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娟
本文聚焦中国三大少数民族史诗之一《玛纳斯》,梳理其从口头文学走向书面文学,又从单一语种的文学走向更广阔的目标语文化的过程。《玛纳斯》是一部歌唱和口传的韵文体史诗,主要流传于中国新疆天山南部、北部山区和帕米尔地区等柯尔克孜族较为集中的区域,包括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后简称克州),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特克斯县、昭苏县、阿克苏地区乌什县和田地区皮山县等区域。
《玛纳斯》讲述柯尔克孜族传说中的英雄首领玛纳斯及其子孙共八代领导族人反抗异族掠夺与奴役,为争取自由而斗争的故事。柯尔克孜族有着悠久的游牧传统,演唱史诗《玛纳斯》是汇集民众娱乐、记忆历史、传承文化、学习知识、教育后代等重要的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玛纳斯》史诗内容涵盖柯尔克孜族物质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被称为柯尔克孜族的百科全书,与藏族的《格萨尔》、蒙古族的《江格尔》一起被列为中国三大史诗,是我国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①详见《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百科全书(史诗卷)》第7页:“《格萨(斯)尔》《江格尔》和《玛纳斯》并称为我国的“三大史诗”。其中,《格萨(斯)尔》和《玛纳斯》在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玛纳斯》在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等中亚国家也有流传。
口传史诗《玛纳斯》是不同时代不同歌手不断在原有基础上演唱的产物,具体产生年代难以有定论,但在传承过程中,不同歌手的不同演唱以及同一歌手在不同场合的不同演唱,都是珍贵的田野资料。这些演唱不可回逆,故对其记录和归档显得格外重要,它们是活态史诗的田野见证,是对我国文化遗产的实质性积累,为跟踪口头史诗的演进和各项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文献。
中国对《玛纳斯》的抢救、保护和传承工作始于20世纪60年代,并一直持续至今。对《玛纳斯》的历时跟踪调查、记录、搜集和整理为我们积累了珍贵的一手文献资料,为《玛纳斯》后期的出版、翻译和研究工作奠定了扎实可靠的基础。
本文按照口传史诗的传播历程,从文本化到汉译再到外译这一条历时线路铺展,对我国《玛纳斯》的文本化及出版翻译情况做梳理介绍,以便我们明确《玛纳斯》译本的来由和历时坐标定位,帮助我们更加准确合理有效地把控《玛纳斯》的传播走向,由此推进中国史诗走进国际史诗界和世界文学领域的步伐。
关于中国《玛纳斯》的文本化及出版翻译情况,陶阳、郎樱、胡振华、贺继宏、刘发俊、阿地里·居玛吐尔地、托汗·依萨克、梁真慧等老中青三代学者均有相关叙述,具体介绍可散见于各位学者的出版专著或发表的论文之中。本文以史诗歌手为发端,对我国《玛纳斯》的演唱、记录、出版及翻译情况以表格形式作扼要的归类总结。
演唱《玛纳斯》的歌手被称为“玛纳斯奇”,一人演唱无伴奏,演唱场合存在于聚会、庆典、各类传统礼仪节日以及“玛纳斯演唱会”。中国的玛纳斯奇老中青三代都有,体现出一种较为稳定的歌手传承空间。中国学者对不同历史时期的玛纳斯奇都做过数量统计,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对歌手的普查和了解中发现有80多位玛纳斯奇生活于柯尔克孜民众之中。刘发俊在《史诗〈玛纳斯〉搜集、翻译工作三十年》中统计出我国新疆南北疆的玛纳斯奇共92人[1],阿地里·居玛吐尔地系统地整理出20世纪以来我国玛纳斯奇120人[2]。在众多玛纳斯奇中,居素甫· 玛玛依(1918—2014)、艾什玛特·买买提(1894—1963)、萨特瓦勒德·阿勒(1933—2006)等都被称为大玛纳斯奇,不同歌手的唱本不论从内容描述还是艺术风格,都各具特色,由此诞生出有比对价值的不同史诗异文。中国《玛纳斯》的出版与翻译,也是以这些知名歌手的唱本为主。
《玛纳斯》的文本化首先起于对民间史诗的收集和整理,表1为《玛纳斯》得以被记录的概况:
表1 中国《玛纳斯》的记录概况
在前后近二十年的记录工作中,工作组搜集了近百名玛纳斯奇演唱的《玛纳斯》史诗,各种异文多达100多万行,不同异文的手抄本共有30多个。
对《玛纳斯》唱本搜集出版最全的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玛纳斯奇居素普· 玛玛依,共有唱本8部,总计23.6万多行。有关大玛纳斯奇艾什玛特·玛木别特居素普和铁米尔·吐尔地曼别特演唱的《玛纳斯》史诗第一、二部部分片段也有记录。此外还搜集有萨尔塔洪·哈德尔阿洪、曼别特阿勒·阿拉曼、吾肉孜·卡地尔、巧丽帕什·依萨克等演唱的《玛纳斯》片段。另外,工作组还记录了萨特巴勒德·阿勒演唱的国内外独有的异文——玛纳斯先祖的英雄事迹《玛纳斯的祖先》。
遗憾的是,艾什玛特·玛木别特居素普能演唱前七部,但仅记录了第一、二部的部分片段后便离开人世。铁米尔·吐尔地曼别特的异文,只记录了不足四千行的第一、二部的片段。在搜集的所有唱本中,以柯文出版的唱本情况如表2:
表2 中国《玛纳搜》的柯文出版概况
由表2可见,我国《玛纳斯》柯文唱本得以出版的歌手有居素普·玛玛依 、艾什玛特·玛木别特和萨特巴勒德·阿勒。我国对《玛纳斯》的抢救和保护工作,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从未间断,一直在持续推进。
中国《玛纳斯》的汉译工作随着史诗记录本的诞生展开,翻译均是在史诗的书面记录本基础上进行,没有从口头演唱直接转为译本的情况。译本主要是对居素甫·玛玛依、艾什玛特·玛木别特、铁米尔·吐尔地曼别特唱本的翻译,其中对居素甫·玛玛依的唱本翻译最多也最完整。
除全译本以外,还有其他散见于各类报刊的史诗片段翻译和章节翻译连载,翻译文体包括诗歌体和散文体。在《玛纳斯》全译本的基础上又产生了不同的编译、创译和多模态翻译,与《玛纳斯》有关的故事、小说、歌剧、电视剧等相继诞生。以上不同时期的不同译本,为我们研究《玛纳斯》在活态文学传承的文本努力方面提供了宝贵的历时文献基础。其中大玛纳斯奇居素普·玛玛依唱本的汉译概况如表3:
表3 居素普·玛玛依的《玛纳斯》汉译概况
表3显示,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居素普·玛玛依唱本的汉译工作一直在持续推进中。译者有《玛纳斯》工作组,有个体译者,如刘发俊、阿地里·居玛吐尔地、朱玛克·卡德尔等,还有多人合作,比如刘发俊、朱玛拉依和尚锡静的合作翻译,刘发俊、巴赫特·阿曼别克和依斯哈别克·别先别克的合作翻译。史诗译文的形式包括资料本、文学译本和章节片段翻译。翻译篇幅从一部至六部不等,但遗憾的是,1964—1966年的《玛纳斯》第一至第六部译稿遗失。至2021年,《玛纳斯》史诗十八卷汉译本已经出版,由《玛纳斯》汉译工作委员会编译完成,是目前最完整的史诗汉译本。
除了居素普·玛玛依唱本的汉译,还有其他歌手的译文也被翻译成了汉文,具体如表4:
表4 国内其他歌手译文翻译成汉文
从表4与表3的对比可见,其他歌手的唱本翻译不论从篇幅还是翻译次数上讲,均不及对居素普·玛玛依唱本的汉译。在歌手铁米尔·吐尔地曼别特和艾什玛特·玛木别特之间,前者的唱本只有片段翻译。且两位歌手的译文诞生时间跨度较大,相隔近50年。对不同《玛纳斯》歌手的唱本汉译工作还有待进一步增强,以便给中国史诗研究,提供更多样性的文本参考和比对。
在已经出版的《玛纳斯》汉语全译本的基础上,又相继出现各类编译本,具体情况如表5:
表5 中国《玛纳斯》各类编译本
表5显示,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玛纳斯》研究会及《玛纳斯》研究学者就一直在不断推出史诗的各类编译本,以便能够扩大读者群,让《玛纳斯》得到更广泛的认可和接受。从出版机构来看,编译本的出版社也比以往译本的出版社更加多元,这也可以说明《玛纳斯》的熟知度和影响力在出版界相较以往已有提高。
《玛纳斯》汉译本的传播,开始不再仅依靠国家和地方政府的推动方能开展,各类专业领域的学者和相关人员也开始对《玛纳斯》表示出更多的兴趣和关注,继而在自己专业所长内,发挥各自的主观能动性,对史诗加以个性化的解读和演绎。《玛纳斯》的各类创译和多模态翻译也开始层出不穷,包括《玛纳斯》电视剧剧本、长篇小说《玛纳斯》、歌剧《玛纳斯》、饶舌歌曲《玛纳斯》等。这样一来,《玛纳斯》开始全面推广开来。
中国《玛纳斯》最早的外译本是日译本。1979年,日本女留学生乾寻(Inui Hiro)将铁木尔·吐尔杜曼别特演唱的《玛纳斯》第二部《赛麦台依》片段译成日文,以「キルギス族英雄叙事詩マナスについて」为标题发表在1981年1月号的「月刊シルクロード」。
自1981年开始,居素普·玛玛依演唱的《玛纳斯》就陆续得以被日本学者翻译,具体情况如表6:
表6 居素普·玛玛依唱本的日译概况
由表6可见,对居素普·玛玛依唱本的日译贡献最大的学者是日本学者西胁隆夫,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他就一直持续做《玛纳斯》的翻译工作。从和中国学者胡振华的合作翻译开始,到后来独立翻译,从柯汉日逐词对译到单语日译文,从片段翻译到全译,不论从史诗的翻译途径还是从史诗的翻译篇幅来说,西胁隆夫对中国《玛纳斯》在日本的翻译和推广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截至目前,西胁隆夫已完成《玛纳斯》第一部的日文翻译。除史诗翻译之外,西胁隆夫还推出一系列与中国《玛纳斯》相关的学术成果,对《玛纳斯》在日本的推介发挥着积极的正面作用①具体学术成果详见:西胁隆夫.关于日本研究《玛纳斯》的情况[J].名古屋学院大学论集,2013年,第50卷第1号。。
另外,因中亚国家也有《玛纳斯》流传,故中亚学者也持续关注中国《玛纳斯》唱本,各种中亚语言的译本也不少见,详情如表7:
表7 中国《玛纳斯》的中亚译本
中国《玛纳斯》在中亚地区的流传,基本全部与居素普·玛玛依唱本有关,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吉尔吉斯斯坦学者艾西· 科尔巴谢夫将第一部《玛纳斯》第一卷和第二部《赛麦台依》三卷译成吉尔吉斯文。在中亚译本中,值得注意的是,2004年歌手居素普·玛玛依以译者身份将自己演唱的《玛纳斯》第一至八部翻译成了吉尔吉斯文,并得到再版。这是史诗翻译实践中,首次出现史诗歌手自己翻译自己的作品,具有非常重大的史诗传播价值和多学科学术研究价值。
中国《玛纳斯》的英译开始于21世纪,目前只有居素普·玛玛依的唱本得以翻译,2013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由李红燕等中外译者合译的第一部四卷本,2014年五洲出版社出版卡尔·赖希尔英译的第一部第一卷前一万行,截至今年已出版到第三部,且同步推出德语本,具体如表8:
表8 中国《玛纳斯》的英德译本
从以上整理可见,中国的《玛纳斯》汉译工作成果丰硕,既有对不同歌手异文的翻译,又有对同一歌手不同时期异文的翻译;既有历时的全译本,又有共时的各类编译本和创译本;既有诗歌体译文又有散文体译文;不仅有书面译本,还有多模态的创作。这种全方位的文本努力,成功地将《玛纳斯》唱活在中华大地上,使《玛纳斯》被翻译成越来越多的外语译本而走向世界。
事实上,中国史诗在过去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下,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译文语料。这些文献的珍贵之处在于,历时的不同译文可以帮助我们一路追溯出中国史诗翻译走过的路径,译者对译文的处理体现的是译者对史诗的认识和态度。对过去史诗翻译脉络的梳理,可以帮助我们总结出更加合理有
效的史诗翻译方法和路径,帮助我们预测中国史诗在未来的学术和传播空间,从而让我们更加准确合理有效地把控中国史诗的传播走向,让中国史诗以最精彩的姿态融进国际史诗界和世界文学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