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飞
一只正方形的狗咬了我。
它潜伏在街边的一棵广玉兰旁边,像安分的垃圾箱,张着大嘴把垃圾吞食进去。
我从它身边经过,正吃完一根香蕉,准备把香蕉皮扔进去。就在这时,它露出本来的面目,变成了一只正方形的狗,把我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夜幕刚刚黑了下来,月亮像是谁剪去的一弯指甲。
小梨从我身边走过,背着书包,唱歌。
她是文君最喜欢的学生,十六岁,上学从不迟到。
我跑过去帮她背书包,发现她的书包很轻,里面好像一本书也没有。
问:你书包里装着什么?这么轻巧。
答:一些空气和云朵。
问:为什么不装书?
答:装上了书,书包会很重,背不动。
小梨,十年前我也这么说过的。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一个书包,里面装的东西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
老师,我不懂你说的话,你看云彩多美丽,空气多清新。我真想再唱一首歌。文君老师刚刚教的。
好听吗?
好听。
在机器轰鸣的开发区,这是少有的安静了——
我是指上下班都要经过的那一片荒地。
有人在它的边缘种了一些蔬菜,每天都可以看見人们弯下腰给蔬菜浇水,他们对生活的热爱让我感动。
在清风拂面的早晨,我看见燃烧的蚕豆花、跃出水塘的小鱼、飞入草丛的鹪鹩,内心就会被一种东西充盈着。
但这是真正孤单的郊野,哪怕我经常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和它对视。
我曾深入它的腹地,那是去年冬天,一个灿烂的晌午。
我走近那些荒凉的坟墓,辨认墓碑上斑驳的铭文——太古老了,坟墓的主人早已被人遗忘。
一个老人在池塘边钓鱼,似乎已经熟睡,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季节是很冷的,不像现在;那时候这里还没有种上玉米,而是一块收获过的棉花地。
一场冬雨过后,几颗孤零零的摘剩的棉花仿佛在哭泣。她们的哭声现在似乎还在。有时候我下班晚了,经过这片郊野时,就觉得是会见一个老朋友,我还能听见她内心的隐泣。
我会停一停。
她说,你看见远方闪烁的灯火了么?
我回答说,看到了。
然后我们沉默很久,但好像一直在交谈。她有着太多擦肩而过的陌生,只有我们熟识已久。
每个人内心肯定都有一片郊野。
那里生长什么植物,别人都不知晓。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你也不允许他去你的郊野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