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争 赫赤
中东欧国家位处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是中国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枢纽和支点地区。无论是在贸易还是融资方面,中东欧国家都对中国有着较强的市场需求,也是中国与欧洲展开合作的重要试水区。自欧债危机以来,欧盟对中东欧国家支持乏力,而中东欧国家恰恰对外部市场和国际贸易具有很强的依赖性。近几年来国际贸易保护主义与单边主义抬头,中东欧国家也在积极寻求更广阔的新市场与投资来源地。“一带一路”建设的基礎和核心是互联互通,即打通原本处于全球化进程之外的断层与边缘地带,并将其纳入新的一体化进程。中东欧国家参与“一带一路”建设为国内的转型发展以及自身地缘关系的重构提供了新契机,也因此可以借力实现国家的加速发展,提高国家和地区在全球范围内的相对实力,并引发地缘格局与结构发生相应改变。
目前,中东欧16国① 已整体加入“一带一路”的互通互联建设,并在基础设施建设、贸易运输、资金融通、互通互联以及人文交流等方面取得了丰硕的合作成果。当然,我们也注意到,中东欧16国彼此在历史文化、宗教信仰、政治环境和社会经济方面存在诸多差异,这些差异必然会导致中东欧国家在加入“一带一路”建设后的利益诉求呈现多样化特点,也对中国在相关合作中协调各国甚至各区域联盟的利益诉求带来挑战。
冷战结束后,中东欧国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说明中东欧国家已加入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成为“中心—外围”结构中的外围国家。中国的“一带一路”项目大多建在“边缘—半边缘”国家,尤其是那些地处大陆腹地的国家,其目的也是通过互联互通建设,将其由内锁国变为陆联国,从而成为全球化网络中不可或缺的节点,实现外围国家之间、外围国家与中心国家之间的“共商、共建、共享”。然而,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的合作无疑触动了欧盟、俄罗斯和美国的敏感神经,以这三方为代表的外界普遍认为,中国借欧美俄三方关系紧张之际谋求在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地缘政治影响力。然而,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的合作是基于后者真实的参与意愿而达成的“外围国家”之间的合作,是中东欧地区对外政策多元化的表现之一。为使这些误解不攻自破,我们可以通过分析中东欧地区所面临的新态势来理解为什么中东欧与中国建立这样的伙伴关系,进而探究中东欧国家参与“一带一路”建设后的利益诉求。
一、地缘政治层面
由于位处西欧与俄罗斯之间,地缘政治特征显著,因此,中东欧地区历来是大国地缘博弈的竞技场和利益争夺的交锋地带。近些年来,中东欧国家的地区自主性意识逐渐增强,但面对地缘政治博弈体系中的大国,小国平衡策略无法帮助其成为主动的地缘政治玩家。在美国战略重心东移、欧盟经济复苏乏力、俄罗斯地缘攻势增加以及中东欧自主性增强的国际环境下,目前中东欧地区的四方博弈呈现出新的时代特点。首先,面对美国在欧亚大陆中的战略重心转移,中东欧国家对外战略也从对中心国家的“一边倒”转向“中心—外围”国家兼顾的多元务实平衡战略。其次,欧盟东扩和欧元区东扩的错位,显示了中东欧国家对欧盟稳定性与欧洲经济前景的复杂预期。最后,面对大国博弈下的“分而治之”,中东欧国家地区联盟进入新的发展阶段。由于在历史文化、民族分布、宗教信仰、政治环境和社会经济方面存在诸多差异,中东欧16国各国的利益诉求也不尽相同,这为大国在该地区的地缘博弈提供了“分而治之”的契机。目前,维谢格拉德集团、波罗的海三国和西巴尔干地区的自主性意识日益增强,并着意推进彼此间的融合与协作。虽然维谢格拉德集团内部依然在对俄政策上存在分歧,但在能源安全、地区互联互通、难民、与新兴国家关系等重要领域却能达成基本共识,并有意发展与波罗的海三国、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等国在地区重大问题上的协调与合作。面对欧美在能源多元化问题上给予的大力支持,波罗的海三国却更加重视与北欧国家在能源安全与经济方面加强合作。面对四方博弈的地缘政治新形态,中东欧国家参与“一带一路”建设后也会产生新的政治利益诉求。
一方面,与新兴市场大国中国合作,可以为在四方博弈中积攒议价筹码,进一步谋求地区自主权,使对内政策不因欧美压力而轻易改变。为改变以往“东靠”“西倾”皆悲剧的小国命运,中东欧国家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一直在寻找合作的伙伴和方向,增加对欧洲—大西洋以外地区和国家的关注,中国便是这些国家中的新兴市场大国。与巴西、南非、印度等新兴市场大国相比,中国不仅在“中心—外围”结构中的地位更加突出,且与中东欧国家同属转型国家,都踏足了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的艰难历程,因此更能理解中东欧国家在地缘政治上的困境与增强自主性的强烈诉求。虽然中国无意卷入中东欧地区的地缘政治斗争,但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开展深化合作符合中东欧的切实需求。例如,面对欧盟与俄罗斯的竞相争取,巴尔干地区却选择积极加入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以获取基础设施建设融资。2016年与2017年,中国在西巴尔干五国的投资约49亿美元,占中国对中东欧16国投资交易额的一半以上。为助力欧盟的多瑙河战略发展项目,捷克和斯洛伐克也积极与中国开展合作。此外,在政治安全领域,中东欧国家与中国积极搭建政策沟通平台,从近些年来的平台发展情况来看,政策沟通平台形式会日趋多样化。①
另一方面,出于中东欧地区内部联盟(比如维谢格拉德集团、波罗的海三国、西巴尔干地区)的需要,中东欧国家需要与信息技术相关的科技创新与基础设施建设,而中国在这方面具有丰富的建设经验,值得中东欧国家学习借鉴,并与中国在相关方面展开进一步合作。如前文理论部分所提到的,信息技术的发展会提高资本克服空间障碍的能力,改变曾经禁锢于既定空间内的资本循环与劳动力交易的连贯性,增强国家间相互依赖,促进地区联盟重组,弱化半边缘与边缘国家边界。因此,在中东欧地区内部联盟发展进入新阶段之际,中东欧国家亟须与信息技术相关的科技创新服务与基础设施建设资金支持,而不仅限于铁路交通方面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下的互联互通,既包括与设施联通相关的“硬联通”,也有金融资金、科技人文交流的“软联通”。因此,基于强化地区内联盟的诉求,中东欧国家未来会在“一带一路”倡议框架下与中国展开更深入的合作。
二、经济利益层面
经过20多年来的转型与发展,中东欧地区的经济面貌大为改善,这得益于欧盟发达国家的资本输出与所提供的市场需求。目前,中东欧国家成为全球范围内仅次于中国的成长最快的汽车生产地,[1]部分中东欧国家已成为泛欧供应链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加入欧元区的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爱沙尼亚和立陶宛。然而,正是因为对以德国為代表的欧盟市场过度依赖,中东欧国家的经济脆弱性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中也暴露得较为彻底。金融危机以及欧债危机后,欧盟经济增长疲态日益显现,中东欧地区的经济也遭遇增长瓶颈。
自中东欧地区参与“一带一路”建设以来,中国与中东欧的经贸关系持续升温,并取得了丰硕的阶段性成果。据统计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与中东欧地区贸易额达822亿美元,较2011年增长了55.4%。中国企业在中东欧国家投资超过百亿美元,新增就业岗位两万余个,投资领域包括机械制造、物流配送、电力、酒店、金融、研发中心等。
从接收中国资本的投资领域和地域来看,中东欧国家已然在尝试通过重组外资结构和来源以实施平衡增长战略。黄赜琳和姚婷婷(2018)研究了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经济周期协同性及其传导机制,发现双边贸易和金融一体化会强化协同性,专业化分工和双边直接投资则会弱化协同性,而在经济波动上升期和下降期时,中国与转型国家的协同性最高。[2]因此,借助“16+1”合作机制和“一带一路”倡议,中东欧地区可以通过提高与中国经济周期的协同性来平衡欧盟经济增长乏力带来的外部市场低迷。2013年至2018年期间,中东欧和中国已通过投资合作,初步完成了交通基础设施联通以及物流信息通信网络的建设,为畅通两地贸易往来、发展双边贸易打下了良好的物质基础。同时,面对加入欧元区可能带给国家经济主权的负面影响,尚未加入欧元区的中东欧国家更愿保有货币主权,因此,中东欧国家很可能与中国在货币结算和供应链金融方面展开进一步合作,以分散“币缘政治”对国内经济自主性带来的风险。
此外,目前中东欧地区是泛欧供应链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泛欧供应链的受益者,这种由全球价值链主导的专业化分工在短期内很难转变。因此,专业化分工会进一步促进经济关系的空间分化,使中东欧地区的专业化分工更倾向于欧美,而非中国。由此,中国对中东欧地区直接投资中的绿地投资发展空间可能较为有限,选择差异化而非竞争性的产业进行投资可能会改善这一现状,形成中国—中东欧投资双赢局面。
三、地缘文化层面
后冷战时期,文化因素在解决政治冲突、处理国际事务中的战略地位大幅提升,在现实利益之外,精神信仰和文化传统影响着国家行为和国际斗争,文化这一长期分离并隐藏于政治、经济等因素背后的因素,构成了地缘政治和经济板块的深层次动力。[3]受地域的交错分布和不同文明传承的影响,中东欧地区的地缘文化结构十分复杂,宗教问题和民族问题交织在一起,并不定期地引爆国内矛盾和国际冲突。
近几年来,中东欧地区采取多元化外交战略,且内外政策自主性不断增强,但这并没有改变中东欧地区在文明归宿上的困惑和政治定位上的摇摆。根据前文理论部分的分析,多元文明在短期内无法融合成单一文明,但由于地缘文明是借助国家权力而发展的,而利益又是壮大权力的工具,因此,借助利益的融合去推动地缘文明的发展,降低“文明冲突”演化为“暴力冲突”便成为可能。
相对于西欧、俄罗斯与北非,中国几乎未曾参与到中东欧地区地缘文明交织变化的历史,也与中东欧国家在地缘文化上鲜有交集。因此,中东欧国家在与中国进行合作时,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引发地区冲突和国家间对抗的概率较低。中东欧各国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一带一路”建设,可以说是以开放的态度为未来的文化融合实践活动预留了可能。中东欧各国完全可以通过经贸往来所带来的经济增长契机,增加与中国和其他中东欧国家在人文交流上的互动,在获得地缘文明按双赢发展的物质基础的同时,以提升文化软实力作为国家安全战略导向。而面对中东欧地区复杂的地缘文化结构,中国一贯秉持尊重中东欧地区人民的立场选择,希望能按照和谐双赢的方向增进彼此的了解,从“民心相通”的角度推进地区间人文交流,为深化合作打下良好的人文基础。
参考文献:
[1]朱晓中.欧美大国与中东欧利益关系的结构和深度[J].世界态势,2018(6).
[2]黄赜琳,姚婷婷.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经济周期协同性及其传导机制[J].统计研究,2018(9).
[3]孔寒冰.东欧民族分布的“马赛克现象”[J].世界知识,2012(1).
〔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2020年高等学校青年科技人才“育苗”项目“空间政治经济学视域下全球金融空间演化脉络动力机制研究”(LQN202023)、辽宁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一般项目“全球金融空间重塑下的东亚货币合作研究”(Y201912)、2020年度辽宁大学本科教学改革研究一般项目“基于交叉学科优势特色的教学改革与实践探索——以《比较政治经济学》为例”(JG2020YBXM027)和“基于研讨式教学法将国际经济学前沿科研成果融入《国际经济学》课程的研究”(JG2020YBXM125)成果〕
(付争: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赫赤: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研究实习员)
责任编辑: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