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创刊号
1915 年9 月15日,由上海群益书社印制发行、陈独秀主撰主编的《青年杂志》正式创刊。《青年杂志》后来改名为《新青年》。从1918 年1 月第四卷第一号开始,这本由陈独秀一人主编的普通刊物,转型为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陶孟和、沈尹默、胡适轮值编辑的同人刊物,并且很快成为全国范围内最有影响力的文化思想类刊物之一。由《新青年》杂志直接启动的文学革命加思想解放的白话文运动,为1919 年5 月4 日在北京爆发的五四运动提供了通俗易懂的话语工具、写作范本和思想资源。
《新青年》曾有六大编辑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周作人在1958 年1 月20 日写给曹聚仁的私信中,表述得真实明确:“《新青年》会议好像是参加过的样子,其实只有某一年中由六个人分编,每人担任一期,我们均不在内,会议可能是有的,我们是‘客师’的地位,向不参加的。”
晚年,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再次点明:“因为我们只是客员,平常写点稿子,只是遇着兴废的重要关头,才会被邀列席罢了。平常《新青年》的编辑,向由陈独秀一人主持(有一年曾经六个人,各人分编一期)。”
1915 年6 月,陈独秀从日本回到上海,对安徽同乡兼好朋友汪孟邹说:“孟邹兄,大家不是关心我回国做什么吗?我还是想办杂志。我认为,只要十年八年工夫,一定会产生很大影响。”他请汪孟邹助他办一本杂志。
汪孟邹是上海亚东图书馆的老板,维新人物,他表示自己没办法独自承担陈独秀的重托,但一定会支持他,并决定第二天去联络几家书店试试。
陈独秀,安徽安庆人,前清秀才,二十一岁就读杭州求是书院,因进行反清宣传遭清政府通缉而逃亡日本;两年后回国在芜湖创办《安徽俗话报》,又因宣传革命思想再遭通缉再次到日本避难;两年后回国任浙江陆军学堂教官,参加辛亥革命,出任安徽省都督府秘书长,参加讨袁革命,失败后三到日本避难。这会儿刚从日本回到上海。
经过一番联络,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通俗书局老板汪叔潜、群益书社老板陈子寿,愿意帮助陈独秀创办杂志。他们达成协议,杂志取名《青年杂志》,每月出一本,陈独秀承担组稿并编辑,群益书社老板陈子寿提供编辑费和稿费,每期二百元,汪孟邹和汪叔潜负责筹措资金。
那时,陈独秀住在上海法租界嵩山路南口吉益里一一九弄二十一号(今太仓路)。在两个月时间里,他憋足一股劲,为创刊号写了十一篇文章,并找到六个作者写稿。他对他们说:“我为创刊号写了《敬告青年》一文,提出新青年的六条标准是:自主而非奴隶、进步而非保守、进取而非退隐、世界而非锁国、实利而非虚文、科学而非想象。”大家拍手叫好。
陈独秀亲自设计了《青年杂志》的封面:上方是一群青年学生在上课的图画,标注法语“青年”二字,正中是美国钢铁大王卡内基的头像,右上方是“中华民国四年九月十五日出版”,右边是“青年杂志”四个大字,下边是“上海群益书社印发”字样。
陈独秀
1915 年9 月15 日,《青年杂志》创刊号问世,但销路不好,出现亏损。群益书社老板陈子寿不想继续出资办杂志,“亚东”和“通俗”也有情绪。陈独秀十分着急,建议“群益”“亚东”“通俗”三家共同出资,合伙经营。
三位老板都不同意。群益书社老板陈子寿表示自己要让贤,请“亚东”和“通俗”接手。陈独秀又建议三家出资组建一个新书局,独立核算,自负盈亏。通俗书局老板汪叔潜表示自己正准备结束通俗书局,就不谈合并的事了。
这时,中国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来了公函,说他们办《青年》杂志在前,群益书社办《青年杂志》在后,两家刊名雷同,要求《青年杂志》改名,否则诉诸法院。加上随着抵制袁世凯称帝的“护国战争”全面爆发,陈独秀把主要精力投入现实政治之中,《青年杂志》出版第一卷第六号之后暂停了。至此,《青年杂志》共出六期。
但一系列变故没有让陈独秀放弃,《青年杂志》不久复刊,并改名《新青年》。他继续动员“群益”和“亚东”组建新书局,说自己可去北京募股十万元。终于,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和群益书社老板陈子寿放弃停刊的念头,同意组建新书局。
陈独秀离开上海,到北京募钱。一天,他在街上偶然碰见老熟人、北大教授沈尹默,并经沈尹默介绍,见到了北大校长蔡元培。一番交谈后,蔡元培慧眼识人,以极诚恳的态度和优厚的条件,将陈独秀连人带《新青年》一起留了下来。
在北京,陈独秀改组了《新青年》编辑部,确立了《新青年》常驻六大编辑,即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陶孟和。大家拥护陈独秀做主编。
陈独秀说:“我不做主编。我们六人各编一期,各负其责。”陈独秀不做主编有一个原因,即留学美国的胡适回来了。胡适对文学革命的理解一点不比陈独秀差,而且还批评过陈独秀的诗评。
胡适与《新青年》的关系,缘于上海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的一席话。
1916 年初,陈独秀想联络海外学子写稿。汪孟邹听后说:“我有个小老乡在美国读书。我寄《青年杂志》给他。他回信多有赞美,看来是支持我们的。”
陈独秀便打听这人的名字,啥时候去的美国,现在哪个大学读书。
汪孟邹回答说:“他叫胡适,二十四岁,安徽绩溪人,十九岁考取庚子赔款第二期官费生,赴美国康奈尔大学留学,毕业后考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读哲学博士。”陈独秀忙说:“好好,你给他写信,代我约稿。我们需要海外稿件。”这是陈独秀与胡适首次间接联系。
胡适
半年后,胡适给陈独秀写信说,非常感谢陈先生约稿,一定尽力而为,又说了自己的文学主张:“今日欲为祖国造新文学,宜从输入西欧名著入手,使国中人士有所取法,有所观摩,然后乃有自己创造之新文学可言也。”陈独秀赞同胡适的想法,复信请他来稿。
不久,1916 年夏天,胡适的信和稿件到了。胡适在信中说,他曾翻译过法国作家都德的两个短篇小说.1912 年9 月用白话文翻译了《最后一课》,发表于《留美学生季报》春季第一号;1914 年8 月用文言文翻译了《柏林之围》,发表于《甲寅》第一卷第四期。
胡适还说:“对于白话与文言,我在美国与一些中国留学生有激烈的争论。我的主张是,应当用白话写作。所以给你寄来的这篇译作,用的是白话,是从英语翻译过来的。”
陈独秀急忙看译作,翻译的是俄国泰来夏甫的短篇小说《决斗》,文字流畅,白话功底深厚。他十分喜欢,当即决定采用。
胡适寄出《决斗》后,课余时间研读之前收到的《青年杂志》,寻找写文章的路数,遂看到谢无量的长诗《寄会稽山人八十四韵》和陈独秀的评论。看后,他很不以为然,遂提笔给陈独秀写信说,谢无量的诗用典太多,内容一般,是古典主义作品,不适合刊登在《青年杂志》上;又说陈独秀不但予以刊登,还发评论认为是稀世之作,与《青年杂志》宣传的新文化思想自相矛盾。
胡适进而评论道:“旧文学的典型标志是文胜质,就是形式胜过内容,是很不对的。新文学应当强调内容,提倡质胜文。今日要说文学革命,必须从八件事入手,那就是不用典,不用陈套语,不讲对仗,不避俗字俗语,讲求文法之结构,不作无病之呻吟,不摹仿古人,须言之有物。这些都是精神上的革命啊。”
陈独秀看了胡适的来信后喜怒交加,心想,这个年轻人倒是心直口快,一副欧美留学生的腔调,可的确说得好。于是他给胡适复信说:“《青年杂志》是提倡写实主义的杂志,现在却刊登了古典主义的诗作,经过你来信指斥,我感到十分惭愧。你所说文学革命八事,除五八二项我有不同看法,可以讨论,其余六项说得很好,是今日中国文化界的雷音,我完全赞成。”
停顿了六个月后,1916 年9 月1 日,《青年杂志》第二卷第一号出版,刊名《青年杂志》改名并正式定为《新青年》,刊登了胡适翻译的小说《决斗》。这是胡适发表于《新青年》的首篇作品,一经发表,真乃云外一声鸡,声名远播。远在美国留学的胡适,率先以“充分世界化”的“文艺复兴”的历史性眼光,在《新青年》杂志提倡并且尝试写作白话诗文,从而开启了一场试图在文化思想层面改写中国历史进程的文化运动。
1917 年夏,胡适回国,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1918 年加入《新青年》编辑部,开始大力提倡白话文,宣扬个性解放、思想自由,与陈独秀共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
这天,陈独秀在北京箭杆胡同九号宅院《新青年》编辑部翻看来信来稿,一眼看见有个信封上写有“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字样,心里咯噔一下,又是哪位先生打上门来了?
原来,前不久,《新青年》发表了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编辑部便接到大量读者来信,赞成者少而反对者多,大都是指责陈独秀、胡适数典忘祖的。
陈独秀拆开信封看了信,脸色逐渐平和下来,最后竟朗朗大笑道:“好文章!好文章!没想到钱老夫子还有这一套!”
编辑部庶务问:“钱老夫子是谁?”陈独秀说:“复古大师钱玄同。”
胡适看了来信后说:“钱教授是古文大家,居然也同情我们,实在使我们声势一振。”
这便是钱玄同支持新文化运动的那封信,随后便被发表在1917 年2 月1 日的《新青年》上。钱玄同因此被吸收为《新青年》编辑。
钱玄同,浙江湖州人,时年三十岁,早年与友共办《湖州白话报》,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同盟会员,曾任浙江省教育总署教育司视学、北京高等师范附中教员、北京高等师范国文系教授,还兼任北京大学文字学教授。
钱玄同做了《新青年》的编辑后,四处联系稿子。1917 年8 月9 日下午,他来到北京绍兴会馆补树书屋拜访周作人,见到了和周作人一起居住的鲁迅,便和他们谈了请他们为《新青年》写稿的事,还在那里吃了晚饭。
不久,周作人的译稿出来了,题目叫《陀思妥夫斯奇之小说》,五千多字。钱玄同看了译稿说:“很好。我们很需要介绍世界著名作家的文章,中国新文学要向世界学习。你的文章我会交给下一期编辑。你放心。”周作人这篇文章后来发表在第四卷第一期《新青年》上。
又一天,钱玄同来见周作人和鲁迅,得知鲁迅正热衷抄古碑,便问:“你抄这些有什么用?”鲁迅回答:“没什么用。”钱玄同又问:“那么你抄它是什么意思呢?”鲁迅回答:“没什么意思。”钱玄同说:“你可以做点文章。”
一番交谈后,鲁迅答应做点文章。此后,钱玄同多次前来绍兴会馆谈写稿之事。据鲁迅1918 年2、3、4 月的日记,钱玄同这段时间共造访周氏兄弟十次,为的是向周氏兄弟求稿。
在钱玄同的督促下,1918 年4 月2 日,鲁迅用白话文写完了短篇小说《狂人日记》,共四千七百余字。《狂人日记》是作者用第一人称自述的方式,按照狂人的心理意识活动,写成的十三则不标年月的日记,揭露了封建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病。
鲁迅写好《狂人日记》后放了三天,等钱玄同上门收稿。
4 月5 日,钱 玄同来了,是与刘半农一起来的。他进门就问:“大先生,文章写好了吗?”鲁迅说:“别急别急,坐下喝口茶。”
钱玄同以为鲁迅还没写,遂脸色严肃地说:“下一期杂志还差稿件,能不急吗?”
钱玄同
鲁迅其实是害怕钱玄同看不上自己的文章,没想到引起了误会。周作人忙说:“钱君、刘君,你们来得正好,家兄正等着你们来交稿呢。”
钱玄同说:“写……写好啦?快拿出来看看。”刘半农说:“藏着掖着干吗?”
鲁迅嘿嘿笑道:“不成熟得很,还请钱君、刘君不吝赐教。”说罢起身去里屋取来文章,双手递给钱玄同。
钱玄同接过稿子看,刘半农移凳过去围观。鲁迅忐忑不安。周作人起身给大家续水。
院里大槐树在风中嗖嗖作响。黄狗在院里游荡。钱玄同突然一声喊:“好文章!”刘半农说:“不错不错。”鲁迅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掉头冲周作人一笑。钱玄同和刘半农便带着稿子回去了。
第二天,钱玄同去北大讲课,顺便去陈独秀办公室,将鲁迅的《狂人日记》稿子交给陈独秀,说:“仲甫兄,给您弄来一篇好文章。”陈独秀看了说:“果然不错!可以用!”又指着落款“鲁迅”二字问:“谁是鲁迅?”钱玄同说:“周作人的哥哥周树人的笔名。”陈独秀说:“我们正需要这样尖锐的反封建的白话小说。下期稿子版面再挤也要想办法登出来。我来协调。”
不久,《狂人日记》即在《新青年》上登出,受到广大青年读者的热捧。鲁迅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借着《狂人日记》的势头,相继写作发表了《孔乙己》《药》等白话小说和大批随感录、译作,洋洋洒洒,直挂云帆,成为新文学运动的主将。
与钱玄同并列的编辑是刘半农。刘半农原来在上海写小说,1917 年被北京大学破格聘为预科国文教授,讲授模范文和文法通论。刘半农参与《新青年》编辑,点子多,爱发言,常在编辑会上慷慨激昂。
一次,刘半农给钱玄同写信,说“《新青年》有四大台柱”,言下之意,指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是《新青年》的主要编辑。这话有点犯忌,有挑战陈独秀一人编辑地位之嫌。胡适不敢说,怕陈独秀怀疑他争权。钱玄同城府深,不愿得罪陈独秀。唯刘半农口无遮拦,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刘半农,江苏江阴人,时年二十五岁,常州府中学堂肄业,做过江阴翰墨林小学教师、《江阴杂志》编辑、清江革命军文牍、开明剧社编辑、中华书局编译等,发表了四十多篇翻译作品和小说,著名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刘半农爱好打扮,常头戴大绒帽,身披马夫式大衣,足蹬鱼皮皮鞋,浓眉长脸上挂着眼镜,蓄着浓髯,神色严肃,俨然一副俄国英雄模样。
刘半农
钱玄同支持刘半农的意见,将他的来信转寄给陈独秀和胡适。陈独秀看了愕然一惊:什么意思?哪来的四大台柱?他一时不能接受四大台柱说,因为刘半农是他发掘培养的。
那是1916 年夏,陈独秀在上海发现刘半农的小说大受欢迎,心想,《新青年》如果刊登这样的文章,是不是会吸引更多青年读者呢?于是,他请刘半农上南京路茶楼喝茶,并对他说:“刘先生,我想请你为《新青年》关于‘外国情况’的专栏写翻译稿。”刘半农擅长翻译,一口答应。于是,刘半农的作品便陆续出现在《新青年》的《灵霞馆笔记》栏目中,且一经刊出,大获好评。
陈独秀把刘半农关于“四大编辑”的信拿到编辑会上征求意见。刘半农解释说:“在下只是打个比喻。办《新青年》好比唱戏,仲甫兄挂头牌,胡兄、钱兄和在下挂二牌三牌。”钱玄同说:“我们四个把《新青年》办成同人刊物如何?”胡适说:“在欧美国家,这叫组成编辑部,一名主编,多名编辑。我赞同刘兄和钱兄的意见,请仲甫兄挂帅,组建《新青年》编辑部吧。”陈独秀说:“好的,那就组建《新青年》编辑部。我们四个参加,也不要设什么主编了,总思路大家一起商定,定下来后一人编一期,各负其责。”大家说好。
陈独秀又说:“再找两三个人当编辑吧。沈尹默如何?他的白话诗做得好,擅长纵横捭阖,对新文学热忱有加。”大家说好。陈独秀又问胡适可有什么人推荐。胡适回答:“在下来北大不久,不太熟悉,只是觉得研究社会学的陶孟和君学问极好,肯为新文学出力,不知仲甫兄以为如何?”陈独秀说:“行啊,陶孟和君参加进来好。钱君、刘君有何高见?有没有合适人选推荐?”钱玄同和刘半农都说没有,且赞同沈尹默、陶孟和参加编辑部。于是大家便做出决定,《新青年》编辑由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陶孟和六人组成。这便是《新青年》六大编辑的由来。
沈尹默,陕西安康人,时年三十五岁,曾留学日本一年,1913 年到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新文化学者,著名书法家,北京大学书法研究会会长。陈独秀推荐沈尹默做编辑有一个原因,即他要感谢沈尹默穿针引线,促使自己和《新青年》留在了北京。
那是1916 年年底,蔡元培从法国回来,被聘为北大校长。当时,蔡元培不了解北大的情况,不敢贸然接任,就去拜访北大教授沈尹默等人,了解一番后,应聘做了北大校长。
做了校长后,蔡元培请沈尹默推荐北大文科学长。沈尹默把这事记在心上。1917 年1 月的一个风雪天,沈尹默坐黄包车出门办事,途经琉璃厂,见游人依旧不少,大雪天还是生意兴隆,索性临时改主意下车游玩。走着走着,一个人影从身边晃过,沈尹默觉得眼熟,回眸一看,恰好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只见那人浓眉,大眼,直鼻梁,一字分头,不是陈独秀是谁?便招呼道:“仲甫兄,怎么是你?”那人正是陈独秀。陈独秀似乎也有同感,愕然一笑,说:“君墨兄,怎么是你?”二人走近握手问好。
陈独秀这时刚从上海来到北京,是为组建新书局招股而来的,入住在前门外西河沿中西旅馆。西河沿靠近火车站,外地客多,有二十二家小旅馆和小客栈。中西旅馆便是其中一家,住着南来北往的中小客商。
一番寒暄后,沈尹默问陈独秀是什么时候来的。陈独秀回答:“我在上海办《新青年》杂志,想组建一家大一点的书局,专程到北京募款来了。”
交谈后,得知陈独秀在上海遇到困难,沈尹默心想正好劝他来北京发展,也许蔡元培正需要他这样的人做文科学长。他多了个心眼,打听了陈独秀所住的旅馆地址,然后说:“我明日一定登门拜访。仲甫兄请暂时不要回上海,我找你有事。”
陈独秀问:“什么事?”沈尹默说:“给你看看我的书法,是否还是其俗入骨?”
陈独秀愕然不解。沈尹默说:“贵人多忘事。十年前,杭州陆军小学,教员刘三家……”
陈独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想起来自己曾批评沈的书法“其俗入骨”。他表示一定等沈尹默上门,再看看他的书法是否还跟当初一样。
沈尹默告别离去,预备办的事也不办了,坐了黄包车赶回北大,把见到陈独秀的事说给蔡元培听。他还没说想推荐陈独秀来北大的话,即被蔡元培打断,只听蔡元培大声说:“什么什么?仲甫兄来北京啦?住哪里?住多久?我得马上去见他,您带我去见他。我有重要事找他。”
沈尹默说:“瞧窗外黑得厉害,还是明早去吧。孑民兄,您准备聘仲甫兄吗?我也是这个意思。您一定得留住仲甫兄,有仲甫兄主持北大文科,谁还敢说闲话!”
蔡元培看看窗外天色,又想到明天自己要开会,便请沈尹默代去一趟陈独秀处,并请其务必帮忙留住陈仲甫。
蔡元培之所以如此着急,事出有因,眼下北大文科的教授们多是前清留下的旧学先生,与北大提倡的新学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处处和新学唱反调,新学在北大的处境实在窝囊。所以,蔡元培急于聘一位新学大师到北大做文科学长。
第二天,沈尹默去找陈独秀,说了蔡元培的意思,请陈独秀留在北大做事,别回上海了。陈独秀一口回绝,理由是他的事业在上海。陈独秀说:“我这次来北京是募股,要与‘亚东’和‘群益’共组新书局,把《新青年》办得更好。我说过,十年八年工夫,《新青年》一定会发生很大的影响。我不会留在北京的。谢谢您和孑民兄的美意。”
沈尹默
陈独秀性情执拗,既然这么说了,无人能解。所以沈尹默第三天又来,无论如何也劝说不动陈独秀,只好悻悻而去。
第四天,蔡元培亲自到前门外西河沿中西旅馆找到陈独秀,热情邀请他到北大做文科学长,并请他到北大编辑《新青年》,答应为他提供办公场所和办公费用。
陈独秀深深地被蔡元培的诚意感动,况且这下也解决了办《新青年》的困难,他思考再三,最后答应蔡元培的邀请,到北大做事,并把《新青年》编辑部迁到了北大。
陶孟和,天津人,时年三十岁。
陶孟和中学从天津南开学校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官费派往日本留学,在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学习历史和地理,1910 年又赴英国伦敦大学经济政治学院学习,1913 年获经济学博士。
陶孟和学成归国后,任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1914 年任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还兼任北大《社会科学季刊》编辑、《北京大学月刊》顾问。
胡适推荐陶孟和做编辑,除了表面上所说“研究社会学的陶孟和君学问极好,肯为新文学出力”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即陶孟和支持胡适“不谈政治”的观点。当然,他们“不谈政治”的观点也不尽相同。浙江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梁永佳评论陶孟和说:
陶孟和主办《新青年》的时候,跟胡适约定不谈政治。他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文章,涉及人类文化的起源、女子问题、自杀、欧美劳工、贫困、人口等广泛的社会学问题,他甚至开辟过“社会调查”专栏,但这些文章全部追求以学术见解引导读者,很少评论时局。
陶孟和做了编辑,负责编辑《新青年》四卷三号。他专门与鲁迅、周作人商量,定下主要内容,还一起构思了由胡适轮值编辑的四卷六号的大致内容。
不久,陶孟和收到周作人的一篇翻译稿件,翻译的是日本作家江马修的小说,题目叫《小的一个人》。陶孟和看了题目觉得别扭,问周作人:“周先生,请问原著题目什么意思?”
周作人回答:“一个普通人的意思。”陶孟和说:“可这题目是小人的意思,不是普通人的意思啊,能改一改吗?”
周作人说:“我也觉得别扭,可就是改不了,请陶兄给改一个吧。”
陶孟和想想说:“这简单,改为《小小的一个人》怎么样?”
周作人听了说好。事后,周作人在1918 年10 月5 日的日记里写道:“我特别记得是陶孟和主编的这一回。我送去一篇译稿,是日本江马修的小说,题目是《小的一个人》,无论怎么都总是译不好,陶君给我添了一个字,改作《小小的一个人》,这个我至今不能忘记,真可以说是‘一字师’了。”
陶孟和
陶孟和做编辑不久即去欧洲考察,在英国见到中国留学生李四光和丁西林,得知他们是人才,即写信推荐给胡适和蔡元培。蔡元培将他们聘到北大,日后他们果然做出很大成绩。
1919 年年底,因种种原因,陈独秀和《新青年》杂志社一起离开北京重返上海。自1919 年12 月的七卷一号开始,《新青年》杂志又恢复到由陈独秀一人主编的原初状态,该杂志作为北京大学部分同事轮流编辑之同人刊物的短暂辉煌,也因此终结。
1920 年9 月,《新青年》改为中共公开理论刊物。胡适与《新青年》分手。1926 年,《新青年》停刊。从1915 年9 月至1926 年7 月,《新青年》共计出版九卷五十四号。
六大编辑离开《新青年》后,百分桃花千分柳,各有一番精彩。
陈独秀组建中国共产党,出任党的负责人,后离开中央,被开除党籍,1942 年病逝于重庆江津,享年六十三岁。
胡适创办《努力周报》《独立评论》,出任驻美大使、北京大学校长、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1962 年病逝于台北,享年七十一岁。
钱玄同创办《国语周刊》,出任国音字母讲习所所长,为《中国大辞典》总编纂之一,1939 年1 月病逝于北京,享年五十二岁。
刘半农1920 年至1925 年去英国、法国留学,获法国国家文学博士学位,回国后任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1934 年病逝于北平,年仅四十四岁。
沈尹默1949 年后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主任委员,1971 年病逝于上海,享年八十八岁。
陶孟和1949 年后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1960 年病逝于上海,享年七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