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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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下旬,我了解到一条新闻线索:在敦煌铁路上,有一群养路人,他们为保障铁路正常安全运营,常年驻守在海拔3000多米的当金山口,和寒冷、高海拔、漫漫黄沙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战斗,来保卫行程安全。资料不长,照片也少,但养路人的形象,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并日渐饱满。我知道,好的故事,无需赘言,便能在读者心中落地生根,毫无疑问,它具备这个特点。
选题通过,整理行装,从驻地兰州飞敦煌,再换乘汽车,一路向西,在茫茫戈壁上,奔赴甘肃最西端的阿克塞县。夜幕四合,灯火初上,阿克塞县城闯入眼帘。入住宾馆,一路的疲惫尚未卸下,便跟随中铁兰州局集团有限公司嘉峪关工务段当金山维修工区的职工再出发。那是凌晨三点,朔风凌冽,寒气逼人。我们要沿着著名的“魔鬼路段”G215线,爬坡过弯,翻越当金山,赶在五点前,抵达苏干湖站。
只有最现场的声音,才能展现出最真实鲜活的报道,6年来,我坚持走到现场去,俯下身、沉下心,走到一线抓“活鱼”。跟着村干部蹲在田埂上划拉村子的产业计划,和返乡人一起收获过和亲人重逢的喜悦,被大雪封在半山腰徒步走到凌晨两点,在猪圈里带着一身猪粪呆过一整天……这一次,我要跨越2000多公里走到甘新交界处,亲眼见证这群可爱的人的酸甜苦辣。
苏干湖,敦煌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站。供铁路职工检修的天窗期,只有短短4小时——早上5点到9点,而此时,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去之前,我做足了准备:秋裤叠穿羽绒裤,冲锋衣上再裹大棉袄,帽子手套和口罩,装备齐全。但推开车门的瞬间,冷风打来,彻骨的寒冷,嘲笑了我的自以为是。就在我被冻得手足无措时,铁路职工们已走向铁轨,利索地开始工作。天似穹庐,夜空尚黑,职工们头顶的探照灯,光柱交映,手中电机的轰鸣,盖住了嘶吼的风声。
不敢迟疑,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上前去。但海拔3000多米的当金山,却让我呼吸变得沉重。拍照,摄像,变换不同机位,纵是全情投入,还是不断被恶劣的环境所影响。冷,真的是冷,一阵阵凌厉的寒风刮来,都让人有裸奔的感觉;高,的确是高,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的70%多,每走一步,都在负重前行。眼前的铁路工人,他们呵气成霜,汗珠成冰,却不曾停下手中的工作,年复一年。
铁路职工告诉我,敦煌铁路当金山段,全年刮风天数超300天,大部分时间风力超过5级,14名职工管护着约100公里路段。“春天一身沙,夏秋满身蚊,冬天脸挂霜。”环境恶劣、生活艰苦,身体上的适应是第一道坎,不少职工初来上工,需要背着氧气袋;心理的寂寞是第二道坎,电视才配上,网络也刚通。前些年,每次值班,就是近一个月的“与世隔绝”。
在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的采访对象中铁兰州局集团有限公司嘉峪关工务段当金山维修工区工长马吉祥睫毛上满是冰凌花。我也一样,伸出帽沿的头发,一缕缕都包上了冰,硬硬的扎脸。在采访现场,铁路职工都是趴在冰冷的轨面上检查钢轨,长期的维修让大家练就了“火眼金睛”,单靠目测就可以将误差精准地控制在两毫米以内。带着新鲜感,我也体验了一把,没想到感受了“东北舔栏杆”的效果:当脸贴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铁轨上,竟有被粘住的感觉。这一细节,被我写进了稿子中。
采访和拍摄从黑夜持续到太阳蹦出来,因为太冷,我必须拍一会儿,就把相机电池和手塞到衣服里面暖和暖和,因为太冷,加之贪心,拍的时间有点长,指尖传来了钻心的疼,后来才发现,是左手无名指和中指关节冻被伤。现在,虽已过去100多天,但我因为冻伤翘起泛白的指甲盖仍未复原。仅仅四小时的现场采访,就让我颇为狼狈,但我只经历一次,而坚守在这儿的人,日复一日。
“阿克塞线上有两宝,苏干湖的冷,沙山沟的风。”返程的路上,同行的铁路职工告诉我,听得这话,我来了兴趣,一定要去看一看。冷,我已有了切身体会,风,我还想再去体验一把。恰好当天有一场清沙作业,事不宜迟,马上出发,车过祁连山和阿尔金山的交汇处,直奔沙山沟。
沙山沟毗邻库姆塔格沙漠,风起沙至,阳关至沙山沟段10公里的铁路线就会被全覆盖。风沙日积月累,埋在里面铁轨会发生锈蚀,造成钢轨折断、道床板结等,对行车安全有极大的威胁。“一年两场风,一场刮半年”“我们就是大漠里的驼队,耐性好”,在这里清沙的铁路养路人笑言。坦白讲,很难用一个词精准描绘清沙人辛苦,因为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长跑”,“清沙人”却始终保持发令枪响时的劲头。看着眼前肆虐的黄沙,我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词:“掰手腕”。他们是一群和风沙掰手腕的人,咬着牙、较着劲。
沙山沟的风,果然名不虚传,铁锹扬起的沙,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就随着风飘出一大截。铁路职工娴熟的动作里,我发现清沙也要使巧劲,不可用蛮力,风往哪儿吹,沙往哪里“清”。清沙开始后,大家沉默寡言,不再说话,因为只要张嘴,哪怕带着口罩,都会有沙入嘴。在跟完三小时的清沙作业后,我不禁问他们,这么苦,值得吗?问完这话,我却后悔了。年轻的小伙放下铁锨,扯下护脖,露出脸颊上因为常年被风吹留下的红血丝,害羞地笑着,他瞅着通往远处的铁轨,半晌才带着点不好意思,说:“铁路安全无小事。”
完成清沙作业后,我专门去看了看每一个人的手,满满都是老茧。这些细微的细节让铁路职工的形象更加立体。“这个地方你不来,迟早得有人来,你不干这个活,总得有人干这个活。”“总有人要去付出,总有人需要奉献,总有人要去做这些事情,那就我来!”回到宾馆,想着大伙儿的话,《和风沙“掰手腕”的铁路“清沙人”》一气呵成。故事很多,一篇稿子肯定不够,我又细细琢磨了三个数字,在春节期间刊发了《当金山下的戈壁铁路养路人:零下30度、刮风300天、海拔3000米的坚守》。广播、文字、视频,多种报道形式,多个平台刊发,传播效果可喜,被多家中央、省市媒体转载。
最让我欣喜的是,中科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的专家在看到清沙人报道后,主动联系了我,表示愿意提供专业的技术帮助,进行科学的治理,彻底解决清沙难题。我第一时间帮他们联系,这个消息也让阿克塞线路车间党总支书记杨建平特别开心,他一直期待着,这条几乎每周自己都要走一遍的路段,再无风沙困扰,双方一拍即合。现在,铁路部门和中科院已完成对接,中科院寒旱所已决定前往阿克塞进行实地调研,制定具体的可行性方案,“清沙人”和风沙的较量,胜利在望。
“不从身上习过,皆无用也。”践行“四力”,先要“沉”下身,才能还原细节,收获“冒热气儿”的内容,走到源头才知活水从何而来,走得再远也就不会忘记为什么出发。这次从凌晨到傍晚的体验式采访,我走了3万多步,苏干湖的冷,沙山沟的风,当金山的月,夜幕中的人,平凡的坚守,让我照见新闻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