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雯
摘要:多元解读在一定意义上成就了《溪鳗》的经典性。从文本的叙事策略角度展开分析:空白策略,叙述空白然而并不空洞,折射无限的可能;闲笔策略,闲笔频出却又不觉琐碎,彰显无尽的意蕴;纵横策略,线索纵横实则裹藏历史,容纳丰富的内涵。
关键词:《溪鳗》;叙事策略;空白策略;闲笔策略;纵横策略
20世纪80年代初的中国现当代文坛,各种思潮此起彼伏,创作空间大大扩展。与广大创作者关注主题新颖不同,重返文坛的林斤澜是“相对较多地考虑到表现方式的作家”,王蒙曾称其为“一位有着独特的艺术追求的短篇小说家”。
入选苏教版高中语文选修教材《短篇小说选读》的《溪鳗》是林斤澜这一时期小说创作的高峰。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外号为“溪鳗”的女子在新时期重新修建自己的店铺,并请袁相舟为她的店铺题匾的故事。叙述中,林斤澜穿插了溪鳗在20世纪50—80年代之间的各种奇闻逸事:能治头疼脑热的神秘能力,与镇长扑朔迷离的关系,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割尾巴”运动缝隙中艰难支撑的店铺……这些故事的叙述大多模糊不清,似是而非,往往让人产生诸多困惑。但仔细思索,读者又总能做出属于自己的个性解读。这种多元解读在一定意义上成就了这篇小说的经典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呢?笔者在备课时尝试从文本的叙事策略角度展开分析。
一、空白策略,折射无限的可能
林斤澜曾在《论短篇小说》中说:“情节的线索是明显的线索,最容易拴住人。但,也会把复杂的生活、变幻的心理、闪烁的感觉给拴死了。 有时候,宁肯打碎情节,切断情节,淡化情节直到成心不要情节。”因此,他在创作《溪鳗》时有意识地在关键处中断情节,刻意打破情节线索的连贯性。小说对溪鳗的身世及其相关的稀奇传说,都只是一笔带过。而袁相舟到县城求学的几年,溪鳗究竟有无生过孩子,小说结尾突然出现的那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是谁,倒霉镇长从在水产公司当副职到受惊吓瘫痪在溪滩上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最能吊起读者胃口的蹊跷之处,本该详细铺陈,林斤澜却反其道而行,刻意轻描淡写,虚虚带过,甚至不着一字,留下了无尽的空白。
关键情节中断的同时,林斤澜还将主人公的情感态度隐藏在云雾蒸腾的矮凳桥溪滩里。最能体现主人公情感态度的是她的心理描写。但在整篇小说中,主人公溪鳗的心理状态却是完全隐匿的。面对镇长的“非分之想”,溪鳗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接受,或是借机寻求谋生的依托?镇长瘫痪后,家人没有管他,溪鳗为何会将镇长接回家照顾?是出于知恩图报,还是道德的同情,或是情感的延续?主人公心理描写的隐匿切断了读者借着人物的心理变化去感知故事发展的可能性,人物的心理状态完全寄托于读者的联想。
这些关键性情节的中断与主人公情感的隐匿,使文本成为一个开放的、可活动的客体。情节不再是唯一的要素,读者与小说人物也产生无尽的隔膜。有限的叙事空间因为空白而折射出无限的可能性。所有可能的情节与目的都要读者自己补充,诱导着读者在失落和困惑中运用自己的历史、社会、伦理等各种阅读经验去思索小说空白背后的意味,从而使小说解读走向多元化。
二、闲笔策略,彰显无尽的意蕴
善用闲笔是林斤澜小说创作的又一大特色。汪曾祺也曾在《林斤澜的矮凳桥》中说过:“斤澜常于无话处死乞白赖地说,说了许多闲篇,许多废话;而到了有话(有事、有情节)的地方,三言两语。”这体现了林斤澜独特的创作方式——“无话则长”。
《溪鳗》的主要故事情节应该发生在溪鳗和镇长这两个人物身上,但林斤澜却将大量笔墨用在情节之外。
闲笔之一是开头的环境描写。小说开头,林斤澜为读者描绘了一幅小商品经济蓬勃发展的画面。在这幅画面中,矮凳桥纽扣市场与密集的饮食店交错在一起,字里行间都散发着烟火气息。看似闲来之笔,细细想来,整条街上热气蒸腾的场景其实折射出改革开放之后小商品经济的发展对矮凳桥日常生活的影响。矮凳桥从来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多年来矮凳桥受到各种政治经济风潮的影响,溪鳗也从来没有置身其外。而在矮凳桥的纽扣市场被打开后,溪鳗的小酒家改建扩大、重新隆重地找人题匾不正是新时代背景下的应时之举吗?
闲笔之二是鳗鱼的分类。林斤澜在小说中为读者详细介绍了鳗鱼的分类、鳗鱼的外形与传说,这些内容似乎与主情节没什么关系。实际上,主人公“溪鳗”的外号就从此处得来。鳗鱼 “仿佛蛇形”,有着“兴风作浪的传说”。将一个女子形容成鳗鱼,自然不是出于好意。而后文中,镇上人将溪鳗视为俊俏婀娜、具有妖气的异类,刚好与前面看似闲笔的鳗鱼种类描写呼应。
闲笔之三是小说通过袁相舟的眼睛向读者呈现了矮凳桥溪滩神秘朦胧的风情,并将种类丰富、色香味俱全的鱼类小食一次次推送到读者眼前。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袁相舟诗兴大发,联想到白居易的《花非花》,吟出“鳗非鳗,鱼非鱼,来非来,去非去,今日春梦非春时,但愿朝云长相处”的诗句。这看似不经意间吟出的诗句实则应和了整篇小说迷雾般的氛围,彰显出“人非人,鱼非鱼”的无法言明的意蕴。
综上而论,小说中的闲笔实则是林斤澜有意为之。表面上看,这些闲笔云山雾罩,为读者制造了各种阅读阻碍;事实上,这些闲笔各有所指,或指向环境,或指向人物,或指向主题。在这种虚实错位中,读者反复咀嚼,让小说走向经典。
三、纵横策略,容纳丰富的内涵
传统小说喜用客观时序反映生活实际,在清楚地将一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按照时序呈现出来的同时,也将故事的叙事链直接暴露在读者面前。林斤澜在谈到“短篇的心性”时说,短篇小说的取材“在生活的长河里汲取一个浪花一个断面”,而这“断面”也有纵横之分:横断面反映典型生活的宽度;纵断面呈现历史的深度。
从时序上看,《溪鳗》写女主人公溪鳗在政策放开、小店扩大经营后请袁相舟为她的小酒家取店名这个时间片段的故事,同时交织了溪鳗在过去三十年间错综复杂的人生纠葛。这种时空的交错让小说在短篇的格局里,容纳极为丰富的内涵。溪鳗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历史大潮流中的一朵浪花。在时间这条轴线上,林斤澜进行“有限度的变形”,将时间进行自由剪切、拼接和组合,在历时和共时中呈现出自己对这段历史的思考。
溪鳗的几个重要命运节点都与历史浪潮紧密相连。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在溪滩,这其实正是20世纪30年代苦难的中国人民的命运写照;作为“白点”的溪鳗鱼食铺子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浪潮的缝隙中艰难维持,这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探索密切相关;溪鳗与镇长之间最原始与质朴的情感,因“文革”语境引人非议;溪鳗的“鱼非鱼小酒家”的扩张是在改革开放后小商品经济政策的推动下进行的……几个节点将溪鳗在困境中的本真自然、坚韧乐观、有情有义展露无遗;但换个角度,面对历史这只大手的操纵,溪鳗只是被动地、无奈地接受。小说结尾,出现一个同样被抛弃在溪滩的小姑娘,这个与溪鳗有着相同命运起点的女孩将会怎样成长,是否会延续溪鳗多舛的命运呢?历史的钟声在此刻再次敲响,但此刻的时间已不再是当初,此刻的溪鳗也非故人。原本闭合的悲剧环在新时代终将被打破。溪鳗最后嚅嚅,说小女孩“赶上了好日子”。确实,时代发生巨变,溪鳗近30年来虽然容貌并未大变,可经历岁月沧桑的她已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弱女子,从溪滩上抱回来的小女孩在溪鳗的照料下,未来也终将不同。
《溪鳗》叙述空白但并不空洞,闲笔频出却又不觉琐碎,线索纵横实则裹藏历史;看似结构随意,如同袁相舟微醺时的状态,情思所到之处即是笔墨挥洒之时,实则是林斤澜的“苦心经营”。《溪鳗》的经典性就在这独特的构思中悄然显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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