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听风
少年时,曾把诸多诗词当作歌谣来唱诵,但并不能理解其中况味。经过岁月的磨炼后,我再次走进摇头晃脑念过的诗中,与诗人相对,融入了诗的悲欢离合之中。
小时候读李白的《夜宿山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总疑惑:楼能有多高呢?怎么能手摘星辰,惊动天上仙人?不过是李白一贯的夸张罢了。当时的我只把它当作功课背下来,随意放在脑子里的一个角落。直到我在一座小山上遇到一个古香古色的阁楼,从前的疑问才被眼前的景象化解。
这座小阁楼不超过20米高,但当我站在阁楼上抬头看,却见层层白云就在头顶涌动,一阵阵风吹来,云随之舒展飘摇。我举起手,移动的云仿佛从我指间滑过。“手可摘星辰”这句诗一下从我嘴里蹦了出来。我仿佛穿越到了李白夜宿的那个地方,与诗人共赏楼上风光。那一刻,对李白的信任与亲切感涌上心头。在滚滚前向的时间长河之中,诗情与诗境再次重现,这是诗的无与伦比的魅力。
如果说,这是同游高楼的感知连接,那么,对王维诗词的重新认识就是情感的共通。
今年得知大伯母罹患白血病,身体每况愈下,我既震惊又难过。上次见到她,还是两年前的春节,那时她还能热情洋溢地到处找人打麻将。一个夜里,我找堂哥聊天,刚开始他和我都只是故作轻松地讲了一下各自近况。心中五味杂陈之下,我沉默了一会,末了,问了一下家乡的天气,堂哥说家乡的柳树发芽了,桃花也开了。
这时,王维的《杂诗》浮上心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此时的我,如同当年的王维一样,百转千回的心声只化成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句。
作家欧丽娟曾在唐诗课上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她读高中时,语文老师提及过和亲人分别几十年后再相见的经历。老师1949年从大陆到台湾,30多年后在香港和弟弟重逢。心中本蓄着千言万语,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家里通電了吗?他问不出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可能承受不了。
欧老师说,问梅花有没有开,是王维作为一个诗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内心的微妙情感。面对久别重逢时的强烈情感冲击,我们都需要缓冲和停摆。而人处在冲击之下,更容易说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来。
我和王维一样,不敢问那个非常关切但答案可能会带给我打击的问题:大伯母还好吗?在痛苦的情感翻腾中,只能问一句:寒梅著花未?
这与诗人的情感共识,无疑是一场伤感的聚首,也是人类共悲喜的见证。
这种牵挂也在朋友间发生。我与好友在不同的城市生活,已有近三年未见。每每想起她来,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浮现在脑海。
虽说我们相隔遥远,但时常做着同样的事。我们每日在同样的时间读书,在晴天里爬山,又在雨天伏案写作。就在今年春天的一天,她说她在读一些有关春天的诗,而那个早上,我正巧读到了“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不得相见的遗憾在心心相印的“天涯若比邻”中得到安慰,这是明白了诗中情后的坦然和温暖。
蹚过时间之河,和诗句再会,品读诗中味,成为诗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