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洋洋 李 彬
体用之于《内经》,未成系统。至于宋明理学,体用一源,发成气候。明清之时,广泛各论,尤其“肝体阴用阳”影响深远。然自近代西学冲击,体用发展近乎夭折。就今而言,相比阴阳与脏腑之类,体用理论仍处边缘。中医加鞭数载,紧随时代之流,即便如此,其体用争辩未有停息,其中最受“体用殊绝”之殇[1-2]。故此,本文基于体用与阴阳二者结合而论,系统阐述“体用-阴阳”机理及应用之说,以为思辩参考。
体用二字,见于《易》。朱子解,若身是体,动作是用;耳是体,听是用;目是体,见是用。由此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知其要者,不离其宗。遂言体者,取形态、位置、脏腑实体等;用者,功能、表现、脏腑实体对应形体之类。
而物之功能又能造物,是为体用相生之道。《类经图翼·阴阳体象》言:“体象之道,自无而有者也,无者,先天之气,有者,后天之形。”象者为用,气聚则形成,以“无生有”比“用生体”,以先天之气生后天之形,而先天之气为无形,后天之形为有形,又可衍生,以先天之精生先天之气,先天之气生后天之形,后天之形复生先天之精。气形相资,亦无亦有,以体生用,以用生体,循环往复,而解自然生成之道[3]。
阴阳者,是对自然界相互对立又相互关联的事物或现象双方属性的概括。若上升、运动、变化为阳,则下降、静止、不变为阴。其源于《易》,象于太极,理由象尽。
图1示易爻,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一分为二,抱阴负阳,阴阳之中复有阴阳,而生四象,继成八卦,阳变阴合,万物为象,亦如老子“三生万物”之理。
图1 易爻生成图
图2示四象,阳分太阳、少阴,太阳者居上,阳中之阳;少阴者居右,阳中之阴。阴分太阴、少阳,太阴者居下,阴中之阴;少阳者居左,阴中之阳。古人仰观天文,昼夜以垂四象,昼为阳,夜为阴,阳转阴,由太阳至少阴,阴转阳,由太阴至少阳,故阴阳运动变化为顺。
图2 四象阴阳图
图3示八卦,乾一至坤八排列,数之变化分两种,阳者为逆,由乾一至震四,阴者为顺,由巽五至坤八。《易》言“数位者顺,知来者逆。”位者为静态,固定,来者属动态,求变,是故易逆数也。
图3 八卦顺逆图
如此体用能相生,阴阳可转化,两体相对能分阴阳,两用相对亦能分阴阳,而只一体谈其用者,取法《医源》所言体用相资之道,则定体阴者其用阳,用阳者其体阴,体阳者其用阴,用阴者其体阳。虽物质与功能非同性同类,但求阴阳矛盾互藏也。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必合而共存,互根之理也。
借以云雨流转,见图4。《内经》曰:“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天地实质为体,其气之功能为用。结合四象,太阳为阳中之阳,居纯阳之位,在上应天;太阴为阴中之阴,居纯阴之位,在下应地。左右为用,为气之通路,左为阳升,右为阴降。故上体、左用为阳,下体、右用为阴。
图4 云雨流转与二阴二阳解
体阴用阳,阴得阳升,地气腾天为云。体阳用阴,阳得阴降,天气流地为雨。天之用阴为用地之阴,地之用阳为用天之阳,故左用为升者,为地之体阴借天阳之升,右用为降者,为天之体阳因地阴而降,此为体阴用阳、体阳用阴之意。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合而为变。故体阴生用阳,用阳生体阳,用者为变,体阴所生者实为阳体,而阳体为阴所用以生体阳,用阳作为体阴与体阳之媒介也。同理,体阳生用阴,实为生阴体,而为体阳所用以生体阴,用阴作为体阳与体阴之媒介也。
古人多推五六数术,按二阴二阳难以分配均衡,如五脏者,脾为至阴,独立于四象之外。若只分阴阳两仪又有繁琐不便,故基于《易》中阴阳爻象之上,再予阴阳三分以应其需也。
关于三阴三阳,《内经》云:“太阳为开,阳明为阖,少阳为枢……太阴为开,厥阴为阖,少阴为枢。”开、枢、阖者,三阴三阳之离合变化也,历代医家多有发挥。比象会意,多以门户耳[4]。开者,张也,形如门之开放;阖者,闭也,形如门之关闭;枢者,轴也,形如门开阖之过渡也。开、枢者为开,门且未闭,而阖则已闭,较前二者则状态变也。开为动,闭为静,先动而后静,如成门之初时开先于闭也。故开、枢、阖者以比象理解,可引申为:开者,状态之极也,初始也;枢者,状态之渡也;阖者,状态之变也。结合二阴二阳,以太阴为极,少阳为枢,由阴极至阳极也;太阳为极,少阴为枢,由阳极至阴极也。阴阳变化循环,无阖之变者,状态如一,始终为动。而加阖者则状态有变,阳明、厥阴置位不同,分隔两极以定动静初始,然有动静传变之别。故与“太阳至少阴、太阴至少阳”单一传变形式不同,另以“动极至静极、静极至动极”为基础,分别三阴三阳之整体动静变化,合前文所言八卦之顺逆也。
图5示,两阖近阳极者,太阳被隔四象之外,状态之变初始为太阳,由阳转阴,由动极向静极转变。若动极直接转静者,状态骤变而运转难平和也,故以逆向为变,由动极至少动至静极至少静至动极。整体趋静态,引申整体静态属性,各体之间强调位之传变,而无前后化生。故此体用者,主传变模式,除以三分阴阳表示,余与二阴二阳之体用同,但不求相生也。以上下为体、左右为用,由太阳至阳明逆向传变,复至太阳为一循环。
图5 三阴三阳之二维解
图6示,两阖近阴极者,太阴被隔四象之外,状态之变初始为太阴,由阴转阳,由静极向动极转变。静极者始动,以顺向为变,由静极至少动至动极至少静至静极。整体趋动态,取整体动态变化,为相生模式,前后各体之间传变之时又强调化生关系,如阴阳互用也。故此体用者,主以相生模式,而因体阴体阳相生之理,若阳明生少阳,则与法则矛盾,难以其位直接顺变。遂取“静极转动、动极转静”之理,将太阴与阳明、太阳与少阴相系,余二者少阳与厥阴相系,以成三对体用阴阳相生环也。而三对环构串联成整体即涉及体阴体阳变化问题,取八卦位数之“阳逆阴顺”传变,体阴者传变为顺,由太阴至少阴至厥阴,体阳者传变为逆,由太阳至少阳至阳明。故若以太阴为始,则体太阴生体阳明之后继生体少阴、体太阳,继生体厥阴、体少阳,最后复生体太阴而成循环一体。如此定体用阴阳相生,为三阴三阳顺向螺旋之生物规律也。
图6 三阴三阳之三维解
3.1.1 脏腑阴阳解
《内经》曰:“背为阳,阳中之阳,心也。阳中之阴,肺也。腹为阴,阴中之阴,肾也。阴中之阳,肝也。”“心为阳中之太阳,肺为阳中之少阴,肝为阴中之少阳……肾为阴中之太阴。”此为四象解,心为太阳,通天主乎神,肾为太阴,接地主生人,肝肺分属少阳、少阴,为左右升降之气,见图4。以体用相分者,上下心肾为体,左右肝肺为用。再与阴阳者,心体、肝用为阳,肾体、肺用为阴。由此推得,心体阳者其用阴,肝用阳者其体阴,肾体阴者其用阳,肺用阴者其体阳。
然各家言四脏体用有所不同。吴鞠通[5]以脏腑相对分阴阳,脏为阴,腑为阳,故五脏皆为体阴用阳。黄元御[6]认为,木火升清,清升则阳光外发,故木火体阴用阳,而金水降浊,降浊则阳体内存,故金水体阳用阴。喻嘉言[7]认为,天之阳升阴长,为体阴用阳,地之阳杀阴藏,为体阳用阴,依此将心肾对应天地,则心为体阴用阳,肾为体阳用阴。究其原因,以参照对象不同,各凭其理而定阴阳不同也。如牛顿相对运动,虽矛盾但又统一,取相对参照物之动静而动静也,无绝对之动亦无绝对之静,而日常直接言物之动静者,不过默认以地为参照。
故而脏腑体用之阴阳亦需标准来规范统一,若言脏脏者,取四象应之,若言脏腑者,取“脏体阴,腑体阳”,否则运用纷杂,使人困惑不解,限制脏腑体用的持续发展。
3.1.2 左右气血解
《内经》云:“东方阳也,阳者其精并于上,则上明而下虚,故使耳目聪明,而手足不便也。西方阴也,阴者其精并于下,并于下则下盛而上虚,故其耳目不聪明,而手足便也。”人体阴阳,不外气血。左为体阴用阳,右为体阳用阴,阴者上升,阳者下降。左体为血,血用为升,故左上为血聚;右体为气,气用为降,故右下为气聚。故左上受血而耳目明,右下受气而手足强。现代医学亦发现,人普遍左脑更为优势,相应的左侧头面及右侧手足更为灵敏[8]。然有上盛则有下虚,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而虚者易为邪侵,此为“俱感于邪,其在上则右甚,在下则左甚”之理也。
至于“左阴右阳、阴升阳降”与“左阳右阴、阳升阴降”之辨,前者指体,后者言用,如此代以体用比直言阴阳则更为明了。左体为阴为血,其用为阳为气;右体为阳为气,其用为阴为血。气血互生互用,气为血之帅,又能生血,血为气之母,又能载气。左血用气,而生右气,如体阴生用阳再生体阳,用气以为体阴体阳之媒介,故左以血为本,血体充盛则能载气而行,用气能则右气有生;同理,右气用血,而生左血,用血以为体阳体阴之媒介,故右以气为本,气体充盛则能帅血运行,用血能则左血有生。此为左右体用相生之理,可解“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之说也。
至于左右脉体者,左脉主阴主血,配以心、肝、肾,右脉主阳主气,配以肺、脾、命门。其用者,《女科秘要》有载:“左手实大是男胎,右手弦洪女孕来。”所谓左脉大顺男,右脉大顺女。朱丹溪解:“男以气成胎,则气为之主,女挟血成胎,则血为之主。” 男为阳,女为阴,左体阴用阳,右体阳用阴,体盛则用盛,左实则用气盛,右实而用血盛,用气成阳体为男,用血成阴体为女,故左大顺男,右大顺女。
需要注意的是,此处只将人身左右半分谈体用,上下含其中而不以四方,故不牵及五脏体用阴阳之分。
3.1.3 主病用药解
以脏腑阴阳为病言,物质为体,功能为用,体为用之基,用为体之象。脏腑为病时,用病多先于体病,如肺体阳用阴,多以肺阴为病;肝体阴用阳,多以肝气为病;胃体阳用阴,胃病多以通降存阴;脾体阴用阳,脾病多以益气升阳。而若体病,用亦常病,则治以阴中求阳、阳中求阴,为体用阴阳相生之道。既然病治有体用,则用药亦有体用,《本草纲目》即言:“用药宜以气味,主治附方,著其体用也。”以肝为例,《金匱玉函经二注》曰:“肝木者……偏于体不足者,必补酸以收之,偏于用不足者,必补辛以散之。”肝者体阴用阳,酸为阴,辛为阳,故用药当补之以味,同气相求[9]。因体为用之根本,用药忌过于偏性以致体用阴阳离绝,故伐肝阳之时顾护肝阴,疏肝气之时兼以柔肝。
以左右气血为病言,《慎斋遗书·麻木》:“左身麻木,因气中之血虚,右身麻木,因血中之气虚。”左体阴用阳,血盛以载气而行,血虚则气行亦缓,而致血瘀,为以血虚为本之气虚血瘀。右体阳用阴,以气充盛,助血运行,气虚则血行无力,而致血瘀,以气虚为本之气虚血瘀。尤以中风瘀血之病,历代医家多认为,左瘫属血虚,以补血之主,右瘫属气虚,以补气为主[10]。
以上为内伤之病,当邪气为患时,《医学妙谛》载:“积为阴邪聚络……故必仗体阴用阳之品,方能入阴出阳,以施其辛散温通之妙。”遂用药亦为同气相求,若邪体阴者则用药体阴,能直引病所,然以用阳化阴。
但是,目前关于药物体用的论述较少,仍需更多探索挖掘,使体用理论与临床应用系统结合。
3.1.4 中体西用解
在西学解剖方面,田进文等[11-12]做了一些探索,左半身器官较右半身言,有的运动特性更强烈,有的形体特征更明显,整体呈左阳右阴之规律。结合体用时,在中医理论中肝定位为左,而解剖之位在右,将体用进行左右镜像调整,使中西之肝位契合。如此左右体用规律为,左为体阳用阴,右为体阴用阳,体为器官之体,用为器官功能之象。故相对而言,体阳者多动,体阴者少动,用阳者主升或代谢活跃,用阴者主降或代谢欠活跃。如以循环系统,左以动脉降,右以静脉升;消化系统方面,右肝为静但代谢强大,左胃收缩以降而功能稍欠;左降结肠多蠕主排糟粕,右升结肠少蠕主以燥便等。可以看出中医体用理论与解剖良好契合,体现中医与现代科学结合的更多可行性和可探性。
3.2.1 六气客气与伤寒六经传变解
五运六气之客气为六数之论,取三阴三阳传变模式,见图7。客气按风、暑、湿、热、燥、寒六气顺序分别与三阴三阳对应,分主于一年的二十四节气。上下为体,左右为用。上为司天之气,主上半年之气;下为在泉之气,主下半年之气;左右为间气,主司天与在泉之气传变。客气司天与在泉之气每年一变,以三阴三阳逆向转动,各气之间独立占位,可传变共存,但相生关系不明显。如此五运及主气与客气之间形成错杂交合状态,阴阳生变,以致气候变化及人病始生。《伤寒论》与五运六气有关,其六经传变之理亦基于六气之三阴三阳模式。外感病邪主由太阳经至阳明经逆向传变,最后至厥阴经,或复阳也,数七日愈。
图7 五运六气传变与三阴三阳解
3.2.2 十二经脉流注循行解
十二经脉流注为脏腑各成六数之变,取三阴三阳相生模式,见图8。经脉间体用相生,体生用,用生体,体阴生用阳生体阳生用阴。结合三阴三阳,体太阴经用阳为用体阳明经之阳,体太阴经所生用阳明者为阳体,而阳体为太阴经所用以生体阳明经;体阳明经用阴为用体太阴经之阴,体阳明经所生用太阴者为阴体,而阴体为阳明经所用以生新体阴之少阴经,再经历体厥阴经后复至体太阴经以新循环,如此示十二经脉间日复一日的新生、发展与变化。
图8 经脉流注循行与三阴三阳解
结合十二经子午流注再谈体阴由三阴、二阴至一阴者,阴为体,阳为用。阴成形,阳化气,阴者成物质,阳者化功能。阴者生阳,为物之功能活动提供能量基础,渐生渐耗,由盛而衰。而复由一到三,以动则生阳、静则养阴,恰时夜眠,以静息少动来减少阴之消耗,并促进阴之自生与积存,为明日之阴盛奠定基础。而体阳由二阳、三阳至一阳者,表随阴之生成且衰藏也。厥阴入眠之时,阳入敛于阴而不发,阳象最少以为养阴。太阴之时,人之初醒将动,阴盛而始生阳,阳之渐盛,而成阳明。及于少阴,阴体渐衰而生阳愈盛,阴体减一阴,阳体加一阳而成太阳。然阳用以阴体为本,阴衰极,阳亦转衰,不能生也,所谓“少火气壮、壮火气衰”之理。
至于三阴三阳与脏腑如何对应,此不论述。脏腑体用相分者,以肺与大肠、胃与脾、心与小肠、膀胱与肾、心包与三焦、胆与肝各自相连系,脏为阴,腑为阳,取类相表里也[13]。以肺为宗气之体,大肠以升降传导为用;胃为纳食之体,脾以运化水谷为用;心为神明之体,小肠以化物分清为用;膀胱为津府之体,肾以阳气蒸腾为用;心包为藏心受令之体,三焦以通行三气为用;胆为精汁之体,肝以疏泄为用。而体阴体阳分三环者,以肺至脾为一体者,肺主后天之气,脾主后天之精,共主精生;以心至肾为一体者,心主藏神,肾生脑髓,共主神治;以心包至肝为一体者,心包主受令行气,肝主疏泄,共主气行。三环一体而成精至神至气复至精之序也。精者,生命之源;神者,人身之宰;气者,功能之象。精成者生神,神成者宰气,气成者又能生精,亦体现“精、神、气”三者体用之互存互用关系也。
至于中体西用,相比二阴二阳,三阴三阳体用在其他方面的应用有限,尤其是现代科学中的发展运用举步维艰,因自身结构复杂及理论认识不足等多种因素,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医体用理论的多元拓展,还有待大量的研究进行深入开展。
体用理论与阴阳理论均可追溯于《易》,二者的结合具有良好的契合性。不论是二阴二阳之体用,还是三阴三阳之体用,基于其传变与相生的方法论准则,其在解述中医理论及结合现代科学等多方面都能展现一定的逻辑性和合理性。然而,目前“体用-阴阳”理论仍有很多不足,要想实现理论在临床中的系统运用以及得到进一步的实践验证,尚需更多研究工作,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