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云尔
似乎是地上的野花多起来的时候,蜻蜓就出现了。我们走出村子,到山坡上去,到小河边去。我们远远地看着那些繁星般的小野花,心里发出惊叹,脚步飞快起来。须臾,我们就来到了这些野花面前。我们努力辨认着小野花,想叫出它们每一朵花的名字,可这显然是徒劳的。除了少数几种野花之外,大部分花朵我们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或许,它们根本就没有名字。我们只能根据它们的颜色,称呼它们红色的花、蓝色的花、白色的花、紫色的花……
我们在山坡上坐下来。大家叽叽喳喳说着话。有一个孩子突然大声说:“大家静一静吧。”这个孩子就像一个首领那样向大家发号施令。大家于是不再说话。整个山坡骤然之间被寂静笼罩起来。也就在这时,我们听见了五月的微风从山坡上蹑手蹑脚走过的声音,听见了野花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就在这时,一只蜻蜓出现在我们头顶。
这只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蜻蜓,在我们头顶盘旋。它大大的眼睛里一定写满了惊讶。啊,它一定将我们这些孩子当成了一大片盛开的野花。就像我们刚才辨认山坡上的野花一样,这只蜻蜓也在辨认着我们。它肯定叫不出我们每个孩子的名字,一如我们学校那个新来的年轻老师,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她的目光在每个孩子身上跳来跳去,心里嘀咕着,这些孩子都叫什么名字呀?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穿蓝衣服的男孩身上,她小声说:“那个穿蓝衣服的小男孩,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此时,在这只蜻蜓的眼里,我们这些坐在山坡上的孩子,一定成了红色的花、蓝色的花、白色的花,或者紫色的花。就在蜻蜓打量我们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也在打量它。我们在心里想,这是从哪里飞来的一只蜻蜓呢?是从山坡那边的栗子树林里飞来的吗?是从栗子树林过去的那片田野里飞来的吗?也许,它是从小河那边飞来的。坐在山坡上,当我们不再说话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听见远处那条小河在大地上流淌的声音。
这只蜻蜓大概想停歇下來。对它来说,最好的落脚的地方,就是一朵野花了。它的目光一定落在那朵蓝色的花上。可是,让它万万没有想到,那朵蓝色的花竟然从山坡上跳了起来。这朵蓝色的花原来是那个穿着蓝衣服的小男孩。小男孩跳了起来,他挥舞着双手,差一点将蜻蜓抓住了。可是,唉,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蜻蜓几乎是擦着小男孩的指尖飞走了。
蜻蜓飞走了。山坡上的孩子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大家小声议论着这只蜻蜓。有一个孩子说,这只蜻蜓太漂亮,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蜻蜓。她开始给大家讲述蜻蜓的漂亮之处,那透明红色的身体,那薄薄的像纸片一样的翅膀,那大大的眼睛……大家纷纷赞同,然后异口同声说,这只蜻蜓确实太漂亮了。另一个孩子站了起来,他大声说,去年,也是在这山坡上,他见过这只蜻蜓。话音刚落,他便遭到了大家的反对。还记得去年那场大雪吧?大雪过后,能够存活下来的小虫子微乎其微。大家告诉他,去年的蜻蜓早就不存在了。
只有那个穿蓝衣服的男孩一直沉默着。他没有加入到讨论之中。他在心里暗暗后悔。他埋怨自己太笨拙了。他想,如果他的动作敏捷一点,或许,就抓住那只蜻蜓了。他有一个玻璃瓶子。如果抓住了这只蜻蜓,他要将它装在这个瓶子里。然后呢?他想,然后,他会将这只蜻蜓带到学校去,送给某个人。至于送给谁这个问题,他几乎不假思索,他想将蜻蜓送给那个新来的语文老师。
当大家坐在山坡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时候,谁也没有留意,那个穿蓝衣服的男孩悄悄离开了。他朝着蜻蜓飞走的方向走去。他穿过了那片栗子树林,接着,他穿过了那片广袤的田野,他还从小河边的草地上走了过去。最终,他也没有发现蜻蜓的身影。不,当他抬起头来,他发现,在傍晚橘红色的天空中,密密麻麻的蜻蜓正在飞舞。这么多蜻蜓聚集在一起,就像无数野花摇曳在山坡上,让他眼花缭乱。他昂着头,仔细观察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他要找的那只蜻蜓。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