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沙关系调整搅动能源市场

王霆懿

说到美国和沙特的关系，总是绕不开能源这一话题。在两国政治关系趋紧的情况下，拜登政府聚焦气候变化，力推清洁能源，将不可避免地与世界最主要的石油生产国沙特产生更深层次矛盾。以“石油换安全”为基石的美沙同盟关系，是否将在拜登任内渐行渐远甚至急剧恶化？以能源、安全与意识形态三者为基准的美沙关系，又将如何“再平衡”？

美沙同盟的基石：“石油换安全”

美国和沙特代表两种文化，价值观存在差异，但却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同盟关系。这一关系可以追溯至1933年。当时，沙特政府给予美国加州标准石油公司（现为雪佛龙公司）特许权，允许该公司在沙特境内勘探石油。随后，加州标准石油公司在中东发现了世界最大的加瓦尔油田，不仅奠定了世界能源巨头的地位，也从根本上改变了沙特的政治经济结构，使其从一个贫穷的游牧王国一跃成为世界最主要的能源生产国。美沙关系也由此产生化学反应，美国依赖沙特等主要能源生产国的外部石油供给，沙特则得到美国的安全保护。两者互有所需，共同构建了“石油换安全”的同盟根基，创造了深刻影响世界经济格局的“石油美元”体系。

2020年2月5日，沙特吉达市一家购物中心外，一名男子走过印有沙特王储穆罕默德头像的宣传画，画中写着“2030愿景”字样。该愿景旨在推动国内经济转型，摆脱对石油经济的过度依赖。

此后，尽管两国的政治体系和价值观存在根本冲突，甚至历经了1973年石油禁运、2001年9.11事件和反恐战争等一系列挑战，美沙同盟关系仍牢不可破。以“民主和人权”为旗帜的美国不仅没有试图推翻沙特这一绝对的君主制国家，反而更加倚重后者的支持。但随着美国页岩油气的迅速发展和逐步实现能源独立，两国关系开始发生方向性转变。

页岩油气革命与美国能源独立

经历了1973年和1979年两次石油危机后，尽管美沙“石油换安全”的协议仍被维系着，但石油定价权已经转移到以沙特为首的石油生产国手中。美国作为高度依赖外部能源供给的世界最大经济体，十分关注全球能源市场波动，试图通过政策支持和推动页岩油气技术发展，最终实现能源独立。奥巴马执政时期，美国发生了“页岩油气革命”，相关产业迅猛发展，奥巴马多次宣称要将美国从对国外石油的依赖中解放出来，取得了一定成效。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EIA）的数据，美国在2011年首次成为石油产品净出口国，2017年首次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直至2019年成为能源净出口国，实现历史性转折。这是美国自1952年以来首次成为能源净出口国，在形式上实现了“能源自给”。这也是美国确保能源安全和实现能源自给战略的重要成果。2019年是美国能源供需的历史转折点，“石油换安全”的美沙同盟框架也开始松动。

但美国依旧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能源独立，仍需从沙特等国进口原油。美国能源供给增长主要依赖页岩油气革命带来的天然气产量的急剧增加，其原油产量仍持续下降。2019年，美国天然气产量占其所有能源生产的35%，原油仅占31%，但在美国的能源消耗中，原油居于首位，高达37%，天然气占32%。美国国内原油供给存在明显短缺，仍难真正摆脱对国外的石油依赖。因此，2019年美国仍然进口了大量原油，其中沙特在进口来源国中占据重要位置。只不过美国的原油进口量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最低水平，并保持下降趋势。也就是说，美国仍无法完全摆脱全球能源市场的影响。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近三分之二的能源专家认为“美国实现能源独立并非明智选择”。一方面，全球能源市场稳定关乎美国的全球霸权，后者难以对全球能源供给失衡坐视不管;另一方面，美国国内能源生产难以满足本国所有需求，仍需大量进口原油。

美国实现由能源进口国向出口国的巨大转变，对全球能源供需体系造成严重冲击。与此同时，美沙两国对石油市场份额的争夺愈演愈烈。尽管无意对抗美国，但为了捍卫最核心的经济利益，沙特不得不全力迎战。此前，为了抑制油价下跌，沙特推动石油生产国协议减产，但削减的产量几乎都被美国页岩油和页岩气所取代。在新能源产量急剧增长、产油国心思各异的大背景下，2020年3月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欧佩克+）新一轮减产协议谈判破裂。沙特毅然宣布将运往欧洲、亚洲和美国的石油降低价格，并将石油产量提高至1230万桶/天的峰值，导致全球油价暴跌和美国股市四次熔断，对美国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舆论造成巨大冲击。为此，特朗普与沙特王储直接通话谈判，逼迫沙方减产，同时答应限制美国页岩油气产量增长，甚至愿意替墨西哥承担其25万桶/天的减产份额，软硬兼施迫使沙特达成减产协议。

尽管美沙两国达成了协议，但现实的利益冲突导致美沙渐行渐远，当年紧密的“石油换安全”同盟关系风光不再。在当前能源市场供过于求的情况下，两国势必在能源领域进行反复博弈。

沙特阿拉伯国家石油公司（沙特阿美）位于该国塔纳吉布的一处石油综合体设施。

沙特在美能源战略中地位下降

拜登政府將应对气候变化和推动清洁能源发展作为主要施政纲领，进一步加剧了美沙在能源领域的竞争和分歧。拜登上任后，宣布重返应对气变《巴黎协定》，计划不迟于2050年在美国实现100%清洁能源经济和温室气体的净零排放，承诺投入史无前例的资金支持清洁能源和气候变化研究，并且取消对化石燃料的补贴。这将在既有的能源竞争基础上，进一步激化美沙两国在能源领域的深层次冲突。从能源安全领域来看，由于总体上实现了能源净出口，美国对沙特等海湾国家的依赖显著下降。不仅如此，加拿大作为美国最主要的盟友和北方邻国，已取代沙特成为美国最大的原油进口国，这进一步削弱了沙特对于美国的能源战略价值。美沙能源博弈既会刺激全球石油市场波动，同时也会抑制油价过高，使其在中高位持续振动。能源供给将难以由一方决定，而是处于美、沙、俄三方的动态博弈之下。

拜登政府的中东政策趋向奥巴马时期。拜登本人也是奥巴马对外政策的主要设计者之一，其政策核心是继续在中东地区实行战略收缩，包括试图重返伊朗核协议、不为沙特等盟友所羁绊、减少对这一地区的战略投入等。长期来看，美沙两国价值观和政治体系迥异，这种“异质同盟”在脱离了“石油换安全”和反恐合作两大战略需求后，势必渐行渐远。拜登执政不过是揭开了掩盖两国关系日渐疏远的面纱。但两国有近80年的同盟历史，目前沙特仍依赖美国的安全保障，并且是美国中东战略的重要支柱。因此，两国关系在短期之内难以急剧恶化，但将会调整至低位运行的新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