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 | 徐丹丹
中国高校美术馆在实体机构层面的近代源头,可以追溯到20 世纪初期私立美术院校设立的商业机构“出品所”与教辅机构“保存馆”、“陈列室”等。相比于自然科学等类别的高校博物馆,我国面貌多元的高校美术馆出现时间较晚,酝酿期较长,这是中国近代社会特殊的背景所决定的。
博物馆在近代西学东渐之际进入中国,作为西方各国“间接传教”的工具,19世纪下半叶至20 世纪30 年代,教会系统的院校和博物馆在中国境内陆续出现,而各国教会为实现教会内部的资源互补与共享、利益最大化等目标,或将博物馆纳入到教会院校中,或直接在教会院校中创建博物馆,于是,我国最早的高校博物馆——教会高校博物馆应运而生。而同时,出于“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考量,高校博物馆也逐渐得到中国自主创建的各类新式院校的认可,成为辅助新式教育的手段,其中较早的如1876 年成立的京师同文馆博物馆。
高校博物馆伴随着新式教育而出现,一般以所在院校的优势学科为依托,作为重要的教辅机构而存在。中国高校博物馆诞生之际,我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背景中,中国境内的教会院校更关注对于“异域”中国自然、古物等资源的获取与研究;中国自主创建的新式教育机构,更关注借助西式教育培养当下社会紧缺的军事、科技等人才。因此,大多数院校都更看重科学、数学、历史、地理等应用科学与自然科学,而不会过多关注美术等艺术学科。虽然清廷效法日本,于1904 年颁布了《奏定学堂章程》,规定在中小学、师范和工科、农科等类学校开设图画手工课程以实施美术教育,包括两江师范学堂在内的新式教育机构亦纷纷开设了相关的图书手工课程,这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为后期中国高校美术馆的酝酿与萌芽培养了储备人才,但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美术不可能得到民众的足够重视,美术类院校并不是官方筹办新式教育机构的首选,美术专业也确实难以成为综合性院校的代表性学科。
“设立以辅助专业研究”——这种“格物致知”的实用主义博物馆建设初衷,决定了在中国高校博物馆的初创期,形成了以自然科学类博物馆最为突出,古物类(人类学)、少量科技类和综合类博物馆并存,而艺术类博物馆极其匮乏的格局,也逐渐在中国社会形成了高校博物馆“实用主义”、与院校学科设置关联密切,从而有别于同时期其他综合性博物馆的基础认知观念。[1]对于稍晚出现的各类高校美术馆,这种观念也有同样显著的体现。
虽然相较于自然科学类博物馆,美术馆受重视程度不足,起步较晚,但是伴随着近代新式美术教育的发展,工商业对于商业美术需求的增强,从实业学堂的技能美术教育到师范学堂的师资美术教育,再到专门美术学校的兴起,中国美术教育出现了质的变化。[2]75作为美术教育重要教辅机构高校美术馆的各种雏形,还是在中国近代社会出现了端倪。
20 世纪初至30 年代可以看作是我国高校美术馆的酝酿期。从功能上来看,与自然科学、古物类高校博物馆作为传教工具、萌芽于传教士创建的教学机构相似,我国高校美术馆的各种雏形,则是出于同行竞争背景下扩大学校影响力的目标而筹建,初步酝酿于私人筹办的小规模美术学校里。“博物”这个词在中国古已有之,多包含通达古今、资源丰富之意。而近代中国的高校博物馆,受困于资源的局限,大多自创立伊始并非以“博物馆”而是以“陈列馆”、“保存馆”等命名,高校美术馆更是如此。
受日本现代教育的影响,作为近代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在城市工商业发展对美术人才需求迫切的大背景下,上海最早出现中国的美术院校。作为专业美术院校的先驱,私立美术院校在上海竞争激烈,筹办各类“陈列馆”等也成为院校间竞争的手段之一。
1910 年,周湘(1871-1933)在沪创办“上海油画院”,《上海油画院章程》包括:“设“出品所”于院外,以售成绩,庶令学者年得数十百金之补助”,并规定“本科成绩,择优交本院出品所销售,每年核算两次,将所售之资按五成还本院垫费外,余概给本人”;“凡有本科之毕业文凭者,得任意陈列其出品于本院出品所、得请本院帮助其经营事业”。[3]可以看出,“出品所”为上海油画院所辖的画铺,长期举办展览,在扩大学校影响力的同时出售展品与学生分成,相较于现代意义的美术院校展览馆,其运作模式更类似于商业机构画廊。1917 年周湘创办“中华美术专门学校”,次年在其中设立“古物保存馆”,并专门制定出一套《中华美术学校古物保存馆简章》,周湘认为“保存古物之举,事本易行,不须费大钱,又不须费大力气。只要人人心中念有保存古物之真意,随时随地便可尽保存古物之目的”;提出古物保存馆“一般任人参观,一般永不变买,又拟简章数条,以为扩张之备。”[4]。从此类表述中可以看出,由于私人筹建学校,可用资源与资金极为有限,古物保存馆中所陈列之物,与同时期各省份官方支持筹建的“古物保存所”无法相提并论,但保存馆形成了相对固定的美术陈列,可以看作是美术学校下设美术馆的先行者。
同时期,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1874-1961)于厦门陆续创办集美学校(集美学校在20 世纪初期设立了较为系统的教育体系,包括小学、师范、中学、水产、航海、商业、农林、幼师、国专学校等,统称集美学校),作为综合性学校,集美学校在管理制度上更为系统规范。1924 年,集美学校美术委员会决议:暂将师范部手工室整理为美术馆。图画成绩由师范部暂时开辟馆舍保存,工艺成绩则陈列于科学馆二楼。1931年,将当时的音乐室更名为美术馆,于右任亲题“美术馆”牌匾。美术馆共二层,42 间,面积3975 方尺,建筑费三万元。在空间使用上:楼下北端分给集美高级师范艺术科,作为中西画教室;南段东侧分给集美初级中学,作为图画教室;西侧分给集美幼稚师范学校,作为图画教室,其余小屋放置风琴,作为音乐练习室。楼上为图画、音乐教师宿舍和成绩、各类模型器械的陈列室。[5]可以看出,集美学校美术馆虽名为“美术馆”,但是从功能性来看却集绘画教室、音乐教室、教师宿舍、陈列室于一体,属于院校“美术馆”的早期探索阶段。
相较于上海油画院“出品所”在商业领域的呈现,中华美术学校“陈列馆”和集美学校“美术馆”在美术陈列方面的探索,“上海美专”和“苏州美专”则更进一步,除设立辅助教学的常规“陈列室”之外,更是举办各类兼具商业与艺术教育属性的临时展览,已经初步显示出“展览”、“美术院校”、“美术馆”关联的紧密性,为后期我国院校美术馆成为举办临时展览的固定场所,确立其“展览馆”的性质埋下伏笔。
1912年刘海粟(1896-1994)等人成立的“上海图画美术院”(1921 年改名上海美专)是这一时期最具影响力的私人美术院校。为配合教学,学校设置陈列室,保存挂图、石膏像供学生临摹。至20 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美专已经从初成立之际沿袭周湘偏重实用技能培训、临摹范画为主的培训机构,发展成为具有较大规模与影响力的私立美术院校,设有中国画、西洋画、工艺图案、雕塑、高等师范、初级师范等系部。1933 年校董会决定筹建新校舍及美术馆,成立筹建委员会,学校整饬刷新校务获当时教育部的嘉许,自始每年拨给补助费,用以充实设备等项。[2]86从这些表述中可以看出,上海美专筹建的“美术馆”,应为“美术博物馆”的性质而非纯粹的“美术展览馆”,但因时代关系,未能发展完善。
与学校“陈列室”和其后未有太多记载的“美术馆”相比,上海美专在临时展览方面影响更大,凸显出“展览”与“美术院校”的紧密关联。这些临时展览在美术教学切磋交流、宣传学校的同时,也兼具出售作品的商业性质。自1913 年起,学校每年都会有一至二次师生作品展览,1918 年在校内举办的“上海图画美术学校第一届成绩展览会”,是学校展览事业的里程碑式事件,展览组织相对完善,创作单位组织作品展览,媒体和出版机构共同参与事件运作。会议组织的经费“由本校会计处先拨三百元”,组织相对完善,设置了会长、纠察、干事(会场陈列等)、招待、文牍(记录、规章)、会计、书记(负责广告新闻)、收发员(收发作品)等不同岗位及分工。展览于“上海西门外白云观”左近本校,学校在展品征集之际以在校生及毕业生为对象,规定“本会陈列各种出品,以学生考试成绩为非卖品,以自愿出售者为卖品(凡属卖品,寄件时于表上注出卖品二字,并标明价值)。售出后,由会中提出二成充作会费,余归本人。”[6]这种美术展览筹办的实践与探索,虽带有浓重的“劝业会”式美术展览的商业性质,但确也为后期院校美术馆及艺术博物馆展览制度的建立做了诸多贡献。
在新文化思潮的影响下,颜文樑(1893-1988)等人先后成立了苏州美术会(1918年)和美术画赛会(1919年)。在各类美术展览的基础上,1922年颜文樑创办了“苏州美术专科学校”。20 世纪末颜文梁赴法留学,期间将节省出来的生活费用以购置希腊罗马与文艺复兴时代名作复制的大小石膏像近五百件,这批石膏像质量精美,堪称全国美术学校之冠。[2]100
1927 年学校迁入沧浪亭,得到资助,次年在沧浪亭的基础上筹建“苏州美术馆”,美术馆自馆长之下设有秘书室,下分事务、编选和印售3 个部分,经费来自于其发售的印刷品、各种美术品及私人捐助等,年收入约17000 元。至1936 年苏州美术馆有模型陈列室3 间(模型537 件),中西画件及印刷品陈列室6 间(画件及印刷品1438件),图画室藏书17628册。出版刊物《沧浪美》《三日画报》《艺浪》三本。[7]苏州美术馆既与苏州美专的教学相结合,也与各美术社团合作举办展览,尤以与“苏州画赛会”的合作最为代表。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苏州美术馆有专业的管理人员、固定的馆舍和较为稳定的资金投入,有不断充实的藏品及图书,已经是按照艺术博物馆的标准进行筹建。虽无法与目前拥有相对丰富藏品的专业美术院校美术馆相提并论,但已经是同时期私立院校筹办美术馆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了。
20 世纪初至1937 年日军侵华,是我国近代美术教育迅速发展的时期,众多私立美术学校创立,包括私立武昌艺术专科学校、南京美术专科学校、浙江美术专门学校等近30 余所。由于现代美术教学与临摹写生、展览切磋的紧密关联,各类展示挂图、石膏像的陈列馆成为这些院校教学的组成部分。同时,基于商业和艺术教育的双重目标,各类在校内外举办的美术展览成为私立美术院校办学的重要构成,因为私人办学资金的局限及局势的不稳定,只有极少学校形成了能够举办各类师生展览和少量同时期美术作品陈列的“美术馆”,更多的学校展览场地的流动性非常强。但即使如此,这一时期频繁的展览运作对于后期美术院校美术展览制度的形成还是积累了许多经验,也为新中国成立后美术院校美术馆(部分后改称为“艺术博物馆”)的藏品系统的构建做了初步的作品积淀。
集美学校美术馆
《中央日报》1933/10/27刊登“上海美专筹建新校舍.杜月笙慨任独建美术馆”
苏州美术馆外景
与早期私立美术院校中美术教学附属于实业教育、功利性较强的状况相比,在新文化思潮和蔡元培“美育”思想影响下诞生的公立美术院校,比较彻底的脱离了对实业、师范等的依附性,具有更深远的影响,其中最具代表的是“国立北京美术学校”、“杭州国立艺术院”和“国立中央大学”(其中设置艺术系)。这些院校依托于官方平台,有着更丰富的人力及物力资源,因此对于陈列石膏、挂图等“陈列馆”类教辅设施打造得更为完善,已经有任教于学校的美术名家的作品进入陈列馆藏品系统;而在“美术馆”的探索方面,虽未设立固定完善的场馆,但是在专业美术展览运作方面也更为成熟。这一切都为新中国成立后专业美术院校“陈列馆”、“美术馆”的形成,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
教育部于1918 年设立了中国第一所公立美术学校——“国立北京美术学校”(1925 年更名为“国立艺术专门学校”;1934 年改建为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中央美术学院前身),林风眠(1900-1991)于1926 年任校长。在国立艺专时期,学校已设有专门的“美术陈列馆”,并且在“美术馆式”的专业展览方面做了诸多探索与实践。
20 世纪20 年代初期,由于现代美术教学对展览的依赖性,美术展览(包括名家作品展示、学生成绩展览会等)已经成为学校教学的重要构成。在此基础上,林风眠于1926年开始筹备“北京艺术大会”,反响较大。林风眠认为艺术教育应走出学院、面向社会,艺术不仅提供视觉经验,更应成为启迪心智、影响社会、决定历史的重要途径。[8]这种思想的影响,以及学校的官方身份所带来资源,使得1927 年的“北京艺术大会”虽带有商业性质(艺术大会代售展品),但是在组织筹备、制度建设、宣传征稿、公教活动等方面,多项工作都是严肃的“美术馆”知识生产式,是私立美术院校“出品所”、“陈列馆”等筹办的展览所不能企及的。如在大会的组织方面:“分为文书、宣传、征集、审查、指导、出版、杂物、会计等八股;会场内设守望人和展览室说明员(因参观者对于艺术新作品,多有不能明了)”;设立入场券制度:“欲使艺术大会能够永久,借此稍为募集基金……地址狭小,稍收票价,以限制冗杂”;设立免费开放日:“自6 月1 日起免费开放3 天,不收入门券”等。[9]
但是由于各方面资源的限制,学校一直未设立专业美术馆,从1926年林风眠走马上任举办的个展,到影响甚大的“北京春季艺术大会”,其展览场地都是在国立艺专大礼堂、学校教室及办公场所等临时展览空间。其中“北京春季艺术大会”开幕典礼于国立艺专大礼堂举行,因参展作品众多临时增加展览室,包括“美术陈列室”在内的展览室共计16 个,分类别进行作品展示。其中展出地点如第一展览室“艺专总办公室夹道”、第二展览室“艺专校长室”、第三展览室“艺专应接室”、第四展览室“艺专大礼堂”、第十展览室“艺专美术陈列室”。[10]
1935 年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举办教师作品展览会,齐白石(1864-1957)《松鹰图》参展,画面左下角记有“乙亥春,旧京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开教授所画展会览,此松鹰图亦在校展览,校长严季聪先生见之喜,余即将此幅捐入校内陈列室,永远陈列。”可以看出,20 世纪20 至30 年代,北平艺专已经设有专门的陈列室,并开始进行同时代美术作品的积累。
1928 年,在时任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的蔡元培(1868-1940)支持下,杭州国立艺术院(1930 年更名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创办。艺术院成立之初以西湖罗苑、照瞻台、三贤祠等为校舍,虽然可用资源极为有限,但在空间使用上已经考虑到了常规的学校美术展览:“西湖国立艺术院以罗苑为校舍,该苑建于孤山之前,雕梁画栋,备极辉煌富丽,唯以亭台楼阁为多,只合画室之用,理论讲室与展览会所,均嫌狭小,近由筹备专员王代之,在罗苑北对面,觅得照瞻台与三贤祠两座大房,构造宏大,光线充足,堪作理论教室,尤适于作大规模美术展览会场之用”。[11]同时,依托于林风眠等创办的“艺术运动社”等社团,学校师生于20 世纪20至30 年代陆续于上海、日本、南京等地举办了较具影响力的美术展览,也促成了1929 年教育部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的举办。
学校创办后校舍和教学条件不断改善,甚至采购百余种珍禽异兽开辟了一所动物园,供写生教学之用,这在当时的中国美术教育中实属创举;在资料室和陈列室的建设方面,至1935 年学校藏书已达14500 余册,石膏模型172 件,各种标本300 余件,为当时中国艺术院校图书资料之冠。[2]137同一时期,综合性院校的美术专业也开始出现。在1902 年“两江师范学堂”至1913 年“国立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基础上,1927 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国立中央大学”成立,是当时全国最高的国立教育机构。蔡元培任大学院院长后,于1928年将原“江苏省立第四师范学校艺术教育专修科”改组为“中央大学教育学院艺术专修科”,1931 年改称“艺术科”,聘请徐悲鸿(1895-1953)主持绘画教学。艺术专修科初始办学条件简陋,后在发展中不断完善,如1931 年向法国购置大石膏模型七具,均有世界著名雕塑翻模,为国内所稀有,备极珍贵;1934 年5 月徐悲鸿为中央大学艺术系订购(前)苏联博物馆若干重要雕塑石膏教具模型,费用由中央大学负担,“(前)苏联政府赠送列宁、托尔斯泰面模石膏头像两座。”[12]学校逐步设有石膏、人体、静物、国画、图案及理论教室。
虽然这一时期美术展览频繁,但是中央大学也未有能力设置专业的美术展览馆,校内举办的展览地点多借用学校礼堂、图书馆及教室展开,展览的商业属性也较为普遍。如1932 年“陈树人画展”于国立中央大学礼堂举办、1935 年徐悲鸿发起的“艺风社”在中央大学举办第二届美术展览,于图书馆东楼底层举办国画展览,于南高院伯明堂(中央大学教育学院所在地)举办西洋画以及工艺美术,展出作品千余件;1936 年“刘开渠、吕斯百、吴作人三人画展”于中央大学图书馆举办。[12]其中1935 年“艺风社”的展览,展览还未结束,几乎所有展品都已被订购,可见参展作品质量之高,也从另一个侧面可以看出美术展览的商业属性之强。
根据1936 年《中国美术会季刊》刊发的《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科概况》,艺术科办学宗旨有以下三点:“甲、培植纯正坚实之艺术基础,以造就自力发挥之艺术专材。乙、养成中学及师范学校之各种艺术师资。丙、养成艺术批评及宣导之人才,以提高社会之艺术风尚,而陶铸优美雄厚之民族性。”至此,我国美术教育从20 世纪初期的依赖于实业和师范的“技能培训”发展至为民族与国家“人才培养”的高度,辅助于学校美术教学的相关设施也从初期的“商业出品所”与“保存馆”等,进入到与社会发展关联更为紧密的“美术展览”、“美术大会”与“陈列馆”阶段。虽然在1937 年后因日军全面侵华我国的美术事业受到重创,但这一切还是为新中国成立后高校“美术馆”的出现,在制度建设和藏品积累双重层面留下了宝贵经验。
可以看出,20 世纪初至30 年代,我国高校美术馆的酝酿期,有以下几方面的特点及影响:
第一,高校美术馆在这一时期的酝酿,分理念层面“美术馆式展览制度的探索”与实体空间层面“美术藏品的固定陈列馆”两条支线并行发展,同属雏形期,交叉重合较少,与中国语境中具备“博物”特点的博物馆基本没有关联,因此多以“陈列馆”、“美术馆”为机构名称,并无“艺术博物馆”的称谓出现。这种情况与其他类型院校博物馆从“陈列馆”到“博物馆”的单线发展有很大区别。
由于新式美术教育对于“作品展示”的依赖性,学生及教师都需要通过展览进行交流,学校也需要通过与社会各界合作的“展览”来扩大影响力,这就催生了各类临时性的展览场所,从学校内部的礼堂、教室、办公场所,到社会公共空间中各类会所、商场等,这些场地虽然名称各异,但都属于美术学校的“临时展览场地”。在这些临时展览场地频繁举办各类美术展览的过程中,“美术馆式的展览”也在探索前行。同时,石膏像、挂图等实物教具是现代美术教育的必需,因此学校中各种“陈列室”、“陈列馆”也应运而生,只是这一时期陈列馆基本都是白手起家,并无其他类型高校博物馆、综合性博物馆成立之际,通过田野调查、考古发掘搜集而来的藏品基础,陈列之物多为西方舶来的各类复制品及印刷品,珍稀程度有限,与“美术珍品”相去甚远,因此在机构名称方面无一冠以“博物”二字。
第二,理念层面“美术馆式展览制度的探索”与实体空间层面“美术藏品的固定陈列馆”的并行发展而不重合,为后期院校美术馆“展览馆”与“收藏馆”功能上的分离、中国当代语境下“美术馆”涵义的多元性埋下伏笔。
自20 世纪初期伴随各类美术学校发展起来的学校“保存馆”、“陈列馆”等,在初期的石膏模型、复印件等之外,也开始逐步积累执教及学习于本校的师生优秀作品,这些共同构成了1952 年院校重组后,学院收藏中具有学脉传承的重要藏品资源。在后期“展览空间”与“收藏空间”的身份重合后,为美术院校“陈列馆”、“美术馆”,甚至20 世纪末21 世纪初综合性院校“考古与艺术博物馆”收藏体系的形成奠定了美术类藏品的基础。但从20 世纪初直至30 年代,只有苏州美专建设有兼具展览场地与陈列馆功能的美术馆,其余美术院校(包括综合性院校中的美术系)只配备有教辅机构“陈列馆”而并无可以开展大型展览的“展览馆”或“美术馆”,因此各类美术展览场地的流动性很强,这种情况造就了美术界人士对于“展览场地”的渴求。
再加上同时期“古物陈列所”、“故宫博物院”为代表的艺术类博物馆成立,我国古代美术作品多进入此类“博物馆”中进行保存。虽然天津市立美术馆(1930 年)、国立美术陈列馆(1936 年)作为我国最早的公立美术馆就已通过机构制定的收藏制度明确了其“博物馆”而并非“展览馆”的属性,但是这种观念与实践在随后的动荡时代中并没有延续下来。这种现实情况也间接造成了20 世纪中叶“美术馆”即为“固定展陈场所”、与“博物馆”功能不同的认知观点形成——新中国建立后“中国美术馆”成立之初又名“中央美术展览馆”,即为这种认知观点的现实写照。
这种认知对于院校美术馆的影响至今依旧存在:少数有历史积淀的专业美术院校,其美术馆拥有相对丰厚的20 世纪美术藏品根基,学校“美术馆”是为“艺术博物馆”;但是大部分成立于20 世纪后期或21 世纪的院校美术馆,并无系统藏品而更多充当“展览馆”功能,也名“美术馆”。
第三,学校在“美术馆式的展览制度”探索方面,与新式美术教育、各类博览会(包括各类美术展会)等关联密切,并带有浓重的“劝业会”商业美术展览的时代烙印。
关于“苏州美术馆”、“院校”、“博览会”这几者之间的关系,颜文樑指出“发起画赛以竞进步,组织美会以资磋磨,创办美术馆以提倡社会文化,设立美术校以造后起之秀,具有连带关系”[13],描述的非常具有代表性。中国高校美术馆在这一时期酝酿的重要原因,是辅助于新式美术教学之际服务社会各界。由于同时期公立美术馆的缺失(1928 年中华民国大学院在南京组织召开“全国教育会议”,第一次提出《建设国家美术馆》《筹建地方美术馆》议案),美术界并无专业的美术展览公共空间及专业执行团队,因此由学校师生(包括学校各艺术社团)主导的场地灵活的美术展览、美术大会等活跃度相当高,对后期“美术馆展览制度”的建设功不可没。
同时,19 世纪末至20 世纪初期,“美术馆”这个概念在国内多指各类“劝业会”、“博览会”上专门展陈、出售美术品的场馆,具有很强的商业性质;各类美术展会在交流切磋的同时进行作品出售,是极为普遍之事。这种观念也使美术院校主办的各种展览具有很强的商业属性,从1910 年周湘的“出品所”,到1927 年林风眠的“北京春季艺术大会”、1935 年徐悲鸿“艺风社”美术展览,无一不是如此。这种现象与画廊、拍卖行等商业机构在中国兴起之后的学院美术展览,有着极大区别。
第四,相关“美术展览”和“陈列馆”等都由近代知名美术家、教育家主持筹办,在经济文化较为发达之地设立,客观促进了中国画和西洋画的融合,近现代美术的发展与美术展览、美术馆关联的紧密性已经初显端倪。
这些美术院校和“美术馆”雏形的筹办人,多学贯中西并拥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如此才能够汇集同时期重要的文艺资源进行办学。而特殊的时代背景决定了美术专业难以成为综合性院校的优势学科,所以在实体空间层面,高校美术馆以“展览馆”、“陈列馆”的方式最早萌芽于专业美术教育机构,而这种机构多为满足工商业发达的都市对于商业美术人才的需求、或服务于美术社团等目标而设立,因此与所在地的经济、文化等水平有必然的关联,首选上海、南京、苏州等地,尤其以私人美术院校反应最为敏锐。而发展至20世纪30 年代,伴随着各类美术展览的举办和美术馆思想的发展,传统“中国画”和外来“西洋画”之间的矛盾逐渐得到调和,不同地区美术界的交流逐渐增多,这在客观上促进了20 世纪中国美术自身发展道路的形成,并初步呈现出“近代美术史”、“美术展览”、“美术馆”三者之间的紧密关联。
注释:
① 本文所指高校美术馆,涵盖各种类型的高校艺术类博物馆,包括高校美术馆、高校艺术馆、高校考古与艺术博物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