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琪,马超群
(山东财经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济南250000)
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所依赖的人口红利和全球化红利正逐渐衰退,劳动力成本优势逐步丧失,世界经济复苏乏力,不确定性因素增加。依靠要素驱动的经济增长越来越难以持续,亟需摒弃粗放型的发展模式,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创新,是中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创新是引领经济发展的第一动力,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支撑”。熊彼特(J.A.Schumpeter)认为,创新是经济增长的源泉,只有创新引致的技术进步才能带来经济的持续增长[1]。创新是一项周期长、风险高的活动,需要大量的研发投入,且收益不可预测。如果没有适合创新的制度环境,技术专利得不到有效保护,可能会挫伤企业家进行创新的积极性,只有营造出适合创新的制度生态才能有效激励企业家从事创新活动。另外,文化环境作为重要的非正式制度要素,对创新也起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只有整个社会形成有利于创新的文化环境和价值观念,才能促使创新型企业家不断涌现,成为经济发展和创新的主导力量。
回顾中国历史发展进程,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反思:为什么早期中国的经济与科技在世界上遥遥领先,而工业革命却没有诞生在近代的中国?如何解释大分流(Great Divergence)是经济史上的一大谜题,被称为“李约瑟之谜”。中国在17、18世纪之前一直是世界强国,此后逐步衰落,而欧洲在度过了黑暗的中世纪后,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开展了工业革命,经济得到快速发展。各界学者经过多年的研究与争论,试图对李约瑟之谜做出解答。Elvin从经济学角度,提出了“高水平均衡陷阱”理论[2];黄仁宇从产权保护的视角解释了中国没有产生资本主义的原因[3];林毅夫从制度角度对李约瑟之谜进行了解释[4]。新制度经济学派认为在中国和其他亚洲大国中,缺乏一定的社会、政治和法律前提,换言之,缺乏有效的产权及其保护制度。在巨大的封闭经济中,统治者无需培育为进行资本积累以及对企业有吸引力的制度。同时,中国古代实行封建君主专制阻碍了先进技术的传播与经济的发展。在长期的专制统治下形成的等级制与差序格局,维持了君主的统治,抑制了自由与竞争。在这种制度环境下,技术工艺被视为奇技淫巧,从根本上制约了创新。然而,仅从制度约束方面进行解释是无法令人信服的,文化环境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更是不容小觑的。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度重视对四书五经的考察,忽视数理和科学,“学而优则仕”的官本位思想造成了中国古代的有识之士和精英阶层的极端功利和短视,浪费了大量的人才,固化了文人的思维。重农抑商,轻视技艺的发展,对于新技术更多地注重其使用价值,并未提炼出一套系统的理论体系,形成规律性的认识,始终是技术而并非科学,因此中国没有发展出“规律化的注重数理逻辑的推演式思维方式”,不利于科学的萌芽,从而也就不利于创新发展。早期中国虽然出现了四大发明等具有基础性作用的技术,但由于封建时期人们思想禁锢、安于现状,保守的小农意识抑制了先进思想和技术的传播,因而这些技术在中国并没有充分地发挥推动社会发展的作用,但在欧洲却极大地推进了资本主义演进的速度,使其向近代文明迈进。此外,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差异又进一步形成了不同的文化观念和价值体系。这些都是使得近代中国逐渐落后于西方的原因。
由此可见,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产生的影响是十分重大的。在中国经济增长乏力、新旧动能转换的大背景下,探索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的影响,对实现从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变以及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有着深刻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创新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助力,不仅会受到制度约束的影响,也会受到文化环境的影响。
较早关注创新的有亚当·斯密[5]和卡尔·马克思[6],前者指出分工能够促进生产力提高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机械的发明与改良,后者主要论述了技术创新的过程以及在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巨大作用。熊彼特[1]对创新的内涵与外延做出了清晰界定,他认为创新是将生产要素和条件进行重组,并分解为产品、技术、市场、原料和组织五类。熊彼特认为创新是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源泉,作为创新主体的企业家不断地从事着“创造性毁灭”的过程,每一次的创新都可能会摧毁现有的生产方式或产品,之后学者对创新的讨论大多会提及其思想。传统的经济增长理论主要关注创新对经济绩效的影响,将技术创新看作是各种研发投入的函数,新制度经济学考虑到制度因素,强调了制度对创新的激励作用。Baumol指出,企业家选择从事创新等生产性经营活动还是寻租、有组织的犯罪等非生产性经营活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本地区的制度环境[7]。制度①作为一种激励,能够从根本上促进创新的产生[8],但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的影响机制也存在较大的差异。
文化环境影响创新方面,由于文化难以量化,因此现有文献多采用规范分析的方法。Tihanyi等人将文化与创新结合,研究了文化距离与进入方式选择、国际多元化和跨国经营绩效的关系,研究结果发现文化距离即国家之间的文化差异与高新技术行业的国际多元化之间存在着负相关关系[9]。国内学者对文化环境与创新关系的研究集中在多个方面。一些学者考察了社会资本对创新的影响,柳剑平和程时雄探讨了社会资本的社会和资本特性对国家创新体系的影响,前者通过信任、社会网络和公民规范等方面影响国家创新体系的构建,后者则会通过影响创新投入、物质和人力资本、增加资本存量等作用于国家创新体系[10]。杨战斌和吴文清将非契约性社会资本对科技创新的作用进行了规范分析,认为非契约性社会资本能够在个人、团体和国家三个层面推动科技创新,但同时也会存在忽视正式制度的影响与个人利益的缺陷,阻碍科技创新[11]。学者们还将政府与企业之间的政治关联作为一种文化环境,在制度约束不足的情况下,政治关联能够通过降低企业行政成本、加强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以及帮助企业获取关键的资源等促进创新[12-14],但过度的政治关联也会破坏公平竞争和资源的合理配置从而阻碍创新[15]。另外,企业家精神和中西方文化差异对创新的作用机制也引起了各界学者的关注。李维安和王辉从公司治理视角,分析了企业家的冒险精神、风险偏好和承担能力是开展创新的前提条件[16]。傅才武和岳楠对比了以农耕文明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和以工业文明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对创新的不同作用,以探索中国传统文化转化和发展的实现路径[17]。
制度约束影响创新方面,Tebaldi和Bruce通过建立制度与创新的理论模型发现良好的制度有利于加强产权保护,促进知识的交流与思想的碰撞,加强研发人员之间的合作从而减少创新过程中的不确定性,促进技术的开发与应用[18]。Natalia和Paul通过研究欧洲各国制度差异对创新的影响发现严格的产品制度和劳动力制度对创新产生了负向影响,更发达的金融制度会对创新产生正向影响,但实证结果对将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作为刺激创新的一种手段提出了质疑[19]。国内学者对制度约束与创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微观企业和宏观区域两个层面。在微观层面,康志勇和张杰主要着眼于区域之间的制度差异如制度环境差异、金融市场、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实证考察了区域制度环境的差异对企业自主创新的影响[20]。杨飞基于制度质量的视角,从微观的制造业层面实证研究了总体的制度质量及其多个维度对高等和中等技术制造业技术创新的影响[21]。在宏观层面,张宗和与彭昌奇分析了影响技术创新能力的因素,揭示了创新主体会受到外在制度性因素的影响,进而对创新绩效产生促进或阻碍作用[22]。徐浩的研究表明行政治理水平的改善和法制水平的提高能够促进技术创新[23]。李平和刘雪燕着重关注市场化制度,从技术创新效益和技术溢出效益两个角度分析了市场化制度变迁对技术进步的影响机制[24]。可见,关于制度约束与创新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且多采用实证分析的方法。部分学者对文化与制度对创新的共同作用也做出了有益的探索,但主要从政企关系和社会资本的角度出发,并未系统地分析文化环境对创新的影响。
通过对已有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目前对制度与创新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单一方面,很少将文化环境与制度约束相结合研究二者对创新的影响。关于制度约束对创新的影响研究较为一致,大多从市场化制度、知识产权保护、劳动力制度和金融制度等角度入手。关于文化环境与创新的相关研究则比较分散,缺乏全面性、系统性的论证。文化环境对于创新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涵盖内容丰富,且难以量化,缺乏精准的实证研究,故对文化影响创新的机制分析和实证检验还需要进一步拓展。鉴于此采用中国29个省份②2008—2017年的平衡面板数据,运用空间计量模型实证检验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地区创新水平的影响及其溢出效应,并进一步检验各变量对创新效率的影响。
良好的制度有助于抑制各种不可预见行为和机会主义行为,营造稳定的营商环境,减少知识搜寻成本,对创新主体产生激励,进而促进创新。除正式制度的约束外,文化环境作为一种重要的非正式制度也会影响创新。
文化具有教化、培育的作用,对人们的行为方式与价值观念具有根深蒂固的影响。由于各地区的自然环境与资源禀赋存在较大的差异,因此所孕育出的文化环境具有独特的区域性,受其文化影响的人们在语言、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等方面有别于他人。从区域文化的角度来看,保守、封闭的文化环境会消磨人的创新意志,使人们遵循着固有的行为模式与传统,追求生活的安逸与稳定,善于守成而疏于开拓,不利于企业家精神的培育。在创新、开放的文化环境中,人们往往会具有冒险精神,锐意进取、不畏风险,有利于培养出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他们在“创造性破坏”的过程中也会营造出活跃创新的企业氛围,塑造员工的价值观念,从而积极投入创新活动,形成一派创新气象。
社会网络、信任与道德规范等社会资本对创新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费孝通[25]将中国传统的社会结构称为差序格局,亲缘和地缘关系是这种社会结构的基础,每个社会关系网络以“己”为中心,按照伦理次序层层向外推开,社会网络的范围依据需求富于伸缩性。这种社会网络是依靠私人联系所搭建的,同一网络中的人可能拥有共同的知识基础、文化背景、价值观念或行为方式,这种相似的认知模式能极大地促进群体沟通的效率,有利于知识的共享与交流,降低信息搜寻成本,提升创新绩效。依赖社会网络所形成的行业协会能够获得信息效应与资源效应,增强企业规避风险的能力,获取更多的创新机会。同一社会网络中的主体往往具有更高的信任程度。信任作为一种宝贵的社会资本有助于加强主体之间的和谐合作,减少交易成本,促进了创新者对风险的偏好态度,有助于开展具有高风险和高收益的创新活动[10]。社会信任还有利于改善投资环境,降低融资约束,吸引外资[26],为创新活动注入更多资金来源。在法律规范难以发挥作用的领域,道德规范可以补位,约束交易主体的行为。违背道德规范的代价比正式惩罚要严重得多,社会成员会通过孤立、排斥、停止交易等方式进行惩罚,使交易主体面临高昂的违约成本,有助于抑制寻租行为。另外,强调重视集体利益、顾全大局的道德规范有益于形成社会合力,集中力量进行创新活动。制定明确的道德规范可以影响创新主体的决策选择,使之与社会普遍价值观相适应,能够有效地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激励创新行为。
中国的传统文化和道德规范内在地塑造了中国特有的经济社会制度,形成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刚健勇毅的民族品格。中国传统文化中倡导以和为贵、天人合一的“和文化”,对社会的稳定、民族的团结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为新时代的创新活动注入了和谐精神与人文关怀。“以诚为本、以信为先”的文化传统对约束企业家的行为,倡导诚信经营仍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然而,传统的儒家思想也成为了阻碍科技发展与创新的深层次原因。与西方社会不同,中国是血缘社会、人情社会,社会结构相对稳定,维持这种稳定依靠的是既存的秩序,是凭借传统来维持行为规范的“礼治”。在法治等依靠国家权力实施的正式制度难以发挥作用的时候,中国自古以来便依靠“礼治”这种非正式制度补位,维持社会秩序。中国传统的小农经济在自然经济中占主导地位,受经济结构影响形成了“小富即安”“见好就收”的小业主思想,不愿创新,害怕风险。在重农抑商的观念引导下,商人的地位处于社会底层,唯有策名就列方能跻身上流,读书人奉四书五经为思想圭臬,视科学技术为奇技淫巧,极大地抑制了创新。创新精神不足也是影响我国创新水平提升的原因之一。传统的义利观强调重义轻利,以道义作为人的精神追求,虽能克制拜金主义、享乐主义,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缺乏了进行创新的必要激励。
中国的文化绵延坚韧,传承不辍,极富生命力,在传承中不断地被赋予新的时代精神。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是人们长久以来依靠经验积累而成并约定俗成的,也是公认合适、行之有效的行为规范。维持并延续这种行为规范的成本是很小的,其对人们的影响却又是最大的。文化环境能够在时代的流转与继承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的行为,并固化成信念与道德,通过企业家精神的培育、知识的共享与交流、增强社会信任等进一步影响创新主体的创新意愿和行为。
制度约束是国家自上而下强加和执行的,通常依靠强制性法律手段来实施,并依赖某种惩罚而得以贯彻。制度约束中影响创新的因素莫过于知识产权保护、金融制度和劳动力市场制度三种,因为这三种因素分别影响传统生产函数中的技术(A)、资本(K)和劳动(L),传统经济理论认为创新是资本和劳动累积的结果和外溢效应,然而,三者影响创新的机制和路径存在较大的差异。
2.2.1 知识产权保护与创新
知识产权保护是保障创新成果、促进创新投入的有效制度安排,其对创新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第一,明确的知识产权制度能够有效地保护创新成果,激励企业增加研发投入,将自身的技术优势转化为高额利润,提升企业开展创新的动力[27];第二,创新成果具有公共物品的特性,不可避免地产生外部性和“搭便车”等机会主义行为,降低创新主体的积极性,而完善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能够运用法律手段保障创新主体的合法权益,抑制机会主义行为,降低创新投资的外部性;第三,创新存在着技术、市场、政策的不确定性以及企业决策的失误四类重要风险[28],其收益也具有不确定性[29],知识产权保护能够为有效地规避市场风险与政策风险提供制度保障,减少创新活动中的不确定性,促进创新成果的转化;最后,良好的知识产权保护有利于营造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建立信任关系,提高创新资源的配置效率,促进知识的传播与交流,形成从研发投入到创新成果产出的良性循环。
2.2.2 金融制度与创新
目前,中国总体上以银行间接融资为主的金融体系难以为创新型企业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30]。创新具有很高的流动性风险和收益性风险[31],风险与回报的不相匹配使得银行缺少为创新型企业融资的激励[32]。完善的金融体制有助于分散企业的自主创新风险,为科技创新提供体制机制保障[33]。宽松的信贷政策能够缓解企业融资约束,营造良好的金融环境,信贷配置市场化有利于降低企业信息搜寻成本和交易成本,引导资金流向创新能力更强的项目或企业,实现资源优化配置,减少企业融资成本,增强企业创新动力。
2.2.3 劳动力市场制度与创新
当前,中国劳动力市场供求结构发生重大变动,劳动力要素成本上升,发达国家将制造业转移到成本更加低廉的国家,以劳动密集型为主的产业竞争优势减弱[34]。劳动力市场发挥着资源配置的重要功能,在劳动力可以自由流动的制度环境中,创新人才能够与创新机会更好地匹配,加速知识与信息的流动和积累,既能带动区域经济增长又为企业创新积累更多的人力资本。为劳动者提供完善的劳动保障和就业保障有助于形成稳定的未来收益预期,从而提高创新活动的稳定性。劳动力成本提升能够从两个方面影响创新:一方面,劳动者工资提高能够吸引更多高素质人才参与研发活动,劳动者更有动力进行人力资本积累,提升自身素质,工资水平的增加还伴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升,为企业带来更多收益[35];另一方面,劳动力成本上升可能会引发要素替代,企业会加大资本和技术投入来代替劳动,同时企业更加重视对现有员工的培训与开发,提升人力资本积累水平,进而刺激创新。
在Mansfield[36]和Phelps[37]提出的技术函数的基础上,将制度因素纳入技术进步决定模型,基本的技术函数为:
其中,T(t)是技术水平,R(υ)表示在时点υ上研究领域的劳动投入,ω为滞后因子,可以被理解为研究成果的“转化滞后期”。
首先,假定劳动力是非同质的,没有工人在商品生产上有绝对优势,但不同的工人在研究的有效性上不同;其次,假设工人研究有效性的分布在时间维度上是稳定的,这是因为如果劳动力的数量和所需研究人员的数量都翻一倍,那么通过合理配置人员,研究的有效性也会翻一倍。最后,假设如果没有研究人员,则不存在有效的研究。
用“有效研究函数”E(R(υ),L(υ))替代R(υ),其中,L(υ)表示总劳动力。将上述假设用数学形式表示,得到如下技术函数:
其中,有效研究函数满足如下约束:
在此基础上对原模型进行改造,同时加入研究资本M(υ)、制度约束I(υ)和文化环境C(υ),如(6)式:
新函数满足如下约束条件:
依据以上函数可设计计量模型如下:
其中,下标i表示各个省份,t表示时间,Xit代表影响技术进步的其他控制变量,εit表示随时间和个体而改变的扰动项。
具体方程设定如下:
由于区域创新活动具有明显的空间集聚现象[38],因此,考虑到创新的溢出效应,进一步构建了空间计量模型,具体方程设定如下:
其中,μi、υt分别表示地区效应、空间效应;ρ和ψ分别为空间自回归和空间自相关系数;Wij表示空间权重矩阵。
运用中国29个省份2008—2017年的平衡面板数据实证检验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的影响,数据主要来源于EPS数据平台和《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6》(以下简称《报告》)[39]。
3.2.1 被解释变量
一个地区的创新水平可以采用多种途径来衡量,如创新投入、创新产出和创新效率等。创新投入多采用研发经费支出来衡量,但由于会计制度不够完善可能会存在虚报等问题。创新产出指标多采用专利授权数加以衡量,与专利申请数相比,专利授权数更为客观,而且一个地区的专利拥有量能反映这一地区的整体创新水平和综合实力[40]。因此,本文主要选择创新产出和创新效率进行实证分析。创新产出以每万人专利授权数表示;创新效率采用DEA-Malmquist指数方法测度,选取研发经费内部支出与研发人员全时当量作为投入指标,专利授权数与技术市场成交额作为产出指标。
3.2.2 主要解释变量
本文将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作为主要解释变量,其中文化环境选取了2008—2017年各地区文化事业费和文化机构数作为代理变量,分别用文化事业费占GDP的比重和每万人文化机构数来表示。文化事业费是政府用于发展文化事业的经费支出,代表了政府对地区文化事业发展的重视程度;文化机构则是公民获取文化服务的基本平台,代表了文化基础设施的建设情况。政府加大对文化事业费的投入和文化机构的建设有助于丰富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塑造良好的文化环境③。从文化投入和产出的角度选取了文化事业费和文化机构数这两个指标,能够较好地代表地方整体文化环境。制度约束根据理论分析选取了知识产权保护、金融制度和劳动力市场制度作为代理变量④。
3.2.3 控制变量
除文化环境与制度约束之外,研发经费支出、研发人员投入、经济发展水平以及外商直接投资也可以影响一个地区的创新水平和效率,本文将其作为控制变量。研发经费支出能够影响创新的规模和力度,研发人员作为创新的主体会直接影响创新产出[38]。经济发展水平可以反映出一个地区的知识存量[41],用人均GDP来表示。外商直接投资可以通过培训和人员流动带来溢出效应,增强国内企业创新能力[42]。具体变量解释与测度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说明
先使用传统计量模型实证检验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地区创新水平的影响,在此基础上,考虑空间溢出效应,对各省创新水平的全局空间相关性进行检验,设置三种空间权重矩阵,运用空间计量模型检验文化环境与制度约束对创新的溢出效应。运用DEA-Malmquist指数方法计算出各地区的创新效率,进一步采用Tobit模型分析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效率的影响。
在不考虑空间因素的情况下,运用传统计量模型考察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地区创新水平的影响,具体结果见表2。通过Wald检验、LM检验和Hausman检验,选择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分析。
从估计系数结果来看,文化事业费与创新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文化机构数与创新的关系并不显著,但系数为正,表明良好的文化环境对创新水平具有推动作用,这种作用可能是通过创新开放的文化氛围、紧密联系的社会网络、良好的社会信任、明确的道德规范和优良的文化传统等实现的。在制度约束中,知识产权保护对创新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金融制度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说明目前不健全的金融制度对创新水平的提高产生了阻碍作用。劳动力市场制度与创新之间关系为正但并不显著。控制变量中,研发经费支出与经济发展水平显著地促进了创新,研发人员投入和外商直接投资对创新的提升作用并不显著。传统计量结果并未考虑空间效应,而文化环境、制度约束和创新水平等变量可能存在明显的空间溢出效应,故在传统计量模型的基础上,进一步运用空间面板模型考察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地区创新水平的影响。
4.2.1 空间相关性检验
本文在三种空间权重矩阵下,利用Moran’s I指数对各地区的创新水平进行空间相关性检验(见表3)。可以发现,三种空间权重矩阵下Moran’s I指数均为正且通过了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说明我国省际创新水平存在显著的正向空间依赖性,因此需要采用空间计量模型进一步检验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的空间溢出效应。
表3 2008—2017各地区创新水平的Moran’s I指数
4.2.2 空间面板数据模型估计结果
选择空间杜宾模型(SDM),利用极大似然估计方法分解其空间溢出效应。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
从表4可知,在三种空间权重矩阵下,固定效应模型的R2和自然对数似然值均大于随机效应模型,说明固定效应模型的解释能力更强,因此选择固定效应模型分析其估计结果。
表4显示,在邻接和地理距离矩阵下,文化事业费与创新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在经济距离权重矩阵下,文化事业费系数为正但不显著,文化机构数在三种矩阵下均不显著,但系数为正。这说明现阶段的文化环境在整体上有利于创新水平的提升。开放的文化氛围、良好的社会信任和明确的道德规范可以通过企业家精神的培育、知识的共享和交流、交易成本等降低方式间接地影响创新活动,且这种影响具有明显的外溢效应。在制度约束中,知识产权保护估计系数为正,且均通过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知识产权保护为创新提供了制度保障,在保护创新成果、抑制机会主义行为、规避市场风险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金融制度在前两种矩阵中显著为负,说明我国目前的金融制度仍然不健全,存在较大的改革和提升空间,现行制度下引发的金融监管效率低下、融资成本过高等问题为创新带来了消极影响。劳动力市场制度对创新的影响不显著,可能是在劳动力市场制度不断完善的过程中劳动力自由流动的障碍依旧没有完全破除,使得劳动力市场制度对创新的提升作用并不明显。控制变量中,研发人员投入和外商直接投资对创新的影响并不明显,研发经费支出和经济发展水平对创新的提升作用十分显著。研发资金的大量投入可以引进更多先进的技术设备,改善创新的基础条件。经济发展水平的系数显著为正,意味着较高的地区经济水平能为创新提供良好的基础,对创新产生积极影响。
从变量的空间滞后系数来看,知识产权保护的空间滞后系数显著为负,表明知识产权保护对周边地区的创新水平产生了阻碍作用。金融制度、劳动力市场制度、研发经费支出、外商直接投资的空间滞后系数并不显著。为了更加准确地解释文化环境与制度约束对创新的溢出效应,利用效应分解的方法将空间溢出效应分解为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表5中报告了效应分解结果。
表5结果显示,文化事业费对创新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在前两种矩阵下均显著为正,在经济距离权重矩阵下,文化事业费的直接和间接效应为正,但并不显著;在三种空间权重矩阵下,文化机构数对创新的直接效应与间接效应虽不显著,但系数为正。这说明一个地区的文化环境不仅对本地区的
创新水平具有促进作用,而且也会对周边地区的创新产生积极影响,且文化环境影响创新的溢出效应在邻接矩阵条件下更为明显。在三种矩阵下,知识产权保护对创新的空间直接效应显著为正,表明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加强能够极大地提高区域内的创新水平。知识产权保护对创新的间接效应为负,且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说明一个地区的知识产权保护越强越会对周边地区的创新产生抑制。原因在于地区之间存在竞争效应,一个地区产权保护水平越高越会吸引更多人才流入该区域,从而对人才流出地区的创新水平产生负向影响。金融制度对创新的直接效应与间接效应在三种空间权重矩阵下均显著为负,这意味着某地区的金融制度对本地区以及周边地区的创新产出都具有消极影响。与传统计量模型结果一致,进一步验证了模型的稳健性。在经济距离权重矩阵下,劳动力市场制度对创新的直接效应显著但间接效应不显著,可能是因为一个区域内劳动力有限且集中性较强,一个地区推行的人才吸引政策会使劳动力流向该区域,因此不会对周边区域的创新水平起到明显的提升作用[44]。
表4 三种空间权重下的SDM估计结果
表5 空间溢出效应分解
控制变量中,在邻接和地理距离权重矩阵下,研发经费支出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显著为正,说明研发经费支出具有明显的空间溢出效应。研发人员投入在前两种矩阵下系数为正,在经济距离权重矩阵下系数为负,且均不显著,原因可能是研发人员受经济因素影响,主要集中在经济发达地区,经济落后地区科研人才短缺,从而对创新产生了阻碍作用。经济发展水平在三种权重矩阵下均能显著地促进本地区以及周边地区的创新产出,具有明显的空间溢出效应。外商直接投资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较小,系数为正且均不显著,没有明显的空间溢出效应。
在上文中运用了传统计量模型和空间计量模型考察了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地区创新水平的影响及其溢出效应。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不仅能影响创新水平,有可能会进一步影响创新效率,为了分析二者对地区创新效率的影响,测算了我国30个省份⑤2008—2017年的创新效率,分析其空间分布特征,并运用Tobit模型实证分析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效率的影响。
4.3.1 创新效率的空间分布特征
选取研发经费内部支出与研发人员全时当量为投入指标,专利授权数与技术市场成交额为产出指标,运用DEA-Malmquist指数方法测算了各地区的创新效率,如表6所示。
表6 2008—2017各地区创新效率
在测算出各地区创新效率的基础上,选取2012年和2017年两个时间节点,分析创新效率的时空变化。由表6可知,2012年和2017年我国创新效率存在明显的空间差异特征,总体呈上升趋势。具体来看,2012年,创新效率高的地区仅有北京、江苏、浙江、海南和青海,而且创新效率为1,创新效率较高的地区主要集中在西部,中部地区创新效率偏低。2017年,有15个地区的创新效率在0.8以上,主要集中在西部和东部沿海的大部分地区,其中北京、浙江、广东、青海和新疆创新效率为1;中部地区创新效率提升明显,河北、山东、山西、辽宁、湖南和内蒙古六个省份创新效率较低。经上述分析可以发现,从2012年到2017年,西部和东部沿海地区的创新效率逐渐增强,高效率地区的数量增加了两倍,青海和海南等某些不发达地区的创新效率反而高于经济实力更为雄厚的广东和山东等地,可能是因为经济发达省份创新产出多,但创新投入也大,因此创新效率不一定高。这说明我国大部分地区的创新效率还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必须要加强管理能力,改进管理方式,优化制度供给,提升资源利用效率。
4.3.2 创新效率的影响因素分析
在测算出创新效率的基础上,运用Tobit回归模型分析了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对创新效率的影响,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
表7 Tobit模型回归结果
模型(1)以创新效率为被解释变量,文化事业费、文化机构数、知识产权保护、金融制度和劳动力市场制度为主要解释变量,研发经费支出、研发人员投入、经济发展水平和外商直接投资作为控制变量。模型(2)进一步剔除了不显著的变量,剩余变量均通过5%的显著性检验。本部分主要分析模型(2)的回归结果。
从模型(2)的结果来看,知识产权保护系数显著为正,反映出良好的知识产权保护作为促进创新投资、保护创新成果的制度安排有效地提高了创新效率。金融制度显著地拉动了创新效率的提升,完善的金融制度能够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分散创新风险,为企业的创新提供资金支持,有利于企业加大创新投入和产出,提高创新效率。研发人员投入对创新效率的影响非常显著,但呈负相关,说明研发人员投入越多反而不利于创新效率的提升。这意味着目前的研发人员存在冗余,原因可能在于部分研发人员工作效率低下,缺乏正规化管理,研发人员越多越增加了沟通和协调的成本,降低了研发效率,无法获得更多的创新产出,从而阻碍了创新效率的提升。外商直接投资与创新效率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这说明承载着国外先进技术与管理经验的外商直接投资可以促进东道主国的创新效率。
良好的文化环境不仅对本地区的创新水平具有促进作用,而且也会对周边地区的创新产生积极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是通过创新开放的文化氛围、紧密联系的社会网络、良好的社会信任、明确的道德规范和优良的文化传统等来发挥作用的。制度约束中,知识产权保护显著地促进了本地区的创新水平和创新效率,但阻碍了周边地区创新水平的提升;目前不健全的金融制度存在监管效率不高、融资渠道不畅等问题导致金融制度对本地区和周边地区的创新产出起到了抑制作用,但完善的金融制度能够显著地拉动创新效率的提升;劳动力市场制度对创新的拉动作用并不显著,不存在明显的空间溢出效应。因此,未来创新水平的提升必须要同时协调文化环境和制度约束两个方面,在完善知识产权保护、金融和劳动力市场制度的同时,必须充分发挥文化环境对创新的促进作用。在制度约束难以规范的领域,以文化环境作为补充,相互促进;文化环境建设不足时,依靠正式制度进行约束,共同促进创新。
文化环境层面,应加大文化投入,大力培育和弘扬优秀的价值体系和文化理念,充分发挥优秀传统文化的教化作用;构建高效的社会网络和良好的社会诚信机制,建立行业协会,促进组织成员之间的沟通和交流,扩展知识共享渠道;制定明确、优良的道德规范,既要维护集体利益,又要尊重个人利益,保障社会秩序的健康运行;培养创新意识和开拓精神,打破陈规,形成社会合力,集中力量开展创新活动;积极开展文化活动,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完善文化基础设施建设,为文化的传播和交流创造条件。制度约束层面,完善知识产权法律体系,树立知识产权保护意识和维权意识,充分发挥知识产权在刺激创新和成果转化中的支撑引领作用;加强金融监管,提高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效率,大力发展直接融资市场体系,拓宽企业融资渠道;加大教育投入,增强人力资本积累,提供完善的劳动保障和就业保障,充分保证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为创新提供充足的动力来源和制度保障。
注 释:
①道格拉斯·诺思(1981)将制度分为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本文将文化环境作为非正式制度的重要变量,制度约束主要集中于影响创新的正式制度。
②不包括西藏、重庆和港澳台地区。
③包括创新开放的文化氛围、紧密联系的社会网络、良好的社会信任、明确的道德规范和优良的文化传统等。
④《报告》中只公布了2008—2014偶数年的数据,奇数年的数据采用均值法求得,2015—2017年的数据参考张梦婷等[43]根据最后三年的平均增长率推算得出。
⑤不包括西藏和港澳台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