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市镇地处桂北边陲,与湖南交界。该镇山清水秀,历史久远。勤劳善良的人民世世代代栖息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并且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生动感人的故事。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农红军三次经过灌阳,在该镇留下许多红色的足迹。红军战士用他们的生命和热血,和当地人们共同写下一个个军民鱼水深情的美丽故事。为了弘扬红军长征的伟大精神,缅怀先烈们的丰功伟绩,当地县委组织了“紅军在灌阳挖掘收集史料调查工作领导小组”,我作为其中一员,和组员们一起进行了大量的相关走访工作。
外公的长征情结
我们一行找到了老红军周林友的外孙女陆回姣,她向我们讲述了她外公的生平往事。
六岁的时候,父母亲因为工作原因,把陆回姣托付给住在文市村唐家田的外公外婆照看。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许多疑问也不断地在陆回姣脑海里生发。
那时陆回姣弄不明白,唐家田整个村都姓唐,为什么她外公姓周?带着这个疑问她问外公,于是外公就讲起了他过去的事情……
外公出生在福建省长汀县端克村一个很穷的家庭里,那时福建闹革命,他很小的时候就参加了红军的儿童团。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建立后,外公就跟随红军上了井冈山。1934年红军第5次反围剿失利,外公跟随大部队往广西方向撤退。途经湖南省道县仙子脚蒋家岭村时,外公在交战中伤了腿,当来到广西灌阳文市镇大车田村时已不能赶上队伍。在这危急时刻,大车田一位好心老人看到这位小红军拖着伤退艰难行走,就把他带到家里。过了一段时间,老人治好了外公的伤腿,还介绍他到一户财主家放牛。经过中国共产党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全国得以解放。当地政府了解到外公的历史,对外公特别关照,遂把他落户到文市镇唐家田村,还给他分了田地。外公从小就受党的教育,过惯了革命的艰苦生活,工作人员在分配房屋时,分给他收缴地主的好房子,但外公却选择了唐家田唐音屯祠堂旁边一所简陋的房屋。
外公的故事让陆回姣兴奋不已,想不到这个很不起眼的矮小的外公,却有着一段非凡的光荣历史,她很自豪有这样一位老红军外公。外公对人非常友好,而对待自己却非常苛刻。入住唐家田几十年来,老老实地做人,扎扎实实地做事,周围的人对他评价很高。20世纪60年代困难时期,外公也从不向当地政府提什么要求。在生产队劳动时,他从不挑肥拣瘦。别看他个子矮小,干起活来比谁都卖力。村里的人对外公总是称赞有加:这才是老红军的本色啊!
外公从儿童团到成长为一位红军战士,再到成为一个普通的百姓,历经磨难、坎坷一生,从不以功臣自居。在他的心里,始终装着红军长征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甚至可以说,红军长征那段特殊的历史和那种特殊的情结,在他的心里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自陆回姣懂事的时候起,她就知道,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外公就穿起军装,戴着斗笠,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外出行走。每当人们看到他这身奇特打扮外出行走时,禁不住要问:老周,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外公就坚定地说:我要走完长征路啊!
热腾腾的红薯送亲人
红军三次经过灌阳,桂岩村白竹坪屯前的湘桂古道是红军长征的必经之路。我们去该屯调研时,村民文家友讲述了他奶奶亲身经历过的一个故事。
1934年9月,这条古道连续三天三夜有部队经过,当时的老百姓称这叫“走兵”。全村的男女老少,特别是青壮年被“抓壮丁”抓怕了,纷纷躲到深山里。文奶奶一家九口人,因走得急,没有带吃的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响。一天下午,文奶奶大着胆子先回到家里,蒸了一大锅红薯。红薯蒸熟后,天空已漆黑一片,只有文奶奶家透出一点烛光。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文奶奶以为自己的亲人回家了,急忙开门一看,门前站着的是十几个背着大刀拿着长枪的大兵。文奶奶大吃一惊,赶紧把门关起。一个年长的士兵隔着门和气地说:“大娘,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日本鬼子打进中国,侵占了东三省,我们要北上抗日打日本鬼子。今天走了一天,半颗米都没进肚子,想跟您讨碗水喝,要点饭吃。”文奶奶迟疑了一下,心想:以前这里也来过几次兵,那些兵不是砸就是抢,穷凶极恶,弄得鸡犬不宁、人人害怕。但门外的这些兵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很守规矩,和以前过往的兵大不相同。她心里一热,就把门打开了,还请红军战士进屋坐,给他们倒水喝。那位年长的红军问文奶奶:“大娘,你家有吃的吗?”文奶奶答:“我们山里人,田少地多,早晚很少吃米饭,只吃杂粮。”年长的红军又问:“有什么杂粮?”文奶奶说:“我家人口多,他们怕兵,都没回来。我蒸了一大锅红薯,你们就将就着吃吧。”文奶奶说完,就从火塘里把那锅正冒着热气的红薯搬到堂屋。那年长的红军又问:“这一锅红薯要多少钱?我这里只有一块银圆了!”文奶奶忙说:“讲哪里话,你们蛮远赶路,吃个红薯哪还要你们的钱!”文奶奶一边说,一边把一个个热气腾腾的红薯递到红军战士们的手中。红军战士看上去很饥饿,一锅红薯一下子就吃完了。文奶奶看得心疼,临行前,叫红军战士把水壶灌满,还慈爱地对他们说:“很想留你们在这里歇(住宿),我家人多房少,实在为难你们了!”年长的红军回答:“谢谢您,我们还要赶路追部队呢!”说完,硬将一块银圆塞在文奶奶手中。
吃饱喝足的红军战士个个精气十足,他们辞别了好心的文奶奶,消失在大青石铺就的古道上。文奶奶深夜犒劳红军战士的故事,一直是白竹坪人的骄傲,这不仅反映了白竹坪的古朴民风,更说明了白竹坪人善恶分明的性格。
一封饱含深情的信函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们走进了文市镇玉溪村塘尾巴屯文阿星的家。文阿星热情地向我们讲述了他父亲和红军收容队师长乔明增的故事。
红军当年长征经过灌阳县,乔明增在水车乡洪水箐负伤后,上级任命他为收容队师长,同时还指令他将两担银圆和部分枪支埋藏起来。乔明增在洪水菁的密林里处理好银圆和枪支后,就按上级的指示直奔文市玉溪村建立收容点。
这天,玉溪村塘尾巴屯村民文永遂正在田间劳作,乔明增凑了上来,主动与文永遂搭讪。文永遂问乔明增“贵姓”,乔明增用手中的木棍在沙土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繁体“喬”字,字写得非常工整。这让文永遂感到站立在面前的是一个“文化人”,面和心善。他们相谈甚欢,文永遂于是邀请乔明增到家中做客。乔明增见过了文永遂的家人,说是红军的挑夫,因战争流落在此地。文家人对乔明增的好感倍增,显然也已经猜出了乔明增的红军身份。过了半个多月后,外面搜查红军的风声渐渐过去,乔明增开始联络流落在灌阳一带的红军。
时间很快翻过1934年,进入1935年。开春之前,身高一米八多、健壮魁梧的山东汉子乔明增使出全身力气,选择村东北边的一片荒地,挖出石块,掘断树根,填平土沟,开出了约两亩的一片山地,与文永遂共同在新开辟的地里种上了易生长的荞麦、红薯、玉米等作物。当年红军“打土豪分田地”,乔明增流落到这个地方不是“分田地”,而是开荒造地,自食其力。这年,乔明增开的荒地就有了很好的收成。
乔明增带文永遂等村民开垦荒地,平时还给文永遂及家人通俗易懂地讲革命道理。文永遂深受乔明增的影响和教育,在后来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用实际行动支持革命,他让游击队在家召开秘密会议,冒生命危险保护游击队领导,现今在当地传颂的《南瓜生弹的故事》讲的就是文永遂为游击队运送子弹的英勇事迹。
乔明增与文永遂亲如兄弟,时间一长,乔明增就向文永遂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他肩上所担负的重任。在下地劳作之余,乔明增还教文永遂学习文化、练字。乔明增也在不断自我学习,借阅翻遍了本村及附近村庄的藏书。乔明增废寝忘食地读书、练字,有时文永遂的父母喊他几遍才来吃饭。据玉溪村民相传,乔明增能写一手漂亮工整的毛笔字。乔明增这种热爱学习的精神,给村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附近村庄的家长们常常以乔明增为榜样,要求自己的子女好好学习。
乔明增在塘尾巴隐蔽下来后,与村民打成一片,很快成为本地村民的好朋友,成为村民的一分子。他一方面为生存而起早贪黑的种地劳作,一方面联络失散红军。1935年秋天,大多数农作物因天旱少雨而减产或颗粒不收,乔明增好像会掐算一样,他开荒种的地有了很好的收成,因为他种的作物是极度耐旱的荞麦。乔明增是种田能人的名气也传了开来,这块地为此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作“乔明地”,在桂北方言中与“荞麦地”谐音。
桂北地区在1936年开春就遇到了灾荒。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附近村庄都传闻在文市镇有一个红军大官,有人开始鼓动乔明增挖出部分银圆以救眼前的灾荒。
看着眼前的灾荒景象和急需救济的战友和村民,乔明增动了恻隐之心,决定挖出一点银圆救急。为安全起见,他通知文永遂四弟兄和一个女婿参加这次行动。然而,如此大的一个行动,很快传遍了玉溪村及附近村庄,在乔明增和文永遂等人前脚刚到洪水箐时,后面跟上来了200多位村民,也要分这个额外之财。
乔明增本来是极不情愿带人来挖银圆的,现在来了这么多人,“僧多粥少”,弄不好会引起大的争斗和麻烦。乔明增不敢挖了,于是,他带着这帮人在洪水箐山里转了一大圈,像是大游行一样,当时的洪水箐村民目睹了这一壮观场景。最终,乔明增带着人群从山里又转到村口大枫树下,面带愁容地说,记不清埋在什么地方。大家七嘴八舌,催促乔明增再找一找。乔明增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无能为力,实在找不到了。
乔明增挖银圆未果,村庄里的很多乡亲不再信任他了。有人说乔明增是想独吞这批银圆,有人说乔明增可能就是个大骗子。文永遂家的大门口,天天堆满要见乔明增的人群。乔明增面对质疑,哑口无言。但文永遂和家人仍然相信乔明增,理解他的难处,并安慰他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3月底,地里新种的荞麦开始拔节,长势喜人,看来又是一个丰收之年。然而,乔明增却心事重重,准备离开此地。他向文永遂说银圆这事已经闹大了,当地村民还会继续上门纠缠,这不仅会给文家带来很大的麻烦,更重要的是被国民党知道后,更大的危险会接踵而来。他决定不能再连累文家,必须立即离“家”出走。
乔明增说走就走,他向文家全家人告辞,说是想念母亲、思念家乡了。在那个夜深人静的晚间,乔明增告别生活了15个月的玉溪村。临行前,乔明增与文永遂家人恋恋不舍。文永遂的妻子范发嫂特别拿出仅有的两斤糯米做成炒米,让乔明增在路上当作干粮,还送了自家种的几块中药材三七作为礼物,说是送给乔明增的父母。三七是治疗刀伤枪伤的有效药,乔明增来文家后对这种土产的特效中药有了新了解。当时的山东本土没有三七种植,所以,三七也是一种贵重礼物。两斤糯米在灾荒之年,那可是救命的口粮啊!这既是军民鱼水情深的充分反映,也是乔明增与文永遂家人深厚情谊的真实见证,更说明了乔明增重情重义、敢于担当,以及把党的事业放在首位、全心全意为老百姓着想的高尚情操。
1936年10月底,乔明增回到山东肥城以后,他总感到对不起文永遂一家人和流落在桂北的红军战友,因为他没有挖那个银圆“救急”,还有很多战友流落在湘江、灌江两岸,他们的日子过得都很苦。于是,乔明增提笔给文永遂写了封信,首先告知他已经安全返回老家,特别解释不能挖取那些银圆的理由。他在信中说:“这些银圆是用于中国革命事业的,我们个人不能拿。拿了就是犯罪,对你们也是不利的。你们拿到银圆后會买地,就会成为新的地主,就会转变成为革命的对象。所以,不能挖这些银圆。我们的革命事业一定能成功,等革命成功后,我们再共同把这些银圆交给上级党组织。”
作者简介:唐源志,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员,桂林市作家协会会员。近年来先后在《长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广西文学》《南方文学》《当代文学(海外版)》《华文作家报》《桂林日报》《常德民生报》等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两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