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作品中新老贵族精神的较量

2021-06-23 19:18范雪姣
西部学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实用主义美国荣誉

摘要:存在于美国社会中的“新贵族”和“老贵族”形象在《飘》《了不起的盖茨比》《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等文学作品中呈现出鲜明的对比,二者主要的区别在于“旧贵族”的财产来自于继承,坚持传统的贵族式生活方式,坚守荣誉和脸面;“新贵族”的财富来自于工业、贸易以及非法的走私等,其特征在于对实用主义的青睐,看重当下的利益和现实世界的需求,同时执拗地追求“贵族”这一身份,只求为自己的新晋身份正名。两者间的关系也介于互相鄙夷和借鉴之间,这不失为美国社会特殊面的一个折射点。

关键词:美国;老贵族;新贵族;荣誉;实用主义

中图分类号:I3/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5-0092-03

美国初期移民通常来自欧洲,他们受到本国政治、宗教压迫,或者是由于犯罪、贫穷而逃亡到新大陆。在旧世界的遭遇使他们在移民新世界后急于建立以平等、自由、公平为原则的新秩序。在宗教信仰上,他们摒弃旧世界的宗教束缚,信奉遵循以“勤奋”“奋斗”“节俭”等品质为上的新教。美国人为了追求这种被上帝所选之荣誉,将现世的财富和金钱看作是人生成功的标准,而不是来世的安稳。与此同时,早期移民中也不乏来自欧洲本土的贵族阶层,他们承袭的上层生活方式和思想价值也构成了美国社会的一个色块。

一、美国“老贵族”(old money)和“新贵族”(new money)的起源

在美国的历史形成过程中,民主和自由占据主流道德和哲学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贵族阶层绝对不存在。事实上,美国的早期移民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欧洲,他们通常靠继承殷实的家业而立足,保有旧大陆贵族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这部分移民被称为“老贵族”。另一个群体被称作“新贵族”,这部分人群通常是通过工业、贸易以及一些非法的走私、贩酒活动起家。这部分新贵大部分也有不菲的收入,并且思想开放、努力进取、乐于吃苦,更加符合美国个人主义和清教主义的价值观。

二、传统和实用主义的较量

美国的建国历史和移民构成决定了它是一个建立在“实用主义”哲学思想之上的国家。从描写南北战争前后生活方式的文学作品《飘》中可以初窥美国“老贵族”和“新贵族”生活方式、价值观以及二者之间的矛盾体现。

小说中的旧贵族代表是艾希礼,新贵族代表为白瑞德和斯嘉丽。白瑞德虽出身于传统的南方贵族家庭,但他本人离经叛道,被父亲逐出家门。白瑞德在小说中可谓劣迹斑斑:曾被西点军校开除;不肯和交往过的女子结婚而和对方哥哥决斗;在南北双方开战前公开质疑南方的作战实力,明确表示自己不会为了这样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战争参军;战争期间靠穿越封锁线贩卖私酒大发横财;战后与北方政府官员和投机人员建立关系,得以保住自己的财富。然而,白瑞德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南方贵族所不齿。虽然他不乏财富,但是他的行为和信仰与传统的贵族逻辑相悖,也会让前者与之敬而远之。白瑞德的“改变”来自于女儿邦尼的出生,他为了女儿在长大后被南方贵族圈接受,努力让自己伪装得谦虚、高尚、平易近人,他会向邻居太太询问如何让邦尼改掉吃拇指的习惯,拜托贵族太太瞒着大家帮他为教堂捐款等。而白瑞德的改变并非出于他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决心痛改前非,他的每一次决定和行动都是“实用主义”精神所驱使。正是看清楚了南方贵族精神中那些不切实际的规则,他才决定让自己坚定地走上自由和财富的实际路途中。他不参军是因为看不到其中对个人的益处,而宁愿将努力和勇气投入到穿越封锁线而从中获取财富的行动中;战后,他也不在意所谓的“南方忠诚”,积极与北方官僚打成一片,为的就是保证自己的财富不受侵犯;后期选择了调整处世态度也无非是出于女儿的利益着想。由此可见,白瑞德这位“新贵族”和“旧贵族”之间的区别并不是钱财上的差距,而是思想之间的鸿沟,旧贵族重视荣誉、脸面、传统,新贵族看重当下的利益和现实世界的需求。

斯嘉丽和艾希礼都是美国南方农场主的后裔,无论是成长环境还是生活习惯都极其相似,但是斯嘉丽家族的贵族背景和艾希礼家相差甚远:斯嘉丽的父亲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由于“杀人”事件落跑美国,靠的是玩扑克和喝酒这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手段得到了塔拉庄园。这样的家族基因使斯嘉丽的性格中带有冒险和蔑视世俗的色彩,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更是与被动保守的南方淑女背道而驰。她勇敢、自信、富有主见,将追求爱情的主动权紧握于自己手中。与“新居民”奥哈拉家族相比,艾希礼的家族则代表着传统保守的南方庄园主特质,他们精通骑马、打猎、玩牌等贵族生活方式,重视植根于精神世界的修养,如绘画、音乐、诗歌等。他们恪守传统、所做的一切都沿袭了西欧的骑士精神。传统的南方贵族往往靠的是继承家族财富生活,金钱对于他们来说已无需付诸努力,他们在意的是传统的延续和高尚情操的展现,在血统的延续上也更加注重“门当户对”。当斯嘉丽的父亲听说女儿对艾希礼的爱恋时曾这样说过:“能理解他那些关于诗歌,书籍,音乐和油画那些胡闹的东西么?他们辗转到纽约或波士顿去听歌剧,看画展,还从北方佬那里订购法文和德文书,他们坐在那里读书、做白日梦,天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这些时间他们本来应该花在打猎和玩牌上的。”

“旧贵族”与“新贵族”最大的不同或许是在遇到道德与金钱对峙时的选择之上。以斯嘉丽和白瑞德为代表的“新贵”在战争始末都表现得与南方贵族的道德信念格格不入:斯嘉丽讨厌男人们张口闭口谈论战争,她认为荣誉、信念都是缥缈的,甚至是虚伪的,只有眼下的温饱和快乐才值得付出时间和精力;在看到梅兰妮将婚戒捐给战争前线时她却不以为然,生怕自己的贴身财物也被迫送走;她对战争期间女性服务伤员的善事感到厌恶;在战后,斯嘉丽满脑子都是保住塔拉庄园和养家糊口的现实问题,对于梅兰妮大方地接待过往的傷残士兵,她耿耿于怀、锱铢必较。和道德相比,斯嘉丽选择眼下的现实需求:她为了保住塔拉庄园分别嫁给了妹妹的恋人弗兰克和心目中的无赖白瑞德。由此看出斯嘉丽的“新贵族”身份让她蔑视传统的束缚,更加看重当前的利益。反观艾希礼,虽对战争毫无兴趣,对南方战胜也毫无信心,但还是为了南方的荣誉上了战场,这是“旧贵族”精神的驱动,更加关乎荣誉而非利益。在南方战败后,艾希礼面对需要重建的家园毫无头绪,只有日日沉浸在对往日生活的怀念中。虽面临前所未有的温饱困难,但这并没有激起艾希礼这位“老贵族”的奋斗热情,即使明白艺术、音乐、绘画无法救他于水火之中,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沉溺于一去不复返的理想之中。

三、对“荣誉”和“脸面”的坚守

南方种植园经济的没落并不能将旧南方遵循的贵族精神带走。事实上,对于南方规则和传统的固执坚守一直贯穿于南方遗留贵族的血液中。在威廉·福克纳的《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艾米丽的家族是杰弗生镇首屈一指的南方遗贵,镇上的每个人对艾米丽一家的态度都是敬畏有加的,这种敬畏来自于他们对南方旧日生活的怀念,而这种集体崇敬也并没有因为艾米丽父亲的逝去而有所减少,相反,每个人在这样一位未婚南方贵妇人唯一的监护人去世后,都下意识地扮演起了监护人的角色。他们关注着艾米丽的一举一动,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在众人眼中恰恰是那个逝去的美好年代的印记——纯洁、尊严、高傲。人们对于艾米丽的特殊照顾实际上来自于内心深处对已逝南方贵族传统的下意识维护。在艾米丽由于父亲的离世而面临着经济困难时,小镇上下决定为她终身免税,并将自家的孩子安排到艾米丽家里学绘画以支持她。当小镇居民发现他们心目中的贵族典范艾米丽居然和一个只拿着日薪的北佬建筑工头情投意合时感到无比震惊,平日里并无交情的女人们联合艾米丽的远方堂姐妹一起去说服她;在艾米丽到药店买砒霜时,本应为这特殊用途作说明的规定也因为买家是艾米丽的贵族身份而改变;艾米丽把尸体藏于家中,人们对传出的异味感到不安,而法官斯蒂芬斯法官这样回应:“你能当着一位贵妇人的面说她那儿有难闻的气味吗?”由此可见,对于南方旧式贵族的维护和崇敬体现着人们对老式贵族精神的向往和留恋,这种敬仰无关乎金钱和物质,更多的是传统和风尚。

一个对旧式贵族理念近乎极端维护的细节还体现在福克纳的《喧嚣与躁动》中。康普生家族祖上出过一位将军和一位州议员,虽然到了康普生这一代就落寞了,但旧式贵族精神坚持的“荣誉”“传统”“贞洁”“矜持”却深深植根于这家人心中。家中女儿凯蒂的失贞使得整个家族蒙羞,大儿子昆丁在哈佛大学读书,但是孱弱的性格和脆弱的神经让他无法接受妹妹的丑闻,随即选择了结束生命。二弟杰生更是因为姐姐的失贞而失去了到手的工作,因此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将仇恨转移到了凯蒂的私生女小昆丁身上。家中的小儿子班吉虽心智不健全,但居然也能在姐姐失贞的当天感觉到对方身上的不同,哭着要求她回到过去的状态。连女主人康普生太太也深深地受到女儿堕落的刺激,与凯蒂断绝母女关系。由此可见,整个家庭的精神支柱和荣誉感都会被其中一位家庭成员的“叛逆行为”所影响,即使在家境本身已经没落的情境下也不会例外。

四、对贵族身份的执拗追求

贵族的身份往往与金钱呈正相关,美国的旧式贵族之所以被称为old money,正是因为旧贵的经济来源往往是对财产的世袭继承。但是,金钱又仅仅是定义贵族身份的其中一个因素,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复杂的元素。

美国新旧贵族之间的地位鸿沟可以在费兹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得到充分体现。在小说中,以盖茨比和汤姆·布坎南为代表的新旧贵族分别居住在纽约长岛的东西两端——西埃格和东埃格。这两个区域除了大小之外别无相似之处。盖茨比大张旗鼓地举办庆祝派对,对来往的客人极尽东道主之谊,包括豪车接送、提供细致入微的服务。而以汤姆为代表的旧贵族似乎只愿意现身派对,在小范围旧贵族圈子内交往,而不愿意与在场的非同类人士进行最起码的寒暄,这透露出美国新旧贵族在身份认同方面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盖茨比的父亲是一个穷苦的农民,但是对于金钱和贵族身份地位的追求从小就贯穿于盖茨比的人生目标中。他为自己起名为Jay Gatsby(谐音为Gods boy),因为他认定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上帝的选民。他自律、努力,为自己制定了精确到日的强健体魄计划,并竭力学习上层人士的说话方式和行为习惯。在小说中,盖茨比在与贵族人士讲话时,总是故作随意地加上“old sport”这一表达,为的是刻意让听者认同他“贵族”的虚假身份,因为“old sport”这一表达是过去英格兰富人常用的口头语,他对这一表达的拙劣滥用恰恰显示出他对新贵身份的不安和对旧贵族身份的向往。在17岁那年,他偶然结识了一位富豪矿主丹·科迪,盖茨比的勤奋能干和灵活的头脑得到了对方的青睐,以至在科迪去世后继承了其遗产。盖茨比随后利用这笔钱财购置了与其新贵身份相匹配的房产和豪车,这一切都是为了重新追回年少时的女神黛西而做的准备。年少时期盖茨比因为年轻帅气的军官身份赢得富家女黛西的爱慕,而这种爱情也只不过是掩盖在他笔挺的军装之下,黛西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由于战争的需要他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女子去打仗,从而在这期间失去了爱人。之后,他认定黛西的背叛是出于对贵族身份和金钱的考虑。综观小说全文,读者不难发现盖茨比总是焦灼地炫耀自己的新贵身份,同时也窘迫地掩饰着自己不光彩的营生——一个贩卖私酒的不齿之徒。

与盖茨比新贵身份对立的是汤姆·布坎南。汤姆继承的是家族巨资,自身却碌碌无为,只沉溺于享受和消费,这与新贵盖茨比自律、奋斗的生活态度相比显然天差地别。在小说中,黛西总是在思考“明天可以做什么”,颓废的生活方式贯穿小说之中。汤姆和盖茨比在小说中有过为数不多的正面交锋。第一次是汤姆带着友人来到了盖茨比的豪宅中参加派对,盖茨比挑衅地问他:“你们骑马骑得很痛快吧?”因为盖茨比深知传统贵族素来以骑马出行为习,此处借以这样表面的寒暄来向汤姆发起挑战——所谓的旧贵阶层也只不过能在骑马上逞威风。随即汤姆表示“这一带的路很好”,盖茨比即刻回应:“大概来往的汽车……”从这段对话中,读者不难看到新贵在炫耀财富的同时也永远抹不去对旧贵族身份的羡慕。而汤姆在调查了盖茨比的身世以及发家途径后,对他的轻视和鄙夷便更近一步。他跟尼克嘲笑盖茨比自己编造的“牛津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并且一并鄙视了他的粉色西装,即使盖茨比再有钱,在对新贵族生活方式的细节拿捏上还是一头雾水。

五、结语

美国旧贵族和新贵族的较量由来已久,这种矛盾不仅仅是对财富的主权宣誓,更是对家族传统和荣誉的坚持。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的旧式贵族并不局限于南方已逝的传奇,更有一大部分来源于西欧移民的后裔,这些群体的家族势力至今都影响着美国的上层决策,而新兴的贵族阶层则更多地来源于对现实美国梦的追求,新贵族和旧贵族之间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个鸿沟是由传统、荣誉、地位和家世所定义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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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范雪姣(1987—),女,汉族,山西武乡人,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

(责任编辑:王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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