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桥

郁喆隽

很多大都市最初都起源于河流边的小村庄。待到城市长大了，河流反而被渐渐淹没，但始终是她的血脉。以前每到一个大城市，如有可能总想先去坐一次河道上的游轮导览，然后再去走一走市中心的那些桥。走过了一个地方的桥和路，你就和她有了某种血肉的连接。

年月久了，有些桥成了著名的旅游打卡点，如巴黎塞纳河上的新桥和艺术桥，伦敦泰晤士河上的塔桥和千禧桥，罗马台伯河上的天使桥，威尼斯的商人橋和叹息桥，布拉格伏尔塔瓦河上的查理大桥……在巴黎，另一座桥令我“神往”，那就是历史上的交易桥（Pont au Change）。德国作家聚斯金德在小说《香水》中提到过这座桥，桥上有四层建筑，那“是巴黎最好的交易场所之一。这里有享有盛誉的商店，这里坐着金匠，细木匠，最优秀的假发制造者和皮包匠，最精美的妇女内衣和袜子的生产者，鞋子贴边制造者，马靴商人，绣肩章者，铸金纽扣者和银行家”（李清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第49页）。然而有一天，桥上的房子莫名其妙地倒塌了。这或许应验了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说过的一句话：“金钱只是通向最终价值的桥梁，而人是无法栖居在桥梁之上的。”如今的交易桥则是十九世纪重建的。

佛罗伦萨的维琪奥桥（Ponte Vecchio，又称“旧桥”）可能是对艺术爱好者最友好的一座桥。要想从阿诺河北岸的乌菲齐美术馆到南岸的皮蒂宫去，循着瓦萨里走廊，走维琪奥桥无疑是最便捷的。从乌菲齐美术馆三层展厅最南面的窗户望出去，也会看到她的身影。夕阳西下时，登上对岸山顶的米开朗琪罗广场，还能看见落日的余晖穿过桥洞的醉人景致。据说，但丁和他的精神情人贝雅特丽齐就是在这座桥上不期而遇的。但丁为她写下了《神曲》，并将她化为女神。天知道两人在桥上有过怎样的惊鸿一瞥。

德国法兰克福的美因河上有一座其貌不扬的铁桥（Eiserner Steg）。这座建于二十世纪初的钢结构桥，跨度一百七十米，仅供市民步行和骑自行车通过。不知从何时起，情侣们开始在桥的栏杆上挂同心锁。原本灰绿、斑驳的铁桥被这些同心锁打扮得五彩缤纷，似乎焕然新生了一般。而在桥的最高处，有一句荷马的诗：“驰酒黛之海，达异言之民。”（《奥德赛》[I.183]）

无论是将天堑化为通途的建筑奇迹，还是浅滩小溪上的便道小径，桥都是渡船的替代物。走过桥的人必定心存感激，因为你从此岸之人成了彼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