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写下的学诗札记

2021-07-01 09:55敕勒川
诗歌月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诗意疼痛心灵

敕勒川

写诗三十余年,似乎对诗歌懂得很多,又似乎一无所知。因而说起诗歌,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外乎语言、技巧、诗意、思想、感情等,仔细想想,这些问题似乎都已解决,但又似乎没有解决。此刻,我忽然明白了,只要你写,这个问题就一直在继续,永远没有解决的时候。因为每一首诗,都是一种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创造,这创造,看似相同,但绝没有完全一样的,就像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树叶。诗歌是对生活心灵的、语言的经验,这经验不仅仅是发现,更是创造。博尔赫斯在谈到上帝时说:“上帝是我们一直在创造的事物。”对于诗歌来说,也是这样。诗歌,“是我们一直在创造的事物”。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首诗在哪里,但你一定能找到它,这需要耐心、勇气、疼痛、坚持、梦想、至爱、失败、时间、运气……

让生活经过心灵,并理解心灵,最终让心灵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如此,我们的生活,便不再是机械的惯性运动,而是有意识地选择和优雅,是美的一部分。

说到底,诗人还是人。人所有的,他应该有;人所没有的,他还应该有。比如爱,比如普遍的悲悯情怀。比如疼或者痛。比如怎样把这种疼或者痛,疼痛成诗歌。一直以来,我的内心总有一种隐隐的疼痛感。这种疼痛来自我的灵魂,但更多的来自生活,来自那些被人有意或无意忽略了的人、事和物。这些人、事和物,微不足道,但正是他们构成了这个世界和时代最辽阔、最坚实的基础。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我说:“他人即自己。”在我看来,所有人的经历都是我的经历;所有人的疼痛,都是我的疼痛。我用诗歌,替他们说出他们灵魂的疼痛。没有一个时代是天堂,没有。活着,仅仅意味着活着。而写作,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是我活着的证明。我写作,是要救出我内心的疼痛,让这疼痛纯粹,干净,不变质,不腐败,不自私,不作秀。这疼痛,是一切人的疼痛。

诗歌的语言一定要干净、简洁,甚至是直接,这样诗歌才能从一个人的心灵直接走到另一个人的心灵,而不至于把精力消耗在语言的迷宫里。不要在语言的表面打转转,不要让诗歌的语言遮蔽了诗意。

走出自己,才是解脱。超越个人的诗歌,才会走得更远。但诗歌不是生活的总结,也不是生活的补充,更不是生活的说明书。面对生活,一首诗歌,能说明什么呢?它甚至不如一篇新闻那样可以引起人们更多的注目。而当生活中的人和事最终成为“旧闻”时,诗歌又是什么呢?

也许,诗歌就是生活最终剩下的那种疼和痛所凝结成的大爱与大美。

好的诗歌不在于写什么、怎么写,而在于写出了什么。写出了什么,才是最后决定一首诗成败的关键。

有难度的写作,我想是指作者自己而言的,就是他要一直超越自己,不能重复自己,他要想办法用平易近人的语言说出那些复杂的、高深的诗意,而不是用晦涩的、乱麻般的语言,说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有难度的写作,不是让读者阅读时感到有难度,产生障碍,甚至不解。那种让读者阅读产生巨大障碍的作品,我以为是不道德的。深入浅出,雅俗共赏,或许对于一首诗来说,永远是值得肯定的。

因而我的诗歌是踏踏实实的,从没有离开过大地,离开过我的心灵。我用诗歌发现那些被尘土埋没了的光芒,發现人性中明亮的部分,发现生活中的爱和感动。我也用诗歌照亮自己,照亮生活。

诗是写给人的,不是供奉给神或鬼的。所以诗要说人话,要感动人,要直抵一个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诗可以轻灵,但不可以轻飘;诗可以沉重,但不可以沉闷;诗可以简单,但不可以简陋;诗可以不成熟,但不可以世故;诗可以不精美,但不可以丑恶;诗可以宁静,但不可以死气沉沉;诗可以激情澎湃,但不可以张牙舞爪;诗可以想象,但不可以撒谎;诗可以有技艺,但不可以没有诗意;诗可以发表,但不可以炒作。

我觉得一首诗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应有的品质,也应该是一首诗应有的品质。善良、宽容、坦荡、责任、自尊、朴素、悲悯、正直……这是一个人应有的品质,也应该是一首诗应有的品质。

做人远比作诗更重要。不能做一个好诗人,就做一个好人,一个读诗的人。想不起是谁说过:只有伟大的读者,才能造就伟大的作家。

有什么样的生活,不一定有什么样的诗歌;但有什么样的心灵,就有什么样的诗人。大诗人与小诗人的区别就在于心灵的境界。

诗歌不是凑热闹的事,也不是赶潮流的事,它是一件孤独、寂寞和艰辛的事。所有真正的诗人都是孤独和寂寞的,即使他身居高位,即使他腰缠万贯,即使他名满天下。“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杜甫),对于一个诗人,生前与身后是一样孤独和寂寞的。或许,孤独与寂寞,是上天对一个诗人最好的奖赏。

不是每一个写诗的人,都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都能获得世俗意义上和诗歌本身的成功。要有勇气承认:我努力了一生,也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永远没有成功,只有在路上。即使我们创造出伟大的诗歌,那也是永恒诗歌的一个脚印、一个链条、一个部分。所以,清醒的诗人不会为自己写出几首“好诗”而沾沾自喜,他们可能永远活在痛苦之中,为诗歌,为人生……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为“永恒”做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准备。

诗歌不是一个圈子里、一个坛子里的事,更不是占山为王、拉大旗扯口号的事。一个真正的诗人,就像一个真正的农民那样,是一个默默耕耘的人。他的播种与收获,是自然而然的事,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一个人的事。他别无所求,他一心只想把自己的这份地种好,不要愧对了大地、时光和自己的汗水。

诗人是一些虽无立锥之地,也胸怀天下的人。

在任何社会、任何时代,生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感谢生活,让我至今还不屈不挠地活着。感谢诗歌,让我至今还心怀梦想、感恩、责任与爱,卑微而高贵地活着。

小心生活,大胆写诗。

清贫而诗意地生活着是好的,富贵而诗意地生活着也是好的。

诗歌和爱情一样,是一辈子的事情。

诗歌是一种感觉,诗歌是一种责任,诗歌是一种生活态度,诗歌是语言的尊严,诗歌是灵魂的印章,诗歌是心灵的见义勇为。诗歌是对这个世界和心灵的再发现和再创造。诗歌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庄子·养生主》)。诗歌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的“真意”与“忘言”。诗歌是一种说也说不清的韵味,像一壶老酒,回味无穷。诗歌是对沉默不尽如人意的翻译。诗歌是人与世界、人与自然、人与人、心灵与心灵相交流的一种方式。诗歌从一个人的心灵开始,经由语言的运载,到所有的心灵为止。

面对一张白纸,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要侮辱了一张纸的清白。

是诗歌,让我在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挺起胸膛、抬起头颅,堂堂正正做人。是诗歌,让我还知道什么是羞耻,保持着一个人应有的品质。

我用诗歌向美和生活致敬。我用诗歌向诗歌致敬。我用诗歌抵御这个世界和内心深处深渊似的魔鬼般的欲望,尽量让自己活得质朴、健康、自然、干净。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真情真爱是最好的技巧,老实朴素是最大的技巧。一直以来,我都做着这样的努力:在心灵宁静地写作中,力求达到自然、人、诗歌三而合一的境界。

在我看来,每一首诗都应该是一场日出,从一个人的心中捧出来,温暖、明亮、美好、鲜活……给人以安慰与感动,更给人希望与信心。

我一直为写出这样的诗而努力着。

偶然读到八大山人的《行草书格言》,心神不由一动,想,做人与作诗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气象高旷而不入疏狂,心思缜密而不流琐屑。趣味冲淡而不近偏枯,操守严明而不伤激烈。”

一个诗人,最终要靠自己的作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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