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主持人语:
本期电影专栏的三篇稿件分别从剧本、美学、神话学、表演等多面向对多部国产电影进行了深入讨论。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孙萌的《刘苗苗电影的地域基因、心灵治愈与诗意美学:以<红花绿叶>为中心》,从导演的创作风格、个人经历出发,在对其创作序列的对照中,对《红花绿叶》在影像、主题等方面进行了细读,指出该片对地域影像的诗化运用。《不是问题的问题》被认为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国产影片,中国戏曲学院张阳老师以该片的表演风格切入,在《从“古画技法”到“戏曲身段”:中国电影民族化表演的文化理据与创作路径——以<不成问题的问题>为例》中,指出该片的表演风格是民族化的,与此同时又有现代个性化的尝试,这一民族化电影表演风格也正是中国电影学派建构过程中的一种创作实践。北京电影学院的张仕林和李彬的《挪用与重构:基于中国古典神话的<流浪地球>再解读》则从神话学的角度细读了科幻电影《流浪地球》,通过对照中国传统神话叙事,指出该片与好莱坞叙事的不同之处的“创世神话”指向,并对国产电影本土创作提供了有益思考。
摘要:刘苗苗在《红花绿叶》《杂嘴子》《马蹄声碎》等影片中以真诚、质朴、纯粹的创作态度,将自我与生命投入到每一个镜头,呈现出人性的美好、善良、仁慈与宽容,让人们看到西北部苦寒的土地上,瘀伤疤痕处开出了绚烂的生命之花,抚慰人心。这些电影凝结地理空间、历史时间与诗情画意,从叙事结构、演员表演到辽阔的西部景观,都有一种被“陌生化”处理后生成的诗意,云淡风轻,沁人心脾,在深情脉脉中反映了人类理念、悲悯的情怀与重生的喜悦。这些影片有着作者电影的质地,简单精致,饱含着创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和生命态度,看似单纯平淡,实则静水深流,是刘苗苗导演对自己人生的独特体会,充满了人文情怀与神性光辉。
关键词:地域基因;心灵治愈;诗意美学;作者电影
中图分类号:J9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444X(2021)02-0055-06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21.02.009
在中国第五代导演谱系中,刘苗苗作为女性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她在《马蹄声碎》(1987)、《杂嘴子》(1992)、《红花绿叶》(2019)等影片中以真诚、质朴、纯粹的创作态度,将自我与生命投入到每一个镜头,呈现出人性的美好、善良、仁慈与宽容,让人们在西北部苦寒的土地上感受到温情与善意。以《红花绿叶》为代表的刘苗苗电影有着作者电影的质地,简单精致,饱含着创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和生命态度,看似单纯平淡,实则静水深流,是导演对自己人生的独特体会,充满了人文情怀与对生命的关爱、救赎。
一、地域基因:西北部的苦寒与温暖
刘苗苗的影片往往奠基于一个家庭或一个院落,讲述凡俗的故事和小人物的命运,呈现世相下面潜伏的地域基因。为她赢得声誉的几部影片的故事发生地都集中在西北部,可以说苦寒而又贫瘠、荒芜而又沉重的大西北是她的影像的福祉。
1962年,刘苗苗出生于宁夏银川,她的父母都是支宁人员。1978年高中毕业时,从小喜欢文艺、喜爱读书的她,考取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与田壮壮、陈凯歌、李少红、彭小莲、胡玫等成为同班同学。1987年,执导剧情电影《马蹄声碎》,影片以女性的视角重新审视那段悲怆的令人心酸的历史,破烂的草鞋、破旧的衣服掩盖不住女兵的美丽与影片的诗意,在雪山草地的间隙,导演反常规反惯例反类型的作者野心暴露无遗,该片入围第11届意大利都灵电影节特别展映。1992年执导影片《杂嘴子》,该片曾荣获第50届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国会议长金奖。该片拍摄于刘苗苗读中学时的宁夏小县城,以儿童视角呈现了西北农村的人伦变故与苦难生活,父亲缺席却又父权当道,黄土高原上的日常悲剧性如一座冰山,城里人对贫瘠的想象只能是冰山一角,胸无城府、爱说实话,最终走向沉默的那个少年是刘苗苗自己的镜像,杂嘴子对待善恶、对待世界的态度就是导演自己的态度。1994年执导的故事片《家丑》拍摄于江南水乡绍兴,讲述了一个家族跨越几十年的恩怨情仇,片中对人性异化的描绘细致入微,对权力转移的呈现有着对“任人唯忠”的反文化意指,曾获得第二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影片奖。刘苗苗自己坦陈:“我的作品都是先正视残酷现实,从来也不粉饰现实,然后告诉别人不要绝望,要咬着牙坚持。从来也没有救世主。你的救世主就是你自己。”[1]
2019年8月5日,刘苗苗执导的反映宁夏回族同胞爱情故事的电影《红花绿叶》在全国上映。影片改编自宁夏籍作家石舒清的小说《表弟》,故事发生在宁夏西海固一个安静边远的回族村落,根据一对各怀心事的新婚夫妇展开剧情。男主角古柏因为自幼患病,对生活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却在家人的相亲安排下,娶了邻村最美的姑娘阿西燕。走进“包办”婚姻的两人都有着“隐秘”的过去,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愿嫁,原本陌生与疏离的两颗心,在相互试探中不断靠近、彼此疗伤,最终获得真爱。影片曾获得2018年第2届平遥国际电影展首映单元观众票选荣誉“最受欢迎影片奖”、2019年第1届印度新德里Diorama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情长片银麻雀奖”、2019年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奖”。该片还被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图书馆列入2019年馆藏中国电影。
《红花绿叶》是刘苗苗时隔多年的回归之作。2001年,刘苗苗在母亲过世后,因为罹患双向情感障碍症,在近二十年中多次因病发入住精神病医院。她曾经说过:“我自己有过精神病史,能够感同身受,我所认识的病友,也面临着重归社会的问题,需要鼓足勇气生活下去。”[2]《红花绿叶》中,她再次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家乡,对准了西北部地区,平实而真挚地展现了这片给予她精神力量的土地与人民。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奖”评委会评语对这部影片充满了褒奖:“影片《红花绿叶》以淡然的笔触,诠释了生活平凡,歲月静好的人生境界。手法老练而恭谨,情感浓郁而克制,展示了独特的风土人情,其对生活细致入微的体悟,让人感受到格外清新的真实与真挚”[3]。影片延续了《杂嘴子》质朴淳厚的风格,简约的场景呈现出导演对表意空间的精心营造。同样是关注中国大西北的生活图景,陈凯歌执导的《黄土地》是停滞的、固态的,“黄土地”是顾青眼中质朴纯真的乡土风情,更是翠巧身处其中的“铁屋子”,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是他们意欲挣脱的牢笼。《红花绿叶》则是流动的、舒展的、敞开的、郁勃的,给人温暖与希望。观众被带进田园牧歌般的世外桃源,与主人公一起经历一场纯美的爱情,感悟婚姻的真谛。影片的不凡一如片名的平凡,这是从大地的伤口长出来的一棵树,根深叶茂,红情绿意,随风而动,闪烁着平凡中的光亮。
二、心灵治愈:瘀伤疤痕处的生命之花
从刘苗苗执导的影片可以看出,她十分偏爱家庭叙事,《杂嘴子》《家丑》在于剖析人性中丑陋、恶俗的一面,因此影片的基调沉重而又阴暗,《红花绿叶》则聚焦于人性的美好与善良,整部影片给人的感觉是温暖与明亮。在失落与充盈之间,刘苗苗走着一条从外科大夫到心灵牧师的道路,试图用影像治愈生命的创伤,重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信仰。
《红花绿叶》有着治愈系电影的生命美学特质,它让人们看到不如意是生活的底色,不完美是人生的本质,面对诸多残缺与苦难,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勇敢面对,燃起希望之火,才能收获爱情与幸福。“治愈系”是20世纪90年代末日本流行的一种音乐类别,一般指节奏舒缓、放松心情的音乐。后广泛传入到各个国家,尤以亚洲影响最深。随后又出现了治愈系动漫、治愈系文学、治愈系电影等。治愈系电影多为现实题材,剧情平淡舒缓,通过刻画让人会心的生活细节去诠释现实生活,纯粹且相对平和,没有明显的色情暴力与悲伤气氛。治愈系电影的叙事结构、人物关系和音乐等元素的综合运用,使得观众能够从中投射自我的情感,让观众在感同身受中进行自我疗伤与自我排解,从现实的生存困境中解脱出来,从而达到心灵的净化与抚慰和精神上的自由与灵魂的救赎。
家庭片是治愈系电影中一个颇为重要的分支,从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到是枝裕和,他们用细腻的镜头探索了日本家庭关系的治愈之路,《晚春》(1949)、《秋刀鱼之味》(1962)、《女人步上楼梯时》(1960)、《乱云》(1967)、《如父如子》(2013)、《海街日记》(2015)、《比海更深》(2016)、《小偷家族》(2018)等影片都以家庭為单位,从不同的维度深入探讨了经历创伤后人的心灵修复之旅,通过东方文化特有的温情与细腻,揭示生活的真谛。近年来,中国也出现了《失恋三十三天》(2011)、《北京遇上西雅图》(2013)、《滚蛋吧!肿瘤君》(2015)、《从你的全世界路过》(2016)、《喜欢你》(2017)、《送你一朵小红花》(2021)等不同类型的治愈系电影。《红花绿叶》无疑是其中的翘楚,影片有着作者电影的质地,简单、精致,饱含着创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和生命态度,有着不可比拟的细腻、冷静与克制,看似单纯平淡,实则静水深流,是刘苗苗对自己人生的独特体会,充满了人文情怀与对生命的关照。
生活在癫痫病阴影下的古柏与未婚夫意外去世后精神惆怅的阿西燕,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在世俗观念中被认为部分失去了爱的能力与资格,在媒婆“善意的欺瞒”之下,两个年轻人走到了一起。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却多虑而不敢多情。他们从自我隐瞒到自我内省,再到冲破障碍、忠于自我,互相展示自己的心灵,勇敢面对汹涌的情爱,从陌生疏离到相知相惜、相爱相亲,这一过程让人们感受到爱情是一种态度,一种选择,它是属于勇敢者的礼物。爱情也是一场修行,一种信仰,朝圣者古柏与阿西燕最终赢来神迹降临,获得真爱。
片中有很多感人的场景,如阿西燕离家出走后,古柏去岳父家接她,却拙于表达只是远远地观望劳动中的阿西燕,阿西燕在车上翻草垛,阳光洒下来,田野中树叶如黄金般流淌,滋润着古柏的心灵。古柏没有直接去迎接,而是去小商店买了很多吃的等待阿西燕。阿西燕回到房间后不经意地说出自己是月经结束之后回来了,而且说自己昨天洗了澡。此时“主动出击”的阿西燕具有了一种深远的现代性,成为二人激情迸发的催化剂。阿西燕怀孕后想吃葵花籽,古柏大半夜跑到地里偷摘葵花,回来后脸上有淤青,他异常兴奋、甘之若饴,阿西燕却心疼自己的爱人,在被窝里给他暖脚。向日葵寓意向往光明,象征着沉默的爱、忠诚与信念,在爱情上还代表着不离不弃,又能产果实,是给人带来美好希望的花,它是花朵,更是种子,是古柏与阿西燕这样内心有坚定信念,以积极的心态面对苦难的人的精神图腾。片尾两人在雪中踽踽前行,享受着白茫茫的干净世界,一如雪莱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为影片赋予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红花绿叶》几乎都是一些生活细节、琐碎小事的展示,让人想起伊朗影片《纳德和西敏:一次别离》(2011)。影片的最后也是一个开放式结局,如同纳德和西敏在法院长廊里等候判决的长镜头,面对怀孕和可能遗传癫痫病的风险,古柏与阿西燕的选择是那么从容淡定,尤其是阿西燕淡淡的一句“将来如何,谁又能说得上呢”,既是在安慰自己和古柏,也是对今后叵测生活的抗争,是告别过去走向未来的警语,充满深情与力量。
三、诗意美学:残缺之美与神性光辉
“哪怕是一只残缺的麻雀,它的指望也是全美的。”看完《红花绿叶》的人们都记住了这样一句话。希腊神话里曾经说过,人原本有四只手四只脚及两个头,但宙斯将人一分为二,因此人终身都在找寻遗失的另一半。万物皆不完美,人总有缺憾。古柏和阿西燕就是两只“残缺”的麻雀。一个自幼患病,一个曾失去珍爱,他们在绝望中祈祷,在爱情里取暖,彼此弥补,因此他们的人生得以完整。
刘苗苗与电影中的人物一样,历经苦难与伤痛,却充满慈悲与温暖,有着“全美”的诗意,内心满怀着希望,拥抱未来。《红花绿叶》是一部关于爱和救赎的电影,影片中,两个被生活和命运开了玩笑的人,彼此成为了对方的救赎,他们之间的爱互相拯救了对方。银幕与观众的交汇处,两位主人公的情感故事让观众回归爱情的初心,感受纯洁、踏实与久违的浪漫。同样美好的是导演刘苗苗自己的救赎:“是对电影的爱疗愈了我,是土地和自然还有同学和亲人的爱疗愈了我。”[2] 影片让人们看到在西海固苦寒的土地上,瘀伤疤痕处开出了绚丽的生命之花,烂漫多姿,美不胜收。
在创作态度上,导演刘苗苗真诚、质朴、纯粹,将自我与生命投入到每一个镜头,以影像之杯,浇心中块垒,表现出怜悯、仁慈、宽容、体恤的宗教情怀。这是一部艺术家电影,而不是设计师电影。设计师电影是由外而外,艺术家电影是由内到外再到内,是导演从心窝里掏出来的东西,投射到银幕上,再进入观众的心,让观众在日常的画面与细腻的情感中感受无限丰富的内心世界,体会心灵深处的脉动,与电影中的人物产生共情。艺术家电影是解决自己的问题,艺术家在完成电影的同时,也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在解决好自己的问题的基础上,才能更好地解决他人的问题。导演田壮壮称这部作品为:“大师风范的《红花绿叶》”[3],此乃惺惺相惜的肺腑之言。小村静默,四季更迭,人随自然,阴晴圆缺,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像祖先的影子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影片对情爱的呈现、心理的描摹,以及人物独白表现时空方面有着《小城之春》的笔法。在人物关系的情感走向方面,可视为《小城之春》的续篇,章志忱走后,怀有心事的周玉纹与拖着病体的戴礼言一如古柏与阿西燕的关系,当二人冲破感情羁绊激情爆发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周玉纹与戴礼言穿越到银幕上,拥抱在一起,那是属于病患者痊愈的春天,另有一番风情与动人心魄的美。
在叙事结构上,导演进行了精妙的构思。原著小说《表弟》是以作者为第一人称讲述表弟的故事,影片采取男主角古柏为主视角展开叙事,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以古柏的旁白串联起整个故事,通过挖掘人物内心进而推动剧情,影片平和淡然,规避了强烈的戏剧性与矛盾冲突,悠远绵长,直指人心,让人在心灵深处掀起狂澜。古柏性格内向,因为身体病患颇感自卑,但内心情感丰富、波涛汹涌。他担心自己美丽的妻子阿西燕总有一天会离开他,这是全片一直存在的悬念。这个悬念吸引着人们对二人感情世界的关注,增强了影片的可看性。片中古柏的旁白就像一首叙事诗:“我清清楚楚听到我心里一个声音这样喊着:阿西燕回来了,阿西燕回来了!就像是做睡梦呢。就算是做这样一个睡梦也好。我跑着,就像是我的脚找不到地了。就像是我在墙头上跑着呢,在空中里跑着呢。阿西燕从树林里走来的样子,这辈子我都不能忘记了。谁就是想从我的脑子里抠也抠不掉了。”这段独白使我们体会到古柏稚拙而又热烈的内心世界,让人为之动容。
刘苗苗的几部主要影片中,男性都是缺失的。《马蹄声碎》描写八个女人被大部队丢弃以后,自己寻找部队的过程,整部影片里几乎没有男人。《杂嘴子》《家丑》里面充斥着对男性的缺失、去势、贬低、矮化与丑化的描绘,我们依然没有看到真正的男人。究其实这是刘苗苗的潜意识在作怪,在她9岁失去父亲以后,她表示已感觉不到男人在自己生活中的意义。从这一层面来讲,《红花绿叶》是导演“发现男人”的电影,刘苗苗说:“我从小说里看到一个有精神疾患的男人,战胜了自卑,依然爱生活,对爱情有期许,勇敢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并且因為这一切,他也赢得一个女人对他的爱。”[2] 古柏内敛隐忍,淳朴善良,温厚而不懦弱,自尊而不强势,这一人物形象承载了创作者的审美期许。苦难中的古柏从金色麦浪与黄土地中汲取力量,与大自然对话,与神灵沟通,他凭自己爱的天赋承担起了一个男人的责任与担当,证明了自己拥有爱的能力。
《红花绿叶》的成本不高,只有三百多万元。为了节约成本,更为了影片的美学,该片没有使用一位职业演员,片中16位有名有姓的角色全部为素人演员,大都是导演的熟人和“发小”。古柏妈曾经和刘苗苗一起天天上学,古柏爸是古柏妈的弟弟,媒婆是古柏妈的妹妹。他们当中有的在银行上班,有的是国税局公务员,还有的是全职司机,饰演女主角阿西燕的马思琪是一名壁画专业的在校大学生。这16个演员加起来的片酬还不到11万元。素人演员有自己的天然优势,也就是“真实感”,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不需要表演,演的就是自己。他们在家族宗教氛围中长期接受潜移默化的影响,举手投足与影片人物自然贴近。饰演古柏的罗克旺将男主角的笨拙、憨直、敏感与善意精准得表达出来,马思琪把阿西燕的宁静、美丽与勇敢演绎得异常动人。其他演员也都各司其职,不着痕迹地塑造了片中的穆斯林群像。这些素人演员完美地呈现出影片原生态的质感与纪实美学。固原方言的运用也为该片平添了真实的烟火气息,使得台词鲜活生动,提升了电影与观众、电影与现实之间的共鸣感,增强了影片的审美认同与身份认同,是对命运多舛的小人物、边缘人物古柏与阿西燕的一种致敬。片中只有大夫爸会说几句普通话,但他显然不属于这里,影片最后让他移民离开了村落。
纵观中国电影史上的回族题材影片,《红花绿叶》具有非常独特的美学价值。不同于早期以战争背景为主的《太阳照亮了红石沟》》(1953)、《回民支队》(1959)、《六盘山》(1978)等影片,也不同于描绘三代回族人命运浮沉的影片《月落玉长河》(1993),更不同于仪式感十足、如静物般的《清水里的刀子》(2016),《红花绿叶》是一部“去民族化”的电影。导演刘苗苗坦言影片淡化了小说原有的较浓重的宗教性,但我们仍然能从一些地方感受到其中的宗教意识,比如开头时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诵经声,还有对话时大家偶尔所提到的真主,电影中的人物时常引用经文来否定大夫爸的断言,说他:“你又不是真主!”在古柏拒绝结婚的时候,母亲对他说:“虫虫子鸟鸟子真主都给配个对儿呢,何况人?” 影片中还有一句话非常感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把一个孩子带到红尘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更接近神意的了,真主已经给了你慈悯。”这些话语说明真主的公正和怜悯是影片的底色。
影片没有对地域特色的猎奇,民族在片中仅仅是一个背景,影片的着力点在于古柏与阿西燕之间的情感磨合与温软人性,体现人物的情感和思想。影片也没有纠缠农村传统与城乡差别,但却让我们看到这样打动人心的人物和爱情故事是当代都市年轻人缺失的,有着一种可望不可及的“陌生”:爱情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大量的空镜头将男女主人公无形的情感化为有形,当空间溶入时间,在细腻深刻的悲喜感受中,我们随着古柏与阿西燕情感的波动而共振,电影也从观看变为体验,无需参差对照,红花绿叶本为一体,以生命的名义,二人的爱情获得永恒的赞美。在禅宗式的平静中,我们感受着影片与剧中人的乐观、坚韧与高贵,在镜头的俯仰平远中,唐诗精神与穆斯林美学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整部影片有着风俗画的气息,西海固民风的淳朴、雄浑的黄土麦浪、四季轮回的苍茫以及天人合一的壮观尽收眼底,让人感受到人性中的神性存在。这是导演写给故土的一封情书,也是一部超越了民族、地域与宗教的电影。
结语
刘苗苗的电影中,以《红花绿叶》《杂嘴子》为代表的作品在整体观感上给人一种别样的冲击与活力,从叙事手法、演员的表演到辽阔的西部景观,都有着一种被“陌生化”处理后生成的诗意,云淡风轻,余音缭绕,沁人心脾。影片凝结地理空间、历史时间与诗情画意,将西海固地区的回族生活、习俗、质朴情感等娓娓道来,关注爱情、亲情与友情,在深情脉脉中反映了普世价值观、悲悯的情怀与重生的喜悦。通过这些影片,我们看到生活在那里的少年儿童、年轻人与中老年人的境况,他们的心事与生活在银幕上缓缓流淌,慢慢流进观者的内心,使观众并深受感动。影片在平实、自然、细腻与有温度的视听语言中,给人温暖、安慰与希望。
参考文献:
[1]陈宝光.刘苗苗:其人如其作[J].当代电影,1994(06):69.
[2]陈晨.红花绿叶:一部纯粹的、没有算计的电影[EB/OL].(2019-08-07).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4101 892.
[3]红花绿叶 获金鸡奖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奖[EB/OL].(2019-11-25).http://ent.sina.com.cn/m/c/doc-iihnzahi3247578.shtml.
(责任编辑:杨飞涂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