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结

2021-06-23 20:16
作文周刊(中考版) 2021年11期
关键词:北极村手电月亮

月亮在叫

◎刘亮程

那个夜晚,天上的月亮从东边出来,翻过菜籽沟,逐渐地移到后面的泉子沟。这只叫月亮的狗,跟着天上的半个月亮,翻山越岭。

它可能不知道天上悬着的那个也叫月亮,但它肯定比我更熟知月亮。它守在有月亮的夜里,彻夜不眠。那时候,我能感觉到狗吠和月光是彼此能听懂的语言,它们彻夜诉说。

它一定知道我在听,它听见屋后山坡上的响动。有时一场大风翻过山顶;有时一个人悄然走过,踩动草叶的脚步声被它灵敏的耳朵听见;有时它听见黑云贴地,从后山压过来。它知道我的耳朵听不见黑夜到来的声音。它先在我的门口叫,在窗户边叫。它要先叫醒我,让我知道夜已经变得更黑更冷。

有时它叫得紧了,金子会喊我出去看看。更多时候我懒得出门,打开手电从窗户照出去,光柱对着两侧教室的门窗扫一圈儿,对着高高的白杨树和松树扫一圈儿,对着孔子石像前的台阶照下去,大门和外面的马路,被树挡住。

看见手电光它会回来,站在光柱里,扭过头看。我打开窗户,探头出去,喊一声“月亮”,我的喊声在它停息吠叫的大院子里,空空地响着。

我关了手电,悄然地走在有它陪伴的月光里。它对着月亮叫,我也对着月亮,嘴大张,发出的声音却仿佛是它的。

有一夜,它不停地叫到天快亮,我睡着又被它叫醒。金子一直醒着,她过一阵对我说一句,你出去看看吧,院子可能进来人了。我穿衣出去,手电朝它狂叫的果园照过去,走到它吠叫的教室后面,对着穿过林带的小路上照。全是黑黑的树影。月亮亲热地往我身上蹭,我摸着它热乎乎的额头。它叫了一晚上,就想叫我出来,有东西在夜里进了院子,但我看不见它能看见。我关了手电,蹲下身耳朵贴着它的耳朵静听了一会儿,又打开手电,天上寥寥地闪着几颗星星,光亮照不到地上。树挤成一堆一堆,感觉那些高大的树都蹲在夜里,手电照过去的一瞬,它们突然站了起来。

果真有人进了院子。那是另一个夜晚,我掀开窗帘,看见一个人走进大杨树下的阴影里。我赶紧起床,开门出去,手电对着那块阴影照,什么都没有。月亮在我前面狂吠,沿着穿过白杨树阴影的小路往上走,前面是一棵挨一棵的大树,那个人不见了。

我回来睡觉。过了会儿,月亮又大叫起来。我掀开窗帘,看见刚才那个人正从大杨树的阴影里走出来。这次我看清了,他肩上扛着东西,还打着一个小手电。月亮只是站在台阶上狂吠,不接近那个人。

我出门喊了一声。那人站住,手电照过去,看见他肩上的铁锨。是书院后面的村民,他在夜里浇地。水渠穿过我们院子,他沿渠巡水。月亮见我出来胆子大了,直接扑上去咬。我喊住月亮,和那人说了几句话,仍然没认清他是谁。

这时东方已经泛白,从对面山梁上露出的曙光,还不能全部照亮书院。我喜欢这种微明,天空、树、房子和人,都半睡半醒。头遍鸡叫了,我看看手机,早晨六点。我还有三个小时的回头觉,得把脑子睡醒,不然一天迷迷糊糊,啥事情都想不清楚。

(选自《文苑·经典美文》2020年1期,有删节)

赏读感悟

天上有个月亮,用自己微弱的光笼罩整个世界;地下也有个月亮,夜深人静的时候却不停地叫着。本文以夜色为背景来写一只叫月亮的狗,既写出了人与狗的亲密交往,又描绘了一幅淳朴悠闲的乡村图画。月亮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却守护着一家人的安宁。

内容介绍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故乡情结来自人类精神的溯源性:成年人面临各种压力,会产生紧张、焦虑的情绪,生出逃避的想法,这时候,故鄉就成了最好的避难所,因为童年是人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期。在美学方面,故乡情结来自作家审美理想的唯美主义:人有时是非理性的,会用语言与文化打造一个随心所欲的理想状态。

原野上的盛宴

◎曹春雷

疫情好转后,我从城里回到乡下,帮母亲刨地。母亲有几块地,在山下,很小,用不上机器,只能动手刨。大哥曾劝母亲别再种了,就让地闲着吧,或者交给别人种,但母亲不肯,执意要自己种。母亲已经七十二岁了,但一直闲不住。我不能让她自己去山上刨地,所以赶紧在周末回来了。

扛着镢头走到山下时,我心情是雀跃的。我回来,其实也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在乡野,可以尽情呼吸大自然的空气。山下,野草蓬蓬勃勃,一簇簇绿,一团团绿,绿得那么清新。如果眼睛盯住其中一簇绿,静静地看,就感觉这绿能慢慢地绿到心里去。这是新绿,养眼,养心。还有野花,星星点点,打破绿的拘囿,让整体色彩活泼起来。

到了自家田地,蹲在地头,歇够了才开始干活。扬起镢头,落下,掀起,一下,又一下。新鲜的泥土,被镢头翻开来,潮乎乎的,散发着好闻的气息。这就是地气吧!我脱了鞋,赤脚踩在泥土上。接地气,治脚气。

农民常被人说是“修理地球的人”,嗯,我正在修理地球。

要刨的田地有十多块,大都是母亲开垦的。我并不愁,因为都不大,最小的那块,我坐上去后,就看不到了。母亲曾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说有人去锄地,锄完一块后坐下,数数还有哪几块没锄,数来数去,总是差一块,后来站起来才发现,那块地原来就在自己屁股下。我如今想,这可能是个真事儿。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该吃饭了。不回家,吃带来的饭。先去洗手,不远处有小溪,流水潺潺。水里居然有小虾,可见水质之纯净。洗罢,回到地头,提着从家里带来的竹篮,在草丛里,找块干净的青石坐下。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吃地头饭。

煎饼卷大葱,还卷上“苦菜渣腐”——是用苦菜掺着在石碾上碾碎的花生炖煮的。还有一罐母亲腌的咸萝卜干。找筷子,没找到,算了,起身去不远处的柳树那里,折两根柳枝,剥掉外皮当筷子。这柳木筷子,清香淡淡。

(选自《昆山日报》2020年4月3日,有删节)

赏读感悟

故乡是翻不过去的岭,走不完的路。这条路上有淳朴的乡情,有亲情的陪伴,更有割舍不断的思念。本文就以“上山刨地”为切入点,呈现了一场原野上的盛宴。文中以点带面进行勾勒,表达了“我”对土地的眷恋。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年迈的母亲也不舍得丢弃,这是血脉相连的情愫。

【黄书满/供稿】

拓展延伸

片段1:十八年前,当我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高密东北乡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劳作时,我对那块土地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它耗干了祖先们的血汗,也正在消耗着我的生命。一切都看厌了:那些低矮、破旧的草屋,那条干涸的河流,……当时我曾幻想着,假如有一天,我能幸运地逃离这块土地,我决不会再回来。我觉得那儿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但两年后,当我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时,我的心情竟是那样的激动。当我看到满身尘土、眼睛红肿的母亲艰难地挪动着小脚从打麦场上迎着我走来时,一股滚热的液体哽住了我的喉咙,我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那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故乡对一个人的制约。对于生你养你、埋葬着你祖先灵骨的那块土地,你可以爱它,也可以恨它,但你无法摆脱它。

——莫言

片段2:我出生的这种背景给了我这种气质,因为你想我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那么封闭。每年半年多是冬天,我觉得那种苍凉和那种寒冷,本身就给人一种忧伤感……在我的故乡,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变换非常快,容易感物伤怀。

我很小的时候在北极村长大,十七岁第一次坐上火车,那时候我觉得世界就北极村那么大。我没见过外部世界,我觉得生活就应该这样,世界就是这样。就是冬天很漫长,有的时候全是夏天,有的时候又全是冬天的漫长黑夜,这就是世界。后来长大以后,我见到了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风景,就觉得世界太大了。可是你又走了很多地方以后,回过头来又想,其实世界还是我所知的那么大,原来我想的是正确的。我的北极村,它代表了一切,代表了我整个的生活世界、文学世界。我觉得只要把这个村庄领悟透,咀嚼透,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迟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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