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妍 赵悦言 周文杰
(1.宁夏大学法学院 宁夏银川 750001)
(2.西北师范大学商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以公共图书馆为代表的公益性信息服务机构是国家干预和治理信息贫困制度设计的灵魂和核心。由于公益性信息服务活动的开展以公共财政支持为前提,因此,公共图书馆等公益性信息服务机构的业务发展水平不仅直接关乎其对自身职业使命达成度的认知,也与公共财政经费使用效益的评估紧密相关。从一定意义上说,对公共图书馆等公益性信息服务机构的服务方式和绩效等关键业务指标的本质属性进行解析,既是图书馆情报学(LIS)基础理论建设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是促进公益性信息服务持续良性发展的必要前提。
公益性信息服务以满足普罗大众共同的、一般性的知识和信息需求为出发点;以促进公共文化的传承和保障信息公平为基本目标。在现有的公益性信息服务体系中,公共图书馆最具代表性且其机构体系最为系统、完善。基于此,本文以公共图书馆的相关业务指标作为公益性信息服务的指代,以期通过解读居民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之间的关系,对公益性信息服务的理论属性和实践路径加以解析。
公共图书馆之所以能够成为公益性信息服务的核心机构,主要是因为其承载着系统化的信息资源体系。然而,用户知识信息需求能否得以满足,不仅取决于外在的信息资源保障条件,更依赖于用户是否具备对信息资源加以“消化”的认知准备与能力。因此,用户的认知水平构成了公益性信息服务活动获得预期效益的前提和基础,而用户的认知准备状态则为解析公益性信息服务机构和服务绩效背后的理论质素提供了逻辑线索。虽然用户的认知水平受诸多因素的制约,但受教育水平无疑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个因素。事实上,与教育事业作为促进个体认知发展的基本社会性制度安排相呼应,图书馆事业作为保障社会认识高级化的制度设计而存在。可见,教育机构与图书馆两大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拥有相似的职业使命。然而,通过文献调查发现,迄今为止,图书馆情报学领域内外关于用户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等开展的公益性信息服务绩效之间关系的理解却存在着一组“悖论”:一方面,“知识沟”假说及信息源选择相关研究都表明,教育水平越高的用户越倾向于选择使用优质信息源,因此作为优质信息源的公共图书馆的业务指标会随着用户受教育水平的提升而提升;另一方面,社会认识层次论认为,受教育水平的提升带来了用户群体“平均”认知水平的整体提升,而认知水平越高的用户越趋向于使用专业型而不是公共型记录资源,因此,公共图书馆将因其拥有较少的专业型记录资源而导致其业务指标随用户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而下降。
综上所述,用户受教育程度所表征的大众认知水平虽然为解析公共图书馆的服务绩效提供了逻辑起点,但在“用户的受教育水平到底是提升还是降低公共图书馆服务绩效”这一问题上,目前还存在相互矛盾的认识。显然,这种认识上的矛盾如果不加以澄清,不仅难以对公共图书馆的实际社会贡献做出科学的揭示,也有可能妨碍对投入公共图书馆的公共财政经费绩效获得准确认识。可见,充分揭示用户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服务之间实质性的理论关联,对公共图书馆事业的健康发展和公共财政经费使用绩效的评估都具有重要而现实的意义。基于上述背景,本研究拟通过对最近数十年来我国居民的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核心业务指标之间关系的实证分析,对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与公益性信息服务绩效的“悖论”加以澄清和检验。
在信息社会的语境下,图书馆主要作为一种信息的集散中心而存在。对于用户而言,这种信息集散中心的意义,是为其信息需求的满足提供多元而优质的信息源。因此,要深入理解作为公益性信息服务机构的公共图书馆的服务方式与绩效,就有必要首先对用户之于信息源选择的相关研究成果加以回顾。
来自多个学科领域的研究者从不同角度对信息源选择的相关问题给予了关注。心理学领域的研究者将信息源选择定义为“个体在面临不确定环境或特定信息需求时,面对多类型的信息源,基于个人知识结构并经由一定的心理历程做出采纳一种或几种信息源的决策”。传播学领域的研究者则认为,作为一个与信息源偏好相类似的概念,信息源选择是身处社会环境中的个体认知与期望相匹配的结果。信息检索领域的研究者也把信息源选择理解为个体需要与信息源在知识背景和认知层面的匹配。图书馆情报学家Savolaine将这种由社会环境所型塑的个体认知称为“信息源偏好”,并认为这种信息源偏好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个体的信息源视野(Information Source Horizon)。
综上所述,不同学科领域的研究者都倾向于把信息源的选择与个体认知状况相关联。因此,要对公共图书馆之于用户的公益性信息服务绩效加以解析,首先需要关注用户群体的认知水平与准备状态。具体而言,正因为用户的认知能力与水平是影响信息源选择的基础性因素,因此,深入考察公共图书馆的公益性信息服务方式与绩效就需要以用户的认知水平作为切入口。
尽管个体认知水平同时受到诸多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和制约,但如果站在社会整体的角度看,系统化的学校教育无疑是影响个体认知发展的最重要因素。因此,用户的受教育程度为研究者衡量群体性的“平均”认知发展水平提供了一个基本途径。基于这一认识,本研究旨在以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作为影响公共图书馆公益性信息服务的方式与绩效的一个基本变量,从用户认知水平对其信息源选择行为的视角,对公共图书馆公益性信息服务方式与绩效背后的理论质素加以揭示。
与“知识沟”假说相关的实证研究为解析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服务绩效之间的关联提供了另一类解释。“知识沟”假设由Tichenor等于1970年提出,其基本内容是:“随着大众媒体信息不断‘浸入’社会系统,社会经济地位高者比社会地位低者更快地获取这些信息,以至于两者之间的‘知识沟’趋于加宽而非弥合。”由于受教育水平在人们经济社会地位的形成过程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很多研究者在对“知识沟”的形成机理加以解释的过程中,都不约而同地把用户的受教育程度作为了一个重要的解释变量。这方面的代表性研究成果包括:
Tichenor等通过实证研究发现,在均等接受媒介信息的前提下,拥有较高教育水准的人与较低教育水准的人之间的“知识沟”会增大;Bonfadelli对基于“知识沟”假说而展开的大量实证研究进行综合分析后发现,影响“知识沟”的主要因素均与教育水平有着密切关联。具体体现在:与低教育水平者相比,高教育水平者的综合交流能力和对具体媒体信息进行解读的能力更强;Meleod和Elisabeth认为,教育水平与主动搜寻信息的行为有着很强的相关性,高教育水平者更多使用印刷媒体等“信息富集媒体(information-rich media)”,而低教育水平者则主要依赖于电视等信息源。另外,Bonfadelli就Internet不断普及背景下的“知识沟”进行研究后发现,高教育水平者对Internet的接入率更高,且这种接入差距不因时间而变小;高教育水平者常常以获取信息服务为目的而使用Internet,而低教育水平者则常常以娱乐为主要目的使用Internet。
综上所述,“知识沟”假设及后续实证研究已充分证实了用户教育程度与其对周边信息源的选择和使用之间存在紧密联系。按照“知识沟”假设的逻辑来分析,公共图书馆作为一种“社会设计的信息空间”,其服务方式和绩效无疑会随着用户受教育水平的提升而提升。基于这一理由,本研究将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作为解释变量纳入对公共图书馆服务绩效理论质素的解读之中。
总之,无论是信息源选择还是“知识沟”假说相关研究,都共同揭示了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服务绩效之间的紧密关联。本研究的目的是,在前人已获得的研究发现基础上,进一步对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服务方式和绩效之间关系的实质加以理论解析和实证检验。
社会认识层次论是一个以谢拉所创立的“社会认识论”为基础,并融会了宓浩、黄纯元等人提出的“知识交流论”以及波普尔所发展的“世界3”学说和布鲁克斯的认知地图理论而建构的图书馆情报学基础性理论框架。这一理论框架的合理性已经得到了实证研究的初步支持。本研究的展开,本身也是对社会认识层级论的检验。
社会认识层次论的基本框架(见图1),根据社会认识层次论,在图书馆情报学的理论视域下,社会认识高级化的进程主要由一般性认识需求(如消遣、娱乐、体验)、个性化信息需求、通识性专业知识需求和知识创新需求四个由低到高的层次组成。从资源的角度看,公共图书馆所拥有的主要是公共型记录资源。按照社会认识层次论理论框架,公共型记录资源主要包括了以小说等不以信息需求满足为目的的“完全公共型记录资源”和以科普读物等来自专业领域却以非专业的普通大众为阅读对象的“公共型专业记录资源”。从用户的角度看,公共图书馆的服务对象主要是专业特征不明显的一般民众,即社会认识层次论中所界定的大众用户。站在信息社会的立场上,根据用户有无明确的信息问题,可将公共图书馆的用户分为“无明确信息问题的大众用户”和“有明确信息问题的大众用户”两个人群。这两个人群的共同之处在于,所有这些大众用户接受公共图书馆服务的目的都不是为了满足专业化的知识和信息需求。两个人群的不同之处在于,一部分用户接受公共图书馆服务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通过阅读获得消遣、娱乐和体验;而另外一部分用户则通过对公共图书馆中面向公众的专业资料进行查询、阅读来满足其特定信息需求(如用户为解决其所关心的健康相关问题在公共图书馆查阅相关医疗书籍)。
图1 社会认识需求的层级结构[1]
本研究认为,大众用户和专业用户两个人群之间的差异在于其“平均”认知准备状态的不同。总体而言,“无明确信息问题的大众用户”因无具体认知需求的驱动,在认知水平上低于“有明确信息问题的大众用户”。因此,从“无明确信息问题”到“有明确信息问题”,呈现出一种递进的认知准备层次。这种层次是本文在前序部分分析的与教育水平相关的认知水平差异。关于不同认知水平的用户如何通过与不同层次的资源互动来满足层次化的社会认识需求问题,本文将在后续部分结合实证研究的结果进一步加以讨论。
概括而言,根据社会认识层次论的基本理论构想,用户的平均受教育程度较低则意味着其所处群体的“平均”认知水平也相对较低。这种较低的认知准备状态,抑制了用户获得专业性记录资源的需求和能力。从这个角度看,低教育水平用户的群体性认知行为将更多地体现在对完全公共型记录资源加以使用而满足消遣、娱乐和体验等一般性社会认识需求方面。而由于人们的认知水平会随其受教育水平的提升而逐步提升,所以较高受教育程度的用户将有更强能力和更大可能去使用专业型的记录资源。因此,这些用户将更倾向于通过使用公共型专业记录资源来满足个性化的认知需求。然而,长期以来,由于图书馆体系存在着一种不约而同的“默认”职业分工:公共图书馆在馆藏建设过程中侧重于发展小说等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阅读资源,专业性资源建设的任务则更多由高校或研究图书馆承担。因此,公共图书馆的馆藏资源突出体现“公共性”而较少体现“专业性”。站在社会认识层次论的角度看,“完全公共型记录资源”最契合公共图书馆用户的需求,从而构成了公共图书馆资源的主体;而“公共型专业记录资源”虽具有一定专业性,但因这些资源形成的初衷只是为了把专业化的知识信息提供给没有或只有较少专业知识储备的大众用户,因此也符合公共图书馆资源建设的目标。由于“专业型公共记录资源”和“完全专业型记录资源”更突出“专业性”而不是“公共性”,因此,较少能够契合公共图书馆用户的需求,从而以更低概率被纳入公共图书馆的资源体系。
综上所述,由于公共图书馆资源突出了公共性,而用户受教育程度的提升则意味着用户的信息需求需要从“公共”向“专业”跃升。这对矛盾的一个结果,就是随着用户受教育程度的提升,用户对公共图书馆的使用需求反而可能出现下降并不断弱化的态势。据此,根据社会认识层次论,本研究提出如下两个待检验的研究假设:
假设1:在公共图书馆发展水平较低阶段,用户的受教育程度对公共图书馆基本业务指标具有显著的负向作用。
假设2:在公共图书馆发展水平较高阶段,用户的受教育程度对公共图书馆基本业务指标的影响将趋于弱化。
本研究从《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图书馆年鉴》等数据库中获取了我国省(直辖市、自治区)2004-2019年间居民受教育年限及公共图书馆主要业务指标数据共480条。其中,西藏自治区数据缺失较多,因此未纳入本研究。
本研究的因变量是省域内公共图书馆的总流通人次。之所以把总流通人次作为因变量,是因为这一指标较为典型地代表着一定时期内公共图书馆的总体服务规模。进而,本研究以图书外借册次作为总流通人次的替代,对受教育水平与外借册次之间的关系进行再次检验,以确认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公益性信息服务之间实证关系的稳健性和可靠性。
本研究的自变量是用户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为了解居民教育水平之于当地公共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净”效应,就需要对可能影响居民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之间关系的相关变量加以控制。具体而言,本研究主要涉及如下四类控制变量:第一类是人均GDP、第三产业占GDP的比重等反映区域经济整体发展水平和产业结构的指标;第二类是与公共图书馆软硬件条件改善直接相关的财政经费投入指标;第三类是反映公共图书馆潜在服务半径的行政区域土地面积;第四类是反映区域教育事业发展水平的高等学校在校学生数。本研究认为,当上述四方面的变量得以控制时,由外部经济环境与经费投入变化对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产生的影响可以得到有效的识别和剔除,因而,由此构建的实证检验模型可以充分揭示居民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之间的“净”效应。
本研究应用Zivot-Andrews单位根检验法(Zivot-Andrews unit root test)进行解析后发现,用户受教育水平之于公共图书馆服务绩效的影响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也就是说,在多个年份上,用户受教育水平影响下的公共图书馆业绩指标出现了结构性变动。通过综合分析后确认,在2004-2019年间,2017年的结构性变动最为明显。据此,本研究以2017年为界,把我国公共图书馆分解成为了2017年前和2018年后两个阶段,分别展开的实证检验(检验结果见表1)。
表1 居民受教育年限对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影响的实证检验
分析表1中的第一列和第三列可见,在2004-2017年间,当控制经济发展诸因素后,用户平均受教育年限与公共图书馆关键业务指标总流通人数和图书外借册次呈现显著的负相关。也就是说,随着用户受教育水平的提升,区域内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呈下降趋势。据此,本研究所提出的第一个研究假设得以验证。
进一步分析表1中的第二列和第四列可见,在2018-2019年间,当控制经济发展相关因素后,平均受教育年限与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之间不再存在显著的相关。这表明,在公共图书馆的发展进入一个较高阶段后,用户的受教育水平对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的影响进一步被弱化。据此,本研究所提出的第二个研究假设得以验证。
本研究以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为核心自变量,并将其操作化为用户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从广义上说,公共图书馆也在从事一定的社会教育活动,因此,用户的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服务之间可能存在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关系。从这个角度看,以用户的教育程度作为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变化的解释变量,很可能存在着内生性问题。为消除潜在的内生性,本研究以居民的受教育年限作为居民受教育程度的表征。由于居民受教育年限并不会受到图书馆服务行为的影响,因此,这种操作化处理能够有效地消除将用户受教育程度作为公共图书馆业务指标变化解释变量的内生性问题。换言之,当地居民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不会受到公共图书馆数量、资源及其服务形式的直接影响,因此,对于公共图书馆的业务指标变化而言,居民受教育程度对公共图书馆的业务发展来说,都是一个外生变量。
如表1所示,无论以“图书外借册次”还是“总流通人次”作为因变量,本研究所获得的实证结果均高度一致。由此可见,本研究所构建模型具有稳健性,其实证结果是可靠的。
自现代意义上的公共图书馆产生以来,提供均等、无差别的公共文化服务一直是这一职业的基本追求。在信息社会的背景下,公共图书馆进一步被明确为保障信息公平的一种社会性制度安排。然而,本研究的实证结果表明,随着居民受教育水平的提升,其对公共图书馆的使用需求将呈现不断下降并逐步弱化的趋势。对当代中国乃至整个世界而言,今后一段时期内,居民教育水平的持续提升显然是一个全球性的基本潮流。为此,当前处于发展关键期的公共图书馆尤其需要针对居民教育状况的变化积极主动地适应社会需求而调整自身的功能定位,在追求服务绩效最大化的同时,也在实现自身的健康、良性发展。具体而言,本研究的实证结果启示我们,当代中国公共图书馆事业的持续发展需要关注如下两条发展路径:
(1)公共图书馆既需要开展无差别的大众化均等信息服务,更需要开展有针对性的小众化专题服务,以适应社会认识的不同层次用户发展需求。对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较低的地区,无差别大众化均等服务无疑是公共图书馆居于第一位的基本任务,但随着社会发展水平的提高(特别是居民受教育程度的提升),公共图书馆需要逐步突出小众化的专题服务活动。从社会认识需求的层级结构(见图1)中可以看到,无差别的大众化均等服务大致对应着社会认识层级框架中的最初始层级,即一般性的消遣、娱乐、体验等社会认识需求。这一层级作为社会认识的起始层次,反映了作为公共文化设施的公共图书馆所具有的基本职能和属性。但是,同其他任何社会组织一样,公共图书馆良性发展的前提在于其积极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作为一个专注于为用户提供文化、知识、信息服务的专业机构,公共图书馆需要也必然会从由社会发展水平的提升而带来的用户受教育程度的变化中获得内生动力。站在社会认识层次论的立场上,本研究实证结果所产生的启示是,面对受教育程度显著提升的用户,公共图书馆需要适时地将社会认识的第二层次需求——满足个性化信息需求纳入其服务活动的视野。
(2)公共图书馆需要以完全公共型服务为基础,兼顾公共型专业服务活动的开展。所谓完全公共型服务,具体指社会认识层次论理论框架中的第一个层级,即以完全公共型的记录资源服务于无明确信息问题的大众用户而满足“消遣、娱乐、体验”等一般性社会认识需求。按照社会认识层次论,这是社会认识走向高级化的初始状态。公共图书馆作为一种保障社会认识高级化制度设计中的一个基础性环节,其基本存在理由,恰恰在于保障并满足了社会认识的初始需求。然而,随着用户整体认知水平的提升(这种整体认识水平在本研究中是通过其受教育程度而衡量的),社会认识势必走向更高层级。因此,在用户受教育水平普遍得以提升的背景下,公共图书馆业务活动向公共型专业服务活动转型将是一个基本趋势。如图1所示,在社会认识层次论的理论框架中,在一般性的“消遣、娱乐、体验”社会认识需求的基础上,参考咨询对应着一种应用“公共型专业记录资源”而服务于“有特定信息需求用户”的服务方式,构成了社会认识的第二个层级。据此,如果基于社会认识层次论的立场,当社会认识需求因用户平均认知水平的提升而由第一层级迈向第二层级时,公共图书馆无论是馆藏资源建设还是具体服务活动的开展,都应适时地加以调整。具体来说,面对平均认知水平不断提升的用户,公共图书馆需要在巩固和深化以小说等大众读物借阅服务等传统业务的基础上,增加具有专业性特征但以普罗大众为阅读对象的馆藏资源建设。事实上,新世纪以来,我国经济社会文化发展水平较高地区的公共图书馆所开展的大规模专题服务、特藏建设和数字人文项目,正在越来越明显地体现出这种趋势。另一方面,图书馆的智库功能也在近年中越来越受到重视。从社会认识层次论的角度看,社会认识需求由第一层级向第二层级的转化(见图1),恰恰为公共图书馆何以能履行智库功能提供了理论解释。具体来说,公共图书馆的智库服务与其日常服务都在基于其拥有的资源基础来促进社会认识高级化的功能,其不同之处在于,图书馆日常服务活动通常以个体用户为对象,当这种服务活动的对象转化为机构或团体用户时,就变成了一种智库行为。
从社会认识高级化的角度看,随着用户平均认知水平的提升,社会认识发展的保障机制也应当由大众化走向小众化,从普及化走向专业化。作为社会认识高级化制度保障体系中的一个基础性环节的公共图书馆,在经历由大众化走向小众化的进程中,有必要考虑将自己的业务活动重心由资源组织转向对用户个人信息行为和认知活动的干预。在大众化服务的阶段,馆藏资源的通用性、一般性和无专业壁垒构成了公共图书馆满足社会的第一层次认识需求的基础和前提,而基于这些资源开展尽量大规模的、普及性的社会阅读与其他服务活动,显然是这一阶段公共图书馆服务绩效的重要体现。然而,如果站在社会认识层次论角度并结合上述实证研究结果可以看出,在用户的平均认知水平相对较低的地区,对公共图书馆业务绩效的评估应当侧重于借阅量、流通率等指标,当面对具有较高认知水平的用户群体时,仍然以上述指标对公共图书馆服务绩效加以评估,无疑于缘木求鱼。这是因为,当公共图书馆的业务活动由满足一般性的“消遣、娱乐、体验”社会认识需求走向基于公共型专业记录资源满足有明确信息问题用户的社会认识第二阶段——个性化信息需求阶段时,资源属性和用户特征都发生了实质性变化。面对专业性不同的馆藏资源和认知需求迥异的用户,显然不能用同样的服务标准对其绩效加以衡量。从这个意义上说,面对社会认识的高级化进程,公共图书馆的服务观应当适时地发生合理嬗变。
作为社会设计的信息空间,公共图书馆一直被视为一种优质信息源,这种定位和理解在图书馆情报学领域内外已深入人心。现有研究表明,因为可获性(accessibility)等相关因素的影响,高认知水平的个体更倾向于选择和使用优质信息源。因此,作为优质信息源的公共图书馆的业务指标与服务绩效应当随着其用户群体受教育水平的提升而提升。然而,本研究的实证结果不仅未能支持上述结论,相反,在特定阶段,尽管用户受教育水平持续提升,但公共图书馆的业务绩效指标并没有随之而发生明显的改变。这一研究发现所产生的启示是,图书馆情报学领域的研究者需要对公共图书馆作为优质信息源这一“约定俗成”的性质加以重新思考。
Christensen和Bailey在对用户的媒体选择行为进行的研究中指出,Daft和Lengel发展于1986年的媒体富集度模型(media richness model,MRM)是媒体选择相关研究中最居主导地位的理论模型。根据MRM的理论表述,“多元媒体(或称富媒体,rich media)”是指那些使用者基于自然语言、多种多样的线索、聚焦于其个体需求而加以使用并能够得到即时反馈的媒体,“多元媒体”在模棱两可的任务情境下对型塑或发现用户的认知活动中是必需的。相反,那些减少了非必要的杂乱信息、潜在冲突的线索和非特指语言的媒体属于“精益媒体(或称贫媒体,lean media)”。“精益媒体”在使用者完成有明确目标的任务时更有效。可见,与当今社会中大众普遍使用的手机、电视、报纸及互联网等大众化信息源相比,经过了精心选择和专业化整序的图书馆资源体系更接近适于完成明确任务而可加以高效使用的“精益媒体”。同时,图书馆资源体系的专业化和序化程度越高,越具有“精益媒体”属性。当然,在整个图书馆体系中,公共图书馆与各类专业图书馆相比,具有“多元媒体”性质。
如果从社会认识层次论的视角看,在社会认识高级化的进程中,用户对信息媒体的选择使用由自然语言化、任务指向性较弱的“多元媒体”逐步趋向于组织化程度高、旨在支撑特定任务目标的“精益媒体”。这一取向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在初始水平上,随着用户认知水平提升,在手机等“多元媒体”与公共图书馆等“精益媒体”之间,教育水平越高的用户越倾向于后者,从而使用户教育水平成为影响公共图书馆绩效的关键变量;但在用户教育水平持续提升的情况下,用户群体的信息需求由消遣、娱乐、体验等一般性需求转向个性化信息需求,此时的用户更倾向于选择资源组织程度更高的专业图书馆而不是公共图书馆,因此教育水平不再对公共图书馆的绩效产生显著影响。如当社会认识的层次从一般性消遣、娱乐、体验的认知需求提升到参与知识的创新过程中,用户的任务越来越明确,所使用的资源也越来越由自然语言转向特定的学术语言。显然,社会认识的高级化,意味着媒体选择由“多元”到“精益”的过程。
上述研究发现所产生的启示是,为适应用户平均认知水平随着其受教育程度的提升而提升的状况,公共图书馆需要在完全公共型服务的基础上,适度开展公共专业型服务。这种服务路径调整和转型的基础在于,不能简单地将公共图书馆理解为一个优质信息源,而应该从社会认识高级化保障机制的角度理解公共图书馆的职业使命。具体而言,衡量图书馆职业作为知识信息交流媒体“贫”与“富”的标准,需要立足于其资源基础与服务对象的大众性或专业性。
从本质上说,图书馆职业是促进社会认识高级化的制度保障。在图书馆体系中,公共图书馆主要对应于社会认识发展的初始层次——满足消遣、娱乐、体验等一般性社会认识需求。基于上述研究发现,有必要立足于用户的受教育水平,形成科学的公共图书馆业绩观。具体而言,在用户受教育水平较低的情况下,应当通过其流通量、服务能力等显性指标衡量公共图书馆公益性信息服务的业绩。然而,当用户受教育水平相对较高时,有必要把公共图书馆绩效评估的重点放到促进用户认知提供等“隐性效益”方面。
本研究之于公共图书馆绩效观的科学化转型所产生的启示具体可体现在横向和纵向两个方面。
(1)从横向层次看,教育发展水平不同的区域,公共图书馆绩效的表现形式明显不同。如上海作为我国发展水平最高的工业化城市,其居民的教育水平明显高于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因此,上海地区的公共图书馆积极走上了数字人文等发展之路,正是对公共图书馆绩效的最大彰显。由此可见,如果不加区分地以外借、流通等显性指标或其增长量为指标,对上海与西部地区的公共图书馆进行同等绩效评估,其结果明显不尽合理。此外,由于我国固有的城乡二元结构,以相同的标准评价城市和农村地区的公共图书馆业绩,同样存在着误区。从这个意义上说,公共图书馆的评估标准应当因地制宜,而不是“一把尺子量到底”。
(2)从纵向层次看,本研究的发现启示我们,对于处于调整发展之中的中国公共图书馆事业及每一个公共图书馆而言,都应当秉承历史的眼光,以动态的指标合理地评价公益性信息服务绩效的“过去”与“现在”。在具体的评价中,在针对受教育水平相对较低的用户层次时,需要追求流通量、外借次数等显性的指标,但当面对的用户群体受教育水平相对较高时,则需要积极转向追求促进用户认知的发展与专业性信息服务的跟进。从这个意义上说,公共图书馆的评估标准应当适应具体情况,不宜“以不变应万变”。
总之,基于本研究发现,要对公共图书馆的绩效做出科学的评价,不仅需要因地制宜,而且需要因时而变。这种绩效观的转型,必然使公共图书馆绩效评估变得更加复杂,为此,在公共图书馆公益性信息服务绩效评价的问题上,须区分“规定动作”与“自选动作”,以确保公益信息服务底线的同时,提升服务质量。
长期以来,公共图书馆将流通、外借等作为公益性信息服务活动的主要方式,相对于这些显性的信息服务,促进用户的认知发展,积极参与社会教育活动等隐性服务方式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然而,本研究上述实证结果表明,在用户教育水平相对较高阶段,用户的受教育水平不再显著地促进公共图书馆显性业绩指标的提升。因此,着眼于可持续发展的公共图书馆应当意识到,在信息社会背景下,走向用户中心已成为公共图书馆发展的基本趋向之一,教育职能和学习职能将不仅是公共图书馆的基本职业追求,更已成为实现职业价值的主要途径。
就参与教育活动而言,公共图书馆体系顺应了教育本质,为公民终生学习提供了条件,实现了文化的内化,为开放教育提供了可能并为学习者提供了重要的隐性课程资源。就促进个体学习而言,行为主义和认知学派等学习理论流派从不同视角为图书馆职业促进个体学习行为的心理机制提供了解释。因此,公共图书馆在开展公益性信息服务活动过程中,有必要拓展新的业务功能设计,创新基础理论建设,通过服务方式的拓展创新,为适应信息化背景下高教育水平用户的公益性信息服务做出独特贡献。
总之,本研究的发现为公共图书馆走向个性化服务提供了证据。面对我国经济社会高速发展和居民受教育程度不断提高的社会现实,公共图书馆领域的实践者有必要深刻转变其服务观,以期提供更切合社会需要和用户需求实际的信息服务,从而永葆图书馆事业的青春和活力。从科学认识公共图书馆绩效的角度来看,在经济发展到较高阶段后,公共图书馆的绩效将更多体现于信息服务活动在多大范围上参与了社会化的教育、何种深度上促进了用户的学习行为等方面。与外借册次、到馆人数等指标相比,这些指标因其内隐性而测度困难,因此更易于被公共图书馆的评估者、管理者与研究者所忽视。
本研究以公共图书馆的主要业务指标为公益性信息服务的指代,以社会认识层次论为理论分析工具,对居民受教育水平与公益性信息服务绩效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探查,研究发现:
(1)在公益性信息服务的初始阶段,居民受教育水平的提高明显推动了公共图书馆绩效水平的提升。由此证实了在社会认识高级化的进程中,伴随用户群体的认知水平由低向高的发展,用户对于媒体选择也倾向于由多元媒体转向精益媒体,以实现由消遣、娱乐、体验等一般性社会认识需求向个性化信息需求的转化。
(2)在公益性信息服务的高级阶段,居民受教育水平对公共图书馆绩效水平没有明显的影响。由此表明,当用户的整体认知水平因其受教育程度提升而达到一定层次后,用户的信息需求倾向于由自然语言化的低组织化精益媒体(如公共图书馆)转向高度组织化、专业化的精益媒体(如专业图书馆),以实现由一般性信息需求向专业性知识需求的转化。
本研究对用户受教育水平与公共图书馆核心服务指标之间理论关联的解析虽然契合了社会认识层次论的基本理论构想,但需要注意的是,本研究更多地揭示了用户受教育年限与公益性信息服务之间的相关而非因果关系。为此,在后续研究中,还需要进一步立足因果关系的检验,方能对公共图书馆的服务趋向与社会认识高级化进程之间的关系做出更为稳定、深刻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