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海神信仰发展的探析

2021-06-25 05:11张婕
文教资料 2021年5期

张婕

摘   要: 基于中国古代文字记载,本文探讨、分析南海神信仰发展的整体趋势。先秦时期,南海神是地处南方的海神;汉朝时,南海神政治意味上升,成为官方祭祀的四海神之一;两宋时期,南海神官方信仰达到鼎盛,民间传说也不断丰富,内容多元;明清以来,南海神诞通过波罗诞民俗的方式继续发展,保留至今。南海神信仰从最早的官府祭拜演变为如今的民间信仰,在地方社会扎根发展,形成了极具地域色彩的民俗活动。

关键词: 南海神   文字记载   信仰发展

南海神是中国四大海神之一,四海神祠中仅有南海神庙保存至今。南海神从官方祭坛上的海洋神灵演变成现今“波罗诞”民俗活动中的载体,其走向民间的发展不仅为其信仰文化提供了生命力,还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本文根据古代文字记载,探讨南海神信仰发展的整体趋势。

一、先秦至唐中期

在先秦至唐中期先民与海洋的交流中,南海神信仰初步发展,此时的文字记载多为介绍南海神和海神祭祀的内容。

《山海经》为中国古代早期地理神话书,其中对四海神的记载有浓烈的原始气息。《山海经·大荒南经》载:“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赤蛇,曰不廷胡余。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来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①(302-303)没有明确提及南海神,只是描述了地处南海中的神灵形象。《太公金匮》中也有对四海神的介绍:“南海之神曰祝融,东海之神曰勾芒。北海之神曰颛顼,西海之神曰蓐收。”②(117-123)从这两段文字记载中可以看出,先秦时期古籍中对于南海神的记载仅为简单的南海神介绍,并无太多叙述。

汉时,在官方史籍中,记载南海神信仰的文字十分少有,更多的是记载当时祭祀仪式的内容。《汉书·郊祀志》中列举了五岳四渎的具体祭祀地点③(35-36)。《后汉书·祭祀志》中记载了郊祭制度和内容,曰:“立夏之日,迎夏于南郊,祭赤帝祝融。车旗服饰皆赤。歌《朱明》,八佾舞《云翘》之舞。”④(745)魏晋南北朝时期,除了延续郊祀海神外,还为四海神名独立配祀③(49)。

隋朝时,《隋书》卷七《礼仪志》载:“隋开皇十四年,南海于南海镇南,并近海立祠。及四渎、吴山,并取侧近巫一人,主知洒扫。”⑤(57)南海神庙的初创,是隋朝初平天下后,祈求四海边疆安宁和确认统治区域的一种表现,对推动南海神信仰走向官方祭坛上有奠基作用。唐朝,在天灾久旱之年,皇帝派官员亲岭南祭祀南海神求甘霖。玄宗朝,常例祭祀岳镇海渎,并加封四海神。因南海贸易日益兴隆,广取货利,成为唐王朝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所以南海神获封“广利王”。元和十四年,广州刺史孔戣修葺南海神庙。元和十五年,袁州刺史韩愈应孔戣之邀,写下《南海神(广利王)庙碑》。韩碑中,开篇为“海于天地间为物最钜。自三代圣王莫不祀事,考于传记,而南海神次最贵,在北东西三神、河伯之上,号为‘祝融”⑥(60)。不过该碑文主要提及历代广州刺史祭祀南海神的情况,并详细叙述广州刺史孔戣祭祀南海神的始末。韩愈撰写此碑,焦点并非南海神,而是孔戣。

先秦以来,古籍中从对海的记述到海神信仰的出现,这段时期里,海是边疆的象征,海神是威严的镇海使者。随着海洋运输的发展,南海贸易初步兴起,涉海群众对海神的渴求大大增加,南海神信仰开始受到官方关注。

二、唐朝中后期至两宋时期

唐朝中后期至两宋时间,南海神信仰达到鼎盛,威严庄重的官祀神开始成为民众心中的保护神。南海神及与其相关的传说故事明显增多,且文字记载中丰富了南海神神格。

五代十国时期,南汉国偏居岭南,倚重海外贸易,有“小南强”的称号。大宝元年,后主刘鋹尊南海神为“昭明帝”,这是历代官方给予南海神的最高封号。

两宋时期,因受政治环境影响,民众对官祀神的祈求越来越多,且屡有应验,因此南海神慢慢演变成民众心中的保护神。北宋皇佑四年,侬智高起义,一路势如破竹。侬智高进攻广州城时,广州城军民已有防备,且天降大雨,侬智高久攻不下。后在广州官民请求下,朝廷加封了南海神及其夫人。在岭南地区发生暴乱的时候,南海神像是天子在岭南的化身,民众完全信服他的神力。官府赋予的崇高地位,使民众对其依赖性大大增加。北宋中后期,南海神信仰达到极致③(131)。

此时,有关南海神的文字记载数量增多,内容形式更丰富。在民间的一些志怪文书中,关于南海神的文章创作越来越多。例如,李昉《太平广记》卷三一十引《裴钅刑 传奇》中的《张无颇》便是讲述唐长庆中进士张无颇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灵药,并用灵药治好了广利王的女儿,后与广利王的女儿喜结良缘的故事⑦(2451-2453)。该文章对南海神及其家人的描述非常详细,不仅出现很多拟人化的词语,还将广利王夫妻二人形象当作寻常百姓家的父母刻画。在南海神信仰最鼎盛的时期,南海神信仰功能大大增强,在陈自明《妇人大全良方》一书中,认为生孕怀胎可以求四海神⑧(321)。此时,南海神已然成为无所不能的神。信仰群众除了涉海人群外,还有普通民众。

宋人蒋之奇《灵化寺记》中说道:唐天宝年间,休咎禅师在扶胥镇上建灵化寺。禅师认为因为南海王性情急躁,所以南海风浪不平,往来舟楫容易倾翻。禅师收南海王为弟子,让南海王归入佛门。此后,南海风平浪静,再无事故发生⑨(1064-1065)。这则故事由蒋之奇根据传说虚构,但是佛教通过南海神宣传佛法无边的目的十分明显。

在南海神传说增多的同时,南海神的陪祀神——助利候达奚司空也有了保佑蕃客商贾的记载。与官方赐给南海神的六侯不同,助利候达奚司空本是从民间诞生的蕃外海神,民众对其有天然的亲切感。能够从淫祀到进入南海神庙中,达奚司空的演变是南海神向民众靠拢的表现。许得己《南海神达奚司空记》中写道:每年,海外诸国都会用巨船运送很多货物到中国。有一天,船行在海中的时候,天色晦暝,烈风雷雨,惊心动魄。船上的人十分害怕,都不想枉死,所以祈求天神保佑。“其聲未干,倏已晴霁,舟行万里,如过席上”。船员们都知此次化险为夷是南海神的助手相助,所以祷谢不绝。后来,有很多为疾疠、水旱请愿的人履满祠下,请求神庇⑩(95)。这则故事中,达奚司空辅佐南海神庇佑保护蕃客海商化险为夷,流传为一段佳话。作为南海神的助手,达奚司空救助海难者,从侧面体现南海神英明亲切,极力保护群众。

三、元明清时期

元明清时期,妈祖信仰兴起,南海神信仰转而向民间发展,成为独具特色的“波罗诞”民俗。此时的文字记载多为小说故事,南海神的形象更拟人化。后期,有关南海神诞,即“波罗诞”的民俗活动记载更丰富。

元时,民间兴起海神——妈祖,天妃地位不断攀升。

明朝,“南海之神”作为常例祭祀。民间对于南海神的祭祀依旧继续,偏向生活化。这时,民众对南海神的祈求内容可谓五花八门,婚嫁、生子、治疾等一并有之。

明瞿佑著《剪灯新话》卷一《水宫庆会录》载:元至正甲申岁时,一天,南海神广利王闻言潮州士人余善文“负不世之才,蕴济时之略”,特遣力士二人邀余善文前往水府为别构“灵德殿”题上梁文。余善文文思泉涌,很快写好,呈给广利王查看。广利王看后大喜。几日殿上落成后,派使者去东、西、北三海请三王赴庆殿之会。宴会舞毕乐停,东西北三神,共捧酒器敬余善文,希望余善文可以写一首诗记录此次盛会,使其流传龙宫水府。余善文推脱不了,于是写下水宫庆会诗二十韵,各王看后大喜,赏赐余善文许多奇珍异宝。余善文回家后,将所得宝物与波斯商人交易,获财亿万,成为富有人家{11}(9-12)。这则故事中,南海神与凡人的交往更贴近生活。从请人类余善文入水府题文,南海神大喜,留余善文参加海神聚会,到四海神聚会时,东海广渊王丛臣质疑余善文是否有资格与四海神同坐一桌时,广利王为其解释。这可以看出,南海神更像是求贤爱才的士绅,而非威严不可高攀的神灵。

清朝时期,朝廷再次加封南海神。民间南海神庙的祭坛上新添了金花娘娘这种民间本土神。祭坛同祀神的增多,更加贴近生活。后期,对于南海神的记载更偏向南海神庙的民俗活动。此时,融入民间的南海神通过其信仰延伸出一系列民俗活动,这些统称为南海神诞,民众更愿用称为“波罗诞”。同样,在南海神的称呼上,洪圣大王的称呼似乎更广泛些。“波罗诞”的第一天,会有祭祀南海神的活动,但是“五子朝王”等一系列的祭祀形式与官方正祀相差甚远。《波罗外纪》一书由清代广东番禺县举人崔弼辑录,书中记录了当时波罗诞的热闹场景:波罗庙每年二月初旬,“远近环集如市,楼船花艇,小舟大舫,连泊十余里”。这些船的船尾都挂着香灯笼,入夜后,灯火与江波辉映,灯火通宵,爆竹连天,管弦呕哑,十多晚都是这样的景象。站于船上而望,不知是海市,还是天宫。第十三天是海神诞期,拜谒神的人从三更就开始烧“豭、蜡、燕、斋、楮、帛、蚖、脂”,庙门前络绎不绝。庙前搭篷作铺店,摆卖货物,谓之为“万货荟萃,陈列炫售,照耀入目”。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工艺品“波罗鸡”,“凡谒神者、游览者必买符及鸡以归,馈遗邻里,谓鸡比符为尤灵,可以辟鸟雀及虫蝗作护花铃云”⑥(123-125)。原文描述中,“波罗诞”盛会热闹非凡。文中提及的“波罗鸡”在如今的庙会中,依旧是游览必备的纪念品。南海神诞原先是祭祀南海神的官方活动,到明清时期,南海神诞成为“波罗诞”,民众感受到赶庙会时的兴奋和喜悦。

四、结语

根据文字记载的梳理可以看出,先秦时期的南海神仅是南方的海神,作为海洋神灵,不带有政治意味。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与海洋的交流不断增多,海洋信仰逐渐形成。王朝的建立,统治者为保长治久安,祭祀四海之神成为国家祭祀岳镇海渎,确立统治区域的重要内容。隋初创南海神庙后,南海神在官方祭坛上的地位一路高升,有关南海神的文字记载从地理、经济等方面叙述。在南海神信仰最鼎盛的两宋时期,有关南海神的传说故事形式内容变得丰富。明清以来,南海神的形象与凡人多为相似。走向民间的南海神通过“波罗诞”民俗继续发展,使南海神的记载更偏向于民俗活动。

作为国家祭祀的主要神灵,南海神由原来官方定位的镇海之神,威严庄重,到后来成为民间祭坛上的神灵。南海神经历了朝代更迭、历史兴衰,依旧屹立在南海上,保佑一方平安,香火亘古绵长。与西、北、东三海神不同,南海神信仰逐渐演变为如今的民间信仰,在地方社会扎根发展,形成了极具地域色彩的民俗活动,有了更长久的生命力。

从古至今,南海神信仰文化不断发展,其信仰内容的多样性和多元化,体现在诸多方面。包容性极强的南海神信仰对岭南民众的影响无处不在,不论是在中外贸易、中西文化交流中,还是千年来对大海的探索和热爱上。从文字记载角度探讨南海神信仰的发展过程,可以更好地了解岭南民众的精神生活状态,解读岭南文化。

注释:

①方韬,译注.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3.9(6).

②虞世南.北堂书钞(卷一四四).引《太公金匮》.

③王元林.国家祭祀与海上丝路遗迹——广州南海神庙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6.8(1).

④范晔.后汉书[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06.12.

⑤白斌,王园园,柏芳芳.二十五史宁波史料集[M].宁波:宁波出版社,2014.02.

⑥黄淼章,闫晓青.南海神庙与波罗诞[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8(1).

⑦李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9(3).

⑧陈自明.中医女科十大名著妇人良方大全(大字本)[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01.

⑨北京图书馆古籍出版编辑组,编.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38史部·地理类嘉靖廣东通志初稿康熙广东舆图.成化广州志[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

⑩王颋.西域南海史地考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6.

{11}瞿佑,著.周楞伽,校注.剪灯新话(卷一)《水宫庆会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