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打狗河

打狗河，乍听这名字就没有好感。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干吗要打呢？血腥，暴戾，没诗意。如果不是朋友，不是因为对岸的白裤瑶风光，我估计一辈子也找不出理由翻山越岭来此观瞻。

同行的还有县移民局和测绘公司的技术员。年前去南宁参加一个笔会，认识一个网络文学编辑小西，她笑道，我爱人是环江的，我们是半个老乡。我说好啊，改天引见一下，认识一下我的小老乡。

今天同车下乡的小韦竟然就是小西的爱人。天意有缘，出门收获惊喜。

乘车，走路，我们来到洞别山的坳口，打狗河映入我们的眼底。深幽静谧，水面如镜，像被时光淬炼过的女人，心安神怡。

此时我们与河岸站成南北向的平行线，因为一座山的横刀立马，所以把河水锁住，成湖成潭。谁知，河水突然掉头变向，俏皮西折。

我在心里为打狗河雄性的名字纠错。打狗河一定是阴性，是女子，是妩媚。打狗河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曲里八弯，左冲右突，受尽挫折和伤害后才变得如此深情款款。当地老百姓把打狗河叫“弯河”，当地壮话的“弯”即“狗”。足见给打狗河进行壮话汉译者的草率。汉字意思和壮话差之千里。不过也好，这名字接地气，张口即来。就像庄稼人给自己的孩子起名狗剩、稗子、蕨草一样，乡下人认定名贱命不贱。

打狗河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喀斯特地貌的谷底，胆大心细，就算是遍体鳞伤，也要把锋利的石头磨得没了棱角。溶洞、暗河、陷阱遍布其间。河水进行了多次试探后，才笃定这山和那山之间围成的岸是安稳和妥帖的。河面最宽处也只有百来米。河水被两岸的山峰挟持着，应了古诗“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时光在这里特别吝惜，只在正午稍做短暂的逗留。太阳悄悄偏移，大山便在河面投下浓重的背影。

打狗河源于贵州荔波的水春河，流入龙江、西江，属珠江水系，是环江南丹两县的界河。这里没有水源争议，没有土地纠葛。山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打狗河是谦和的，不讨好，不媚从，不邀宠。如邻家女孩，像小家碧玉，在岁月的繁花锦缎里淙淙流淌。

修建电站前的打狗河，自由、清冽、欢快，如花季少年一路浅唱低吟，是最美的清泉石上流。

20世纪80年代后建了下桥、干捞、平江三个水电站。水电站宛如系在河水腰间的一枚金钥匙。坝口和河水从此彼此缠绵又彼此疼痛。打狗河变得深邃、内敛，真正的静水流深，犹如织锦穿梭的江南女子，随了个如意郎君，把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河中偶有小舟渡人或垂钓，“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河对岸有妇人捣衣，有“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之戏趣。

山民择水而居，却只能望水止渴。水流深涧，人居半山，饮水仍是一个大难题。路险、缺水、无电、地少，山民纷纷涌向城里山外移居。

這几年国家扶贫力度加大。山路是一截一截地修，群众自筹，以工代赈，财政拨款，从木论到顶吉，下巧到洞别，十多公里的山路修了十多年，凿山铺沙路，后铺水泥路。一位当地的朋友激动地发了朋友圈：蜿蜒新路，清清河水，绿瓦电站，水泥路到我家门口了！

我们从洞别屯走到干捞电站，2600米，不长，花了一个多小时。有的地方很陡，手脚并用，伏身弯腰爬行。测绘公司的技术员扛着仪器，采集数据。队长在前面带路，如果不等我们，他一个小时就能走个来回。为方便今天的测量，村民纷纷从山外赶回，十多条壮汉砍树割草，劈开路的轮廓。

修路，成了山民一件喜悦的事。

屯级路，宽3.5米，陡，弯，窄。本地司机在山道上驾驶自如，外地司机大多不敢在此路开车。胆小的不敢坐，胆大的即便坐车，也不敢望山边的悬崖，担心头顶落石，又怕脚下踩空。

返回时，队长找了一条小船分两次送我们到洞别屯，船载有限，队长和另一个村民走路回家。

走到停车点，村主任倒车，右前轮悬空，大伙抬石头垫高，把车子给弄腾上来。

晚饭，大火塘，白斩鸡，青菜豆腐，锅边挂着铁架，圈一大碗盐碟，火煨的干辣椒，切丝的薄荷，小米酒。柴多火旺，村民和我们，十来个人，四方桌。这是乡间最美的盛宴。

祖祖辈辈的村民在山里生，在山里死。但凡有一撮土就点豆种谷，山上的树木砍个精光，到处是寸草不生的石头。

现在少有人砍柴烧火，山上又恢复大自然原有的草木葳蕤的景致。

山窝里的旱地，撂荒，村民饲养一些山羊，羊在路边悠然地吃草，不惧人，把草皮树叶啃得精光。

打狗河流经环江的东山、洞敢、顶吉、景阳、希远诸村，在景阳留下一笔浓墨重彩。因为一座山的弧形耸立，把河水环形拥抱，形成了美丽的景阳湾。少有的“潮平两岸阔”的气象。河水在此又东折，幽幽远去。

修了下桥电站，淹没一片农田，成就了景阳湾。使流水淙淙的打狗河，收娇气，免娇嗔，悟兰因，在天地间绽放宁静之大美。

如果你不想被这个世界打扰，就到这里来，这里没网络，没有信号，不用看微，不用刷屏，感受一下“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曼妙。与堤坝，与河水，与山影，同老同销魂。

下南乡政府在景阳湾投资建设一个饮水工程，惠及乡民百姓。从此，临水而渴成为历史。

一条河不在大小，不在长短，不管它姓甚名谁，在自己的芳草年华，流淌成最美的自己，足矣！

作者简介：韦静宁，壮族，女，河池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广西日报》《河池文学》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