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粉水

孙代文

几位同事相约去再走粉水。正好有時间，便爽快地答应了。

粉水又名粉清河，发源于神农架，流经保康县的马桥镇，进入房县与马栏河相汇，尔后便称南河，再流经保康县的寺坪镇、过渡湾镇，入谷城县境，注入长江最长的支流汉江。

传说西汉丞相萧何封酂阳侯，其夫人用粉水做的粉条白而细嫩，便称此水为粉水。《水经·粉水注》说：“取此水以渍粉，则皓耀鲜洁，有异众流，故县水皆取名焉。”

在没有公路的时代，粉水是重要的交通要道。它把粉水两岸的木耳、火纸、桐油、皮毛等土特产运到山外去，又将食盐、布匹等生活用品运到山里来。抗战时期，还担负秭归、兴山、保康、房县、谷城、老河口一线的军用盐务运输。船运兴盛时期，粉水上不仅有可载10副挑子（10个人）的小划子，还有可载50副挑子（50个人）的大帆船。早些年，在粉水两岸，时常还会遇到跑过这条水道的船工，谈起辛苦，个个眉头锁成一把，连声叹息；谈起趣事，个个都会眉飞色舞，一切仿如昨日。

我们第一次走粉水是雨过天晴不久，水半浑半清的，真的有些粉。那是1996年，县里要出一本《保康之路》的书，向人们述告保康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明晰“矿化大县、水电强县、特产名县、旅游热县”的“四县战略”，展示“团结拚搏、克难勇进、敬业争先、实干兴县”的保康精神。为此，召集了一干人马，让大家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选了一个僻静所在埋头苦写。连续伏案十多天后，稿子都有了基本的眉目，大家都叫：“累了，累了！”主持人宣布休息一天，一伙人就相约了去走粉水。

自马桥镇沿粉水而下，踏沙洲，涉浅水，走纤道，领略两岸秀色。但见绝壁危崖，直立如削，似神工鬼斧；悬崖之上，山景、树景、石景千姿百态，目不暇接。因为叫不出名字，众人便争相评点，或曰像狮子头，或曰像猴脸，或曰像佛髻，或曰像奔马……惊叫声此起彼伏，各种比拟五花八门。抬眼望，山高谷深，天高云淡，原本浩阔无垠的天空，被这山崖雕刻成一条河的形状，迤迤逦逦，参差不齐，天就如同一枚粉水的印章。崖顶高耸入云，林木茂密葱茏。有到过小三峡、神龙溪的，都认为这粉水与它们相比有过之。有人说，走通粉水，拍摄一部风光片，一定会羡煞许多人，好好开发，也是一处绝好的胜地。

事实上，粉水流域不仅有规模宏大的自然风光、源远流长的人文资源，还有被专家誉为植物活化石的野生蜡梅，有被认定是洛阳牡丹鼻祖的野生牡丹。它的水能蕴藏量11.4万千瓦，可开发10.5万千瓦，分别占全县总量的60%和81%；磷矿储量3.37亿吨，远景储量10亿吨，为湖北省三大磷矿之一，居全国八大磷矿第四位。因为它们的存在，保康才被誉为“中部磷都”、“牡丹故里”、“蜡梅王国”。在保康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期间，我曾经写了一篇《化大力气推进南河流域经济健康持续发展》的调研文章，以县政府主要领导的名义发表在湖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的《决策与咨询》上。

当时，尽管作为运输行船的粉水早在1977年就被公路取而代之，出保康往襄阳、宜昌、十堰，走的是公路，作为交通大动脉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但作为旅游的粉水还是一条处女河，作为保康的能源工业走廊还只有马桥一、二、三级水电站，总装机1.5万千瓦，作为保康的磷化工业基地，主要还是停留在矿石开采和粗加工上。靠山没有吃到山，靠水没有吃到水，粉水流域依然是保康县的贫困集中区。流域内的乡镇全部是贫困乡镇，其贫困村和贫困人口分别占到全县的85%和78%。

这次走粉水，依然从马桥镇出发，依然沿公路而下。但是，旱路没有了。一级一级的电站水库拦蓄的水已将粉水的水位抬升许多，当年走过的沙洲、纤道已全都淹没在这电站的水下。再走粉水，只能乘船走水路。坐在船上，但见水如碧玉，逶迤蜿蜒在山峦之间。两岸绿树荫蓊，如同水里的波浪涌到了山上，再往上，往上，与天连到一起。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林里飞进飞出，飞上飞下。远的，听不见声音，只可见其身影，或矫健，或轻盈，或缠绵，或孤傲，或优雅，或粗犷；近的，则可听见啁啁啾啾，热闹如同街市。蓝天水洗过一般，宛如高清的电子屏，播放着如雪的白云，片状如帛，丝状如纱，团状如锦，徐徐而动。

毫不夸张地说，粉水的开发史就是一部保康的资源开发史、资本发展史、对外开放史、思想解放史、脱贫攻坚史。

兴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总装机1.5万千瓦的马桥一、二、三级水电站，靠的是组织全县民工，自力更生，战天斗地；兴建于上世纪末、装机2.55万千瓦的过渡湾水电站，相当于之前全县水电装机的总和，实现了政府资本与社会资本的联合；兴建于本世纪初、装机6万千瓦的寺坪水电站，靠的是全面开放后独立的社会资本，其装机再次相当于之前全县水电装机的总和。粉水，成为保康的能源工业走廊。打破了电的瓶颈，粉水两岸富饶的磷矿被开采出来、被加工利用。每年超过500万吨的磷矿开采及其加工、运输已经成为保康最重要的经济支撑，提供的财政收入占居全县财政总收入的最重要份额。而且，坚持矿石开采与矿区环境保护治理并举，打造绿色矿业。深度加工产品，综合利用废物，拦截矿渣废料，恢复土地植被，降低生产粉尘，净化工业污染，走绿色发展之路。矿山开了，工厂建了，山依然绿，水依然清，空气依然清新。

水电站梯级建设形成的高峡平湖，使粉水流域后起之秀地成为旅游资源聚集区。位于寺坪镇的天子湖，风光奇丽，碧波浩淼，人在船上坐，鱼在水中游，景在身边走，云在天上飞，移步换景，别有洞天。毗邻过渡湾电站的蜡梅谷，是东半球唯一的一片野生蜡梅自然保护区，原国家环保局长曲格平为此而给保康题字：蜡梅王国。元旦前后，满山开着金黄的蜡梅花，满谷飘溢着馨香的蜡梅香，轻吸一口气，顿时神清气爽，全身通透。

粉水上游的尧治河，1988年还是吃供应粮、穿烂衣裳、点煤油灯、住破草房的贫困村。30多年来，自力更生，团结奋斗，和谐创业，科学发展，成为“中国十佳小康村”、“中国十大幸福村庄”、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4A级景区，100%的农户住上别墅。至此一游，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当代人的改天换地融为一体，既能领略原始自然的无穷魅力，也能体味尧治河人的亮剑精神，心情的洗涤与心灵的洗礼同步共生。它们与县境内的九路寨、五道峡等自然景区以及格栏坪、寨湾等乡村游共同构成了保康全域旅游的大格局。

脱贫攻坚，保康县以空前的政策力度和工作力度，使包括粉水流域内的全部贫困乡镇、贫困村和贫困人口在内的全县8.3万人实现了稳定脱贫，贫困人群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比国家目标提前两年实现脱贫摘帽。

从县城到粉水的路上，时时可见施工的工地。那是正在建设的保（康）神（农架）高速和郑（州）万（州）高铁。保（康）神（农架）高速计划2020年通车，郑（州）万（州）高铁计划2022年通车。通车之后，保康到神农架只有50多公里，保康到郑州、到重庆只有2个小时，到武汉只有1个小时，到北京只有4个小时。它们与已经建成过境的福（州）银（川）、呼（和浩特）北（海）、麻（城）安（康）高速交汇联网，改善的不只是保康的交通条件，更会带来观念的巨大变革、社会的更加开放、活力的更加激发。

曾经的穷乡僻壤正变成风水宝地，曾经的穷山恶水正变成金山银山。山，不再是发展的空间障碍，也不再是落后的代名词；水，已然成聚集的财富、流动的金银。这片土地与世界更加紧密地拥抱在一起，与时代更加密切地同呼吸共命运。如此看来，1996年似乎是一个特别的年份。在那之前十多年，保康提出“木龙”（林特）“石龙”（磷化）“水龙”（水电）“三龙起舞”战略，到那时，明确为“矿化大县、水电强县、特产名县、旅游热县”“四县战略”，到现在，“打造精致典雅、开放繁荣的绿色保康”。发展的口号尽管不断地赋予时代内容，发展的内核却始终没有变：走资源开发路，打特色产业牌，唱发展连续剧。

粉水有幸成为深度参与者、变化见证者、成果享受者。正因如此，再走粉水，值得特别纪念。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