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杰·弗莱的艺术批评看塞尚的绘画语言

杨雨丝

摘要：本文以罗杰·弗莱提出的形式主义批评理论为切入点，围绕塞尚画面中造型、色彩和轮廓等形式因素分析塞尚绘画中的语言表达，从而探讨现代艺术中关于形式、色彩和结构的表现方式。同时结合罗杰·弗莱对于“有意味的形式”的思考，以及他对塞尚的绘画作品的解读，分析罗杰·弗莱现代艺术批评理论的深刻意义。

关键词：罗杰·弗莱  塞尚  绘画语言

中图分类号：J20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09-0032-03

一、罗杰·弗莱的形式主义艺术批评

罗杰·弗莱，英国著名的艺术史学家和美学家，被誉为“形式主义之父”以及“现代艺术批评之父”，也是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批评家之一。通过先后两次关于“马奈与后印象派画家”的策展和多次对后印象派进行的文章辩护，罗杰·弗莱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民众的审美趣味，将“形式”问题提升到了新的美学高度，构建了形式主义相关的概念体系，这也奠定了形式主义批评的理论基础。他所代表的形式主义美学思想，着重于将艺术纯粹化，强调艺术本身的形式美，反对艺术作品重复再现现实。通过阅读罗杰·弗莱出版的书籍，他的观点中对于艺术的纯粹性问题进行了强调。“只要艺术家依赖于对他所描绘事物的联想，他的作品就不会是完全自由和纯粹的，因为浪漫主义的联想至少包括了一种想象的实践行为”。联系20世纪的人文历史背景，正轰轰烈烈地开展着现代艺术运动，提倡非写实绘画、抽象艺术和众多表现形式。在当时，现代艺术批评受此影响也是以理想批评为主。艺术批评讨论的重点就是非写实主义艺术。在罗杰·弗莱所著的艺术批评理论中明确表达了他的观点即艺术作品真正的价值在于通过线条、颜色、体积的排列，把画面构成间秩序与多样性融合在一起，构成“有意味的形式”和“有表现力的形式”，而不仅仅是生活“实录”，或是靠文字等意识形态的形式去表達。罗杰·弗莱希望人们关注绘画语言即线条、颜色、体积等视觉要素的表达，观者应该通过观看艺术作品感受到画作原始的状态与画家背后隐藏的情感，从而激发出观者的审美情感。我国著名学者沈语冰在他的书中对于罗杰·弗莱的艺术批评理论思想也进行了说明，“包括印象派在内的精细化的错觉艺术丢失了人类心智中更为珍贵的东西——知性，而至为深沉、普遍的情感须诉诸人的知性，这便需要现代艺术的赋形规律须借助设计或构图得以实现”。这个解释更为概括与准确。过去形式主义及其相关理论被学院与教条所禁锢，批评家已有惯性思维去看待绘画艺术，而罗杰·弗莱的观点打破了这一现状，使形式主义不再被权力与意识形态而束缚，这也让艺术批评家们置换身份尝试以画家的视角去进行绘画艺术的解读与批评，跳脱身份限制的牢笼。罗杰·弗莱的观点推动了现代艺术批评的发展，也影响了后续艺术批评思想的发展轨迹。

二、塞尚画面中形式的表达

保罗·塞尚，后印象派的代表人物，是西方现代美术史上一位卓越的画家，被称为“现代绘画之父”。他的画面专心于绘画对象的表现形式，对色彩和造型的运用都有创新，为“立体派”带去了启发，后世影响极大。塞尚喜欢画静物，他曾宣称“我要借一只苹果震惊巴黎”。他总是反复地画着那些苹果、橘子和酒瓶。《苹果与橘子》是塞尚具有代表性的静物画之一。以这些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为题，塞尚给观者描绘出了一个视觉丰富的色彩世界。

第一眼看到这幅作品时，观者很容易忽略画中不符合逻辑的物体构造，而被画面中绚丽多彩的颜色所吸引。当我们细细体味时，会发现塞尚绘画时的小心谨慎和物体形式构成的巧妙之处，发觉画面隐藏着一种不稳定而又奇异的张力。画中白色的桌布似乎在尽力揽住七零八落的水果，因为水果让人感觉快要滚入桌上褶皱当中亦或桌下。背景里的织毯和桌旁刺绣的布，它们似乎也限制了水果的滚落。盯着桌面整个台布似乎在滑落，但当我们从整体画面的构架来看，物体似乎保持着一种稳定坚实的感觉。塞尚的画面往往看似矛盾但会让观者感受到和谐、统一和稳定的氛围。通过对画面形式结构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画面在表现深度空间的延伸形式上，存在着一个向心聚集的三角形趋势。在中间大三角的两侧又存在着两个小三角趋向。随着前中后几组平行直线的纵深推移，形成了一个纯粹运用绘画形式而向内不断延伸的空间感。倾斜的三角组合与纵深的垂直线组合交错，形成了一组更大的稳定三角结构。这些三角组合使画面在倾斜与稳定，动与静的感性组织中，达到一种极高张力的感觉效果。

除了苹果橘子这些静物，塞尚也执着于自然风景的描绘。塞尚晚年回到故乡，留意起儿时熟悉的风景，开始用画笔不断地描绘起来。圣维克多山地形奇异，风景壮观，塞尚认为它是一个极佳的创作主题。根据资料，塞尚以圣维克多山为题的创作多达七十多幅。塞尚痴迷于这座地上的巨大山体，在画面中总是不断强调着山体复杂而又变化细微的体块和结构。在这阶段创作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塞尚在不断找寻着什么，画面中没有非常清晰明确的轮廓，画作中的线条总是断断续续，山体轮廓给人一种模模糊糊、重叠交错的感觉。这似乎表现了不同视角下观者所见的风景，抑或是物体在不断变化中。变化的视角，不同角度的感受与体验，他将这些细微零散的感觉一点点体现在画面中，画面也逐渐丰富厚实了起来，在他的画面中观者似乎总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独特的感受。

生命的最后，塞尚完成了这幅馆藏于美国费城艺术博物馆的《圣维克多山》。静观画面，在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大自然中，一座雄伟壮观的大山静静地矗立于天地之间。巨大坚实的岩石和凹凸起伏的山形在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圣维克多山山势雄浑，观看画面可以让人感受到庄严的气势。蓝绿色的主色调，让人感受到画面背后隐藏的忧郁。透过画面我们可以联想到塞尚的精神世界。塞尚强调画面体块与物体造型的表现。在他的这幅画中，我们可以看到所有体块和物体的轮廓造型都被他处理得非常严谨，恰到好处。塞尚也强调笔触，他的笔触朴实规整，但是描绘出了山体风景的细微变化。这幅画中没有使用过多的颜色，但我们仔细观察时会发现每一种颜色都有着深浅的变化。不同明度与纯度的土黄、土红蓝色和绿色相融合，描绘出了当时圣维克多山的风貌，色彩和谐舒适。塞尚像一个科学家，将他笔下有序的笔触理性地安放在画面中，进行着绘画实验。这些笔触走势不同，排列各异，不断连接与交织，变成了富于肌理变化的色块，产生了结构，也构成了空间，实验保持着对比和谐的画面。在这幅画中，观者可以感受到塞尚绘画语言中包含的线条、笔触与色块等抽象的视觉要素。自然界客观存在的景物，塞尚运用不同的视角客观理性地表现出来，从而构成了客观自然与主观自我之间的“新客观”，给予观者全新的视觉体验，这正是塞尚独特绘画语言的魅力。

罗杰·弗莱非常肯定塞尚，认为他的静物绘画表达了内心自然的情感和最深邃的直觉。关于塞尚笔下的静物组合，罗杰·弗莱认为静物画中体现包含了塞尚对于画面形式和结构的探索。塞尚的画面中的形式变化是极端微妙的，他吸收了印象派对颜色的改变，同时也将自己的想象与感受力集中在画面中某些色调与色彩的对比上，以至于他能够创建出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并且是打破固有的印象与写生，从画面内部的结构布局重新思考。以塞尚绘画为例，罗杰·弗莱认为塞尚创作时做到了形式与情感的统一。在绘画中塞尚不断探寻着造型与色彩的交互关系，让我们看到了色彩可以具有造型性的表现。在塞尚的绘画语言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形式表现元素与情感元素相联通，实现造型或表现色彩都需要从“形式”和“情感”方面进行雙重的考量。弗莱也正是欣赏塞尚绘画中造型与色彩的考量表现。我们可以从中得到提示，在欣赏那些我们第一眼难以看懂的艺术作品时，譬如面对“后印象派”“立体主义”“野兽派”等强调造型性与形式感设计的绘画艺术时，我们要仔细去体味绘画背后隐藏的情感表现。

当我们谈论到形式与情感的统一，绘画语言中想象力与感受力的表现也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想象力往往会影响形式表现，感受力则关联着情感，两者缺一不可。解读塞尚绘画，弗莱看到他利用想象力去表现物体的轮廓，这代表着想象力是有利于艺术家表现物体造型性。塞尚痴迷于轮廓造型的设计表现，他似乎在尝试通过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去表现平面绘画与立体造型的关系。与此同时，他以上上下下变化的线条去探寻感受力对人类内心情感表达的意义，这些是我们理解弗莱的形式主义美学时需要思考的绘画语言的表现要素。

三、艺术批评下有意味的形式

1911年，在罗杰·弗莱为塞尚辩护的文章《后印象主义》中明确提出：“塞尚似乎触碰到了一个隐藏的机关，印象派设计的整个结构由此崩溃，一个有意味的和表现性的形式的新世界便显而易见”。从后印象派绘画展览开始，罗杰·弗莱就坚定地站在了探索现代艺术的年轻画家这边。罗杰·弗莱发表多篇辩护性文章，为后印象主义证明身份，尤其表达了对塞尚为代表后印象派画家的赞扬，他们是现代艺术的奠基者与建设者。后印象派反对文艺复兴运动时期的绘画过分精致的特征，反对照相写实式的绘画和当时的现实主义。罗杰·弗莱认为他们以新的视觉观念——绘画表达形式与结构性替代了传统绘画旧的观念，他们的绘画代表了现代艺术的呼声。塞尚被众人推为“现代绘画之父”意味着新的批评模式也就开始了。罗杰·弗莱让公众开始意识到有一种东西叫“现代艺术”。当要求我们在美术馆正儿八经赏析一幅画时，我们往往会从政治、经济、文化和历史的角度去思考回答，但对于一个评论家而言，则需要明确讲出画面的构成、色彩和线条等形式问题。弗莱强调的是艺术批评需要认真去解读绘画语言，而不是停留在历史背景与文化等意识形态的表达。他提出的这个观点对后来的西方现代主义艺术批评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可见想让我们理解批评家与艺术家关系，弗莱和塞尚是一个绝佳的案例。

后印象派绘画的创新之处抑或是它的价值所在，弗莱认为是在于其突破了一味追求写实而向画家理性地表达自我内心开始转折，可以说后印象派绘画不再过于依赖真实生活中的色彩，开始结合着关注画面中结构的表现。所以联系当时背景弗莱他所强调的形式是有特殊指向的，是属于“有意味的形式”。绘画艺术中造型的表现，对个人情感的表现和对生命体验的表现，种种表现构成了“有意味的形式”，给与观者无限体会与思考。

联系日常生活，当观者视觉一旦达到了实际需要的目的就会停止观看行为，而在艺术欣赏活动中应该是无太多目的的，这才给与观者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体味艺术作品的形式或色彩。这样的欣赏过程也代表着从日常生活中纯粹视觉欣赏艺术的过程，这也构成了有意味的客观内容。而罗杰·弗莱关于“有意味的形式”的提出改变了在传统美学中忽略艺术形式的问题的状况，不再仅仅将美的本质归结于事物主体的本身或只立足于主体的审美经验，而是着重强调了形式起到的决定性作用，这也引发了学者日后对“形式”问题的关注和讨论。

四、结语

罗杰·弗莱提出的形式主义批评理论，以塞尚为代表的后印象派绘画表现为切入点，围绕塞尚绘画语言的表现元素进行相关的艺术批评，探讨了现代艺术中关于形式、色彩和结构的表现语言，这些让大众的审美趣味产生了改变，慢慢接受起现代艺术内含的趣味。他对于塞尚的研究、解读与推崇，使得塞尚的研究者越来越多，确立了塞尚“现代艺术之父”的地位，也奠定了现代主义艺术理论的基础。不可否认的是弗莱对塞尚的评价解读时极具个人特色的，在辩护反击的过程中罗杰·弗莱开始思考塞尚为主的艺术家是如何对待艺术传统问题，这反映了弗莱作为批评家对艺术传统继承的思考。当我们现在回过头来阅读，我们会发现罗杰·弗莱解读塞尚早期作品时透露着对塞尚作品表现性的不满，弗莱不接受那些画面中具有画家主观表现意图的或是隐约带有诗意内涵的视觉因素，这是他的不当的解读。所幸的是他对于塞尚早期绘画语言的不当解读在后世已经被史学家们所一一纠正了，结合罗杰·弗莱的形式主义批评理论，我们可以对于塞尚的绘画语言有更明确的认识与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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