生环境虽不如依山傍水型聚落般符合理想环境模式,但通过一系列改造措施(种植生态林、开挖风水塘等),达到化解不利因素的目的。在选址上,该类型聚落往往布局于河涌和水塘边的墩地(平地的最高处),不仅可以避免洪水冲击,同时又能够较便捷地实现洗涤、排水、防火等多种功能。由于不占用低洼地,可将其改造为成片的生产性鱼塘与水田,充分发挥了土地的价值,这些都体现了人们灵活变通,突破客观条件限制的生态智慧。
广州炭步镇塱头村择址于岗地,背岗面水,西面为耕地,南面为连片的水塘,是这类聚落的典型。其西北面的中洞山有大片的生态林能够阻挡冬季寒风。其余三面则均被水塘环绕,有鲤鱼涌从聚落南面环绕经过东面连接北面的巴江河,利于聚气,所以塱头所在地能挡风聚气,是生气聚结的吉穴(图2)[12]。就其择址智慧分析,塱头村建于临水高地上,既可免除水患,又能方便取水;利用高地建屋,不占用周边低洼的鱼塘及农田,合理利用了土地。聚落西面和生态林之间,有大片耕地,满足传统农业社会背景下人们自给自足的生产需求。
图2 塱头村总平面图
1.1.3 平原水网型传统聚落
河网密布的冲积平原具备土地肥沃、水资源丰富、交通便利的特征,在以水运为主的时代早已成为商业重地,但不能忽略的是密集的河道水系也会产生重大的洪灾隐患。因此人们选址尽量遵循以下两个原则:一是地基稳定、地势较高的地方,如选址于两条水道之间略高于洼地和江面的陆地上,遵循“山”势,拾级而上,以避免洪水;二是选择位于河流“讷位”的区域。“讷位”指的是河流的弯道处,以此为基址,可以减少河流对地基的冲刷,降低河道的洪水风险,同时也能够充分利用水资源。
平原水网型传统聚落的代表性例子为广州海珠区的小洲村[7]166,小洲村的选址符合风水学上的“讷位”,建筑群集中布局于较为安全的沉积岸。聚落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北部组团的红砂岩石岗是聚落的制高点,也是聚落发展的原点。石岗滘自西向东流环绕整个小洲村,支流纵横交错于屋前屋后,联系聚落各处节点,形成放射状蛛网布局。此外,聚落外部西面还有西江涌和细涌自南向北流淌经过,可供村外果林灌溉,满足生产需求(图3)[13]。
图3 小洲村总平面图
由于复杂的地形与气候条件,古时的珠三角地区可耕土地面积狭小而且水患灾害频繁,农业生产环境极为恶劣,但先民并没有屈服于先天条件的不足,而是积累了大量具有地方特色的生产技术,科学地改造环境, 创造了适合自己的生存空间。这些生产技术很多都符合现代生态农业的理念,其中尤以基塘农业以及间作套种这两大农业生产体系最具代表性。
1.2.1 改造自然、促进循环的基塘农业
基塘农业模式是是围田区先民为解决水患与生产之间的矛盾,经过长期探索创造出来的洼地利用方式,因在塘基上分类种植桑树、甘蔗、果树三种作物而称为桑基鱼塘、蔗基鱼塘以及果基鱼塘。基塘农业体系蕴藏着丰富的生态学原理,一方面将渍水地就势深挖成塘,可有效涵养水源、保持水土。另一方面将挖出的泥土堆积在四周成为塘基,显著地增加了可耕作的土地面积,衍生出了鱼塘养殖业。整套体系既改造了自然环境, 又合理利用自然资源进行生产,体现了顺应与改造自然、趋利避害发展农业的智慧。在生产模式上,基塘农业利用生物间互惠共生的关系形成了循环发展模式,具有优越的农业生产功能[14]。其中以桑基鱼塘最为典型:塘基种桑树、塘里养鱼,桑叶可饲蚕、鱼可食塘沙、猪可食蚕蛹,鱼池里的塘泥又为桑树的生长提供了肥料,蚕茧加工后可进行售卖(图4)。蚕桑和养鱼、养猪业互相依托,互相促进,形成水陆互动、良性循环的生产体系,蕴含着人们“顺天时,量地利,用力少,成功多”的“天、地、人、稼”统一和谐的生态智慧。
图4 基塘农业循环模式图
1.2.2 循环利用天时和空间的间作套种
间作套种指的是在同一块地上按照一定的行、株距和占地的宽窄比例种植不同种类农作物的种植体系[15],相对于基塘农业,间作套种充分体现了循环利用时间与空间的农业生产智慧。围田区农民常采用高畦深沟的形式将农田划分大量的小生境。堆土成畦拉高了种植面与地下水位间的距离,为旱作农作物的根系生长提供了条件,间隔出的诸多小生境则能根据不同时节与需求调节种养不同的动植物,进而形成生态稳定、产品多元的农业生产系统(图5)。当前围田区内不少聚落仍保留着这种生产方式,如小洲村中果园在畦面种有荔枝、香蕉等旱作果树,果树行间根据不同时节种植有各类蔬菜、豆类作物,这样的模式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农田的空间与地力,增加了收获的次数,极大提升了效益。从防控灾害的角度分析,间作农作物也起到了抑制杂草生长, 增加土壤有机质, 起到保持水土、改良土壤结构的效果。农田外边缘往往还成排栽种有小叶榕、蒲葵等高大乔木来阻挡强风暴雨,削弱极端天气对农作物的伤害。种种措施展现出农业生产过程中灵活利用天时地利、及时防控灾害的朴素的生态智慧。
图5 间作套种模式图
所谓“安身立命”指的是生活有着落,精神有寄托的状态。其中“安身”就是安定下来进行生产生活,即人们各式各样的生活需求能够被功能性场所满足;“立命”则主要指聚落中一系列的精神性场所,承载着聚落的文化遗产,是维系聚落中人与人间联系的精神纽带。多种多样的功能性和精神性场所构成了传统聚落中观尺度的景观环境。
为满足人们生产生活的各种需求,人们营造了一系列场所与设施,包括交通场所、生活场所以及生产设施。这些场所和设施符合当地的特殊的自然条件,让人们能够安定下来进行劳作与居住。
2.1.1 交通场所景观
河网密布、水多地少是围田区土地资源最主要的特征,在这条件下如何尽可能地组织和容纳民居,如何方便居民抵达公共空间是构建交通场所要考虑的最主要因素。“梳式”布局由此而生,梳式布局最大特点就在于布局的规整性,以横纵向的巷道对整个聚落进行切割,形成整齐清晰的交通脉络(图6)。如大岭村沿玉带河修筑主街,以此相当于梳子的背;多条巷道则相当于梳子的齿,形成“主街-巷道”的两级交通体系。在此基础上有意识地把公共空间前置,在主街与巷道的交接处布置祠堂、集市、禾坪等公共空间,沿巷道两侧排列布置各个民居。这种组织模式一方面构建了间双向通达的交通网络,快捷有序地串联起了各个节点。另一方面充分利用了空间,在同等的空间内容纳了最大数量的民居,体现了人们高效组织空间的智慧。
图6 梳式布局示意图
河涌水巷则是沟通聚落内外的主要交通路径,聚落内沿河涌水道的带状空间往往形成一个个发达的对外商业区。如小洲村内的登瀛古码头,垂直于码头依次设置各式商铺,形成了功能丰富的对外通道。除带状空间外,水岸交接之处往往设置河埠,河埠一般由整齐的麻石叠砌而成,是连系河道与住宅、街道的节点空间[16]。在聚落生活中,它是平日人们取水的主要场所,也是供人们上下船舶、停放船只的码头(图7)。在水陆之间,一个个过渡空间被创造,虽然狭小,但具有同时归属水、陆的双重属性,使河岸的分界意义被模糊,用较少的“笔墨”便实现高效利用水资源的智慧。
图7 逢简村河埠图
2.1.2 生活场所景观
水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资源,围田区传统聚落的生活场所多围水而建。村前常布局有风水塘,不同于客家聚落,围田区传统聚落的风水塘并不严格追求半月形,而是因地制宜,随地势组织空间,有长有方,较为自由[17]。如佛山松塘村7个水塘绵延数十亩,自东而西呈弧线纵贯聚落,风水学称之为“腰带水”。水塘在夏季能够显著降低周围温度,伴随空气流动,附近的广场凉风习习,成为满足村民聚会的理想场所(图8)。
图8 松塘村开阔水塘
围田区在聚落前后或是码头、水塘、桥梁旁,大多种植了榕树,巨大的古榕树及其浓荫覆盖下的公共场所是围田区标志性的景观之一(图9)。作为南方地区特有的树种,榕树充分适应了珠三角的气候环境,高大雄伟、盘根错节,是很好的主景观赏树。此外榕树树冠广展、绿叶浓荫,能起到很好的遮阳、降温作用,因此榕荫广场常能看到村民聚集休闲[18],实现了景观与生态功能的统一。
图9 大岭村榕荫广场
2.1.3 生产设施景观
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虽然逐步被现代机械化所替代,但旧时的一些生产工具与设施仍然体现着人们的生态智慧。例如,曾广泛应用于水稻田的水车,如今在传统聚落中已不常见,花都红山村有意识保留的水车群则形成了特色鲜明的生产设施景观,记忆着千百年来的生产智慧。堤围是围田区名字的由来也是围田区最特色的水利设施,常布置于圩田外围作为堤坝,分割水陆空间,保护农田(图10)。堤围的修建常伴随间窦的设置,闸窦是一种低水头的构筑物,能够调节水位、控制流量,解决排水、防洪、灌概问题。两者相结合不仅能防御洪水,还能起到引水灌概、排出积水的效果[19]。此外,堤围还具有独特的景观潜力,当前围田区不少传统聚落通过环境整治手段,把堤围打造成一条条“水清岸绿”的亲水绿道。
图10 堤围平面结构示意图
一起,起到了维系感情纽带的作用。此外,不少传统聚落会把水口改造成为小型的水利工程设施,在水口周围垒筑堤坝以抬高水口的水位,通过相应的设备带动水流,从水口引水入村,方便居民们的日常生产生活,同时起到带动村子内小范围气候的调节。可见,水口园林在承聚落精神性活动的同时,也与居民日常活动以及生产生活需求紧密结合,体现了围田区先民的实用主义精神以及活用场地,实现多种功能的智慧。
围田区传统聚落的精神性场所主要包括祭祀场所和水口景观,它们一方面是聚落举办流行与传统文化活动的场地,另一方面凝聚了千百年来村民们对美好生态环境的向往,保存了集体记忆,是居民共同观念的体现。
2.2.1 祈求风调雨顺的祭祀场所
由于对自然现象认知能力的不足,围田区先民们过去往往以祭祀神仙的形式寄托对风调雨顺的期盼,在景观的角度则表现为聚落内丰富的寺庙建筑和祭拜设施,较为常见的有北帝庙、妈祖庙、天后宫等。黄埔古村,旧时多以出海贸易为业,在长期依水谋生的过程中形成了“北帝”崇拜。珠三角民间习惯称真武大帝为北帝,并认为北帝属于水神,掌控天下水脉[20]。黄埔村内的北帝庙建于北宋,是百姓祈求北帝控制水源,保护农林渔业与贸易顺畅的祭祀场所。时至今日,每年农历三月初三的北帝诞辰之日,依然会举办大型的庆祝活动,体现着千百年来植根于地域文化的对美好人居环境共同的向往。小洲村内亦有祈求风调雨顺、出海平安的妈祖庙和天后宫,除举办各类聚落文化活动外,如今成为村民们自发集聚的重要的公共活动空间(图11)。
图11 小洲村内祭祀场所
2.2.2 藏风聚气的水口景观
风水中的水口,是指水流入口与出口的交汇处。古人认为水口是聚落风水的关键,能护一村之命脉,挡天地之“煞气”[21]。因而常在水口兴修祠堂、庙宇、社屋,用来调节风水、举办各种节庆与祭祀活动。除满足上述功能外,水口往往建有亭、廊、桥、榭等园林建筑。如大岭村内在玉带河汇入石楼河处,建有一标志性的水口园林,文昌阁、龙津桥等园林建筑与两株守护村子千年的大榕树互相掩映,共同构成赏心悦目的水口景观(图12)。该处水口既是村民节庆集聚,宣布公共事宜的场所,也是村民们茶余饭后散步、游憩的集中地,很好地把村民们联系在
图12 大岭村水口景观
与宏观的聚落环境、中观的开放性场所相对应,人们的生产生活还需要私密或半私密的居住空间,这便是微观的景观环境。微观的景观环境蕴含的是一种“心安理得”的生态智慧,即指居住的空间能顺应当地的自然条件,化解不利因素,创造悠然自得的居住体验,具体可表现在庭院空间以及民居建筑两个方面。
“心安”侧重于人与空间的互动,即人从生理与心理方面对所处空间是否感到舒适与满意。珠三角围田区气候常年高温湿热,古人充分利用民居内庭院与民居外街巷间的有机联动调节住所的小气候,创造出安心舒适的庭院空间。
墙高巷窄的“冷巷”是围田区居民调节居住空间气候的一大智慧结晶,笔直的冷巷具有着较强的导风能力,构成了从聚落外水塘-巷道-各个私家庭院的通风通道,带走了聚落的热量,提高了整个聚落空气的流通度。围田区民居无论建筑体量大小,一般都是由庭院、厅堂和廊道组成。由厅堂,廊道与外墙壁围合而成的私家庭院与“冷巷”直接相连,是住所内空间的气流聚散中心[22],多种功能用房都是朝庭院开窗,通过庭院来通风采光[23]96。庭院中常布置有水体、爬藤类或灌木类植物,水体和绿植不断地蒸腾吸热,降低了庭院内的温度,形成凉爽舒适的休憩空间。根据室内外温差原理,庭院把由冷巷吹来的凉风持续带入室内,室内的热空气则从远处的门窗排出,实现了住所内空气的对流换热,通风环境得到改善。闷热时节,住所内依然能感到凉爽舒适,阴雨天气,由于通风也不会觉得阴湿,很好地解决了居住空间与气候间的矛盾。
“理得”强调思考与行动合乎道理并能化为所用,围田区先民为了获得理想的居住空间,从自然环境中获取灵感,逐渐确立了一整套的建筑营造体系,这种长期积累使得民居建筑对当地气候有着极强的适应性,在通风隔热、防潮防晒等诸多方面都形成了富有地域特点的生态设计能力。如在建筑材料方面,围田区民居大多采用本土的青灰砖,裙基大多采用当地特色的条形麻石,整体形成冷色系的氛围,从视觉上给人带来清凉的感觉减轻人的燥热感。珠三角地区沿海,蚝壳取材便利,人们充分发挥蚝壳导热能力极低、有利于隔热的特点,大规模采用蚝壳搭建隔热墙体(图13)。当阳光照射时,外墙面往往呈现大片斑斓阴影,既起到遮阳隔热的功效,又极大展现了地域特点。建筑细部的营造上亦颇有讲究,围田区民居常采用深凹形入口,入户之前形成大片檐下空间,既可以防雨,也可以遮阳。在夏日还使得室外热空气在进入室内之前进行冷却降温。在建筑物的墙基下和地面上放置有一圈石板条,这种做法类似于现代建筑物的地圈梁,能有效防止地下水的渗透[23]97。屋顶则常采用火封山墙(镬耳墙)的形式,镬耳墙形似炒锅手柄或官帽两耳,既能起到火灾阻隔火势蔓延,又有遮阳降温、装饰美化的功能(图14)。
图13 小洲村蚝壳墙
图14 松塘村镬耳墙
通过对珠三角围田区传统聚落生态智慧的探讨,我们不难发现,在传统社会里,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中暗含着一整套从宏观到微观的“三安”生态智慧体系:(1)宏观层次上的“安居乐业”:在村落选址与布局上,将大自然与人类的居住空间结合起来,扬长避短,形成对人类最有利的空间结构;无论是在空间上循环利用的“基塘农业”,还是时间上循坏利用的“间种套作”技术,都是从长期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生产智慧结晶;(2)中观层次上的“安身立命”:在公共开放空间,为了满足生产生活各方面的功能需求,人们充分利用自然条件和文化资源,营造满足日常生活的物质空间和文化空间,比如“梳式布局”的街巷交通体系、寓含民间信仰的水口景观等;(3)微观层次上的“心安理得”:人们根据当地气候特点,利用乡土材料,营造舒适的居住空间,比如以庭院为气流聚散中心的院落结构和蚝壳墙、镬耳山墙的广泛应用。这一整套的传统生态知识体系能够有效的处理日常生产生活中的各种环境问题,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
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生产方式和科学技术的发达及其对传统生产生活的渗透,在给人们带来富足、便利生活的同时,也破坏了农耕生产中的基本秩序,打破了人们本初的生活规律。在以现代化为目标的今天,人们的日常生产生活已经完全受制于科技,由此带来的生态问题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解决。长此下去,对人类的生活质量、甚至未来生存构成的威胁,当下很可能还未被我们完全认知。生态危机的存在迫使我们探索如何把传统生态智慧与现代生产生活相结合的途径与方法,以维持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现代化的生产生活方式,并不意味着要与传统生产生活经验彻底割裂,相反,要实现生态、社会、人类本身的良性发展,需要继承和发扬传统生态智慧与经验,使其在现代社会中也能继续发挥作用。
致谢:感谢华南农业大学创新训练项目《基于LID的珠三角传统村落水系景观研究》所有成员(杨源峰、郑茂鹏、张祝琴、林思典)的大力支持。
图、表来源
图1:张健.传统村落公共空间的更新与重构——以番禺大岭村为例[J].华中建筑,2012(7):144-148.
图2:唐伟标.广州炭步镇塱头村传统聚落与建筑研究[D].厦门:华侨大学,2015.
图3:陆琦,卓柳盈.广州市小洲村的整体格局与空间形态[J].南方建筑,2011(1):36-39.
图10:鸟瞰图来源于百度地图,平面结构示意图为作者自绘;
其余图、表均由作者拍摄或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