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
之字形楼梯
伸出双手,给
彼此一个深情拥抱
之字形楼梯
让两栋房子搂成一体
热恋的人来后
就把鸳鸯二字当作粘合剂
时间越久,在此间
相拥的磁力越牢不可分
没什么能挽留
从楼梯上路过的光阴
素描或摄影
都只能定格某个瞬间
一种建筑所表达的风格
太过单调。之字形
像一句互文
有助于疲劳后的审美
瓦楞
一片挨着一片
黛瓦,堆叠出木房子
特有的鳞甲。炊烟
与睡梦都在其庇护之下
垄沟里,生长过许多
不同习性的作物
雨雪、阳光,以及鸟鸣声
都曾被拣瓦匠采摘过
瓦楞草选择落脚
哪家屋顶,与贫富无关
它们靠一层薄土安身立命
演绎了庄稼人的一生
制式统一的瓦楞板
缺少几分匠气。盖在
老房顶上就如同
戴了一顶不合身的帽子
内六角扳手
螺钉嵌入孔内
将某些不稳定因素
紧紧缝住。扳手
的臂力远胜于血肉之躯
实验仪器的关节
多呈内六角形。治疗
它们内部的病变
要用不同型号的手术刀
揣几把内六角扳手
就干起检修的老师傅
像一个赤脚医生
望闻问切却不在话下
左右拧动的力
来自于杠杆原理
而松紧调节
自有它内在的乾坤
吐烟圈
通往睡眠的小路
过于崎岖。往往需要
点几根烟充当扶手
鼾声,才能顺利抵达
时间近乎停止
烟圈产生的涡旋力
像一根临时发条
让局部空间得以重启
愁思太多,眉宇间
便多了几把锁
一根烟的作用仅在于
将某些事短暂地贴上封条
烟圈,就如同鱼
吐出的水泡。抽烟的人
也渴望换一种呼吸
才用嘴赶制供氧气泡
废桥取道
废弃二字,让石桥上
的时光变得斑驳
无论以什么方式路过
都要借用几分勇气
只有加快脚步,才能
甩脱内心的晃动
与不安。河水冲击着桥墩
让人产生一阵断裂感
石桥的位置,被桃花汛
逼退到半山腰
在一次又一次忍让中
拱形活出了新高度
坠水的人,像块石头
沉下后再没有回音
沿着河岸逆流而上的喊魂
是刻舟求剑的另一版本
打铁花
高于熔点的煅烧
赋予废弃铁料以新生
铁素液化后
在夜空中绽成焰火
打铁花的艺人
早已把余生熔进铁水
火雨铁花,让生活
具备了璀璨的可能性
喜欢仰望星空
目光中就会盛满萤光
铁匠们用疼痛喂养
的艺术,让节日暂时脱贫
铁树的花期很短
几秒间,火星便如花瓣般
落满水面。种树的人
习惯用微笑厚葬每一次凋零
台签
名字总是先于你,端坐于
某个座次。很多时候
你一再追问自己
谁才是应邀出席的那位
台签上的黑体字
是一件参会服。环肥
燕瘦,全凭唇齿间
蹦出的词语悉数作评
在脸盲症高发
的时代,谁是谁已不重要
桌上有放大版的名片
为所有的形象精确代言
散会后,你用分身术
与台签上的人互换人生
他替你四处奔波,而你自己
则驻足于一杯茶的余温
来鹤台广场
古典音乐声中,一群仙鹤
正舒展羽翅。他们在夜色里
轻轻起舞———试图抖掉
白天觅食途中所积攒的疲累
被严寒幽禁许久的夕阳花
再次绽放于广场四处。在她们身上
我看到了经年后的自己
而舞蹈,是我们燃起的一堆篝火
挥长鞭的老人,在空地上
反复地抽打空气。按说
他已经过了嬉笑怒骂的年龄
但每挥一鞭,我都还能听到暴戾
在路灯下黄袍加身
就会变成这个季节的土皇帝
每撕一张日历,就相当于
我又翻了一个牌子,召春光侍寝
马来酰肼
具备智能识别和
精确打击功能,试验田里
没有哪棵杂草能逃过它的慧眼
在烟草摘心過程中,它是
一把激光手术刀。
为徒长的植株做完无痛切除
如果它同样适用于人体
所有负累将从肉身悄声脱离
而生命更新,打开另一个版本
哪敢肆意妄为,毕竟作物
也要遵循它们自己的生命法则
若帮一朵花留住春天
我就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千金子
很多时候,我也很任性
这你都知道了
故意把你留到最后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拜金
相反,我是出于鄙夷
想看看你在金色的稻浪之中
会不会放下自己的身段
你也见识到了,很多时候
厚重和积淀无法量化
一颗稻子就能蕴藏几个季节
因此,请收起你的金贵
这片实验田,从来不会认可
未经科研求證的自我吹嘘
此外,我们手中的农具和药剂
也将修正你
把顽固当成顽强的谬论
废纸篓
白纸变皱,在孤灯下
画出一条抛物线。坠落中
它用藏在体内
的涟漪,抵消力的冲击
此刻,废纸篓是
缩小的篮筐。所有跃然纸上
又被揉捏成团的思绪
逐渐矫正你投射的精度
落在篓外的废纸,属于一种
溢出物。你只好停下笔
像关水龙头那样
拧紧某根触发表达的发条
与废纸篓对视久了
你已习惯把它当成一口矿井
皱巴巴的纸上,偶尔
堆着你彻夜寻找的碳素
备忘录
外婆痴呆多年,她的记忆曲线
被时间拉抻得笔直。而脑海
的某片海域,也失去原有的活力
每当面对生离死别,她却会
变成一个备忘录,嘴里反复列出
一路上必需的路费、干粮和水
或许这种反差,是她与生命
达成的某种交易。为了清醒地再爱一次
她一再签下不平等合约
临走前的半截时光里,她似乎
终于无力再爱,把内存彻底清空
包括自己一生的潮涨、潮退
清明,我跪在外婆的墓前。墓碑上
众多的名字,让我突然明白
我们依然生活在她的备忘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