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刺克厉夫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爱情故事有毒

〔英国〕赫夫齐芭·安德森

若有所思、桀骜不驯、饱受折磨——这样的英雄谁能不爱？对于许多读者来说，希刺克厉夫是拜伦式粗犷魅力的化身，惊天地泣鬼神。他并不仅仅是老套刻板的浪漫化身，他是一个行走的幻想中的拯救者，是那个在成人之路上屡受轻视、频遭拒绝的孩子，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好女人的爱情，以抚慰他躁动不安的灵魂。他总是被人误解——他深沉而复杂，迫切需要一个真正懂他的女人。

对他而言，爱就要爱到极致、爱到沉迷、爱到虚无——爱就是要与另一个人融为一体，他的爱迫切到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我们也别忘了他高大、黝黑、英俊，更别提他的运动天赋和冒着“黑色火焰”的眼眸了。由于他不但精力充沛，兼具直觉准确、思维敏捷、情感强烈，希刺克厉夫身上有种东西几乎能抓住所有情爱取向的读者的心。

自从《呼啸山庄》于1847年首次出版以来，英雄人物形象（或许应该说是反英雄形象？）希刺克厉夫对浪漫主义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历史浪漫文学和青年热门小说到高雅的纯文学小说，到处都有他的身影，而且他的影响并不仅仅局限于纸面上。

作家兼勃朗特迷萨曼莎·埃利斯发表了一篇题为《希刺克厉夫如何毁了我的爱情生活》的文章，引起了人们的共鸣。她自诩为“康复中的希刺克厉夫瘾君子”，她说希刺克厉夫是她的“入門毒品”。继他之后，出现了白瑞德、鲁伯特·坎贝尔——布莱克、《吸血鬼猎人巴菲》中的斯派克、希拉里·曼特尔笔下的托马斯·克伦威尔……不幸的是，与他们相伴而来的还有现实生活中的坏男孩。她写道：“我十多岁的时候，热烈地追逐坏男人……二十多岁的时候，跟那些对我不忠或不好的男人约会。”

图腾式《呼啸山庄》的经典地位当之无愧地不可否认。文学，尤其那些真正好的东西，是最好的老师，借着精彩的故事情节和不可磨灭的人物形象，将其信息植入我们的心灵和思想。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小说，把它当成真的，后来再要想彻底清除它们的影响就不容易了。

“歌剧般强烈”

让希刺克厉夫更具魅力的是，他是由一个被公认为从未有过爱人的女人，一个出生在200多年前、被各种描述为脆弱的神秘主义者或憎恨人类的老处女所创造出来的大众浪漫幻想。

艾米莉对隐私的极度重视和文献资料的缺失加剧了人们对她短暂一生的猜测，她去世时年仅30岁，死后被诊断为患有从广场恐怖症、厌食症到阿斯伯格综合征在内等各种病症。

一些学者认为从《呼啸山庄》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激情单凭想象力根本不可能描绘出来。他们认为艾米莉对自己的哥哥布兰韦尔，甚至妹妹安妮怀有某种浪漫情怀。

剥去一些古怪的猜测之后，艾米莉·勃朗特仍然是一个相当不同寻常的人物，她会使用手枪，显然不擅与人闲聊。很多“疯狂艾米莉”的神话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她只是出生在一个错误的时代。正如克莱尔·奥卡拉汉在她的《重新评价艾米莉·勃朗特》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在一个女性独立文化并不受欢迎的时代，艾米莉是一个独立的人。”

那么希刺克厉夫又如何呢？虽然对许多人来说，他是终极浪漫英雄，经常出现在文学史上最浪漫人物的民意调查表中，但是，还是有些人觉得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小说家安妮·泰勒坦言：“不知为何，我成年后没有再读过《呼啸山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几位女性朋友都觉得希刺克厉夫是她们最喜欢的浪漫人物，所以我又以成人的眼光读了这本书的大约四分之三，我立刻为朋友们的心理健康担忧起来。”

这里最关键的一点是，泰勒是以“成人”的身份来阅读这本书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在十几岁时读的《呼啸山庄》，换言之，是在我们极易受影响的时候读的。在这个年龄段，我们觉得我们对比我们高一年级那个孩子的暗恋痴迷就是无比伟大的爱情故事。希刺克厉夫的欲望几乎无法只用“执着”一词来形容，对于渴望自我的戏精少女来说，这种欲望相当震撼。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尽管这一切都充满了歌剧般的强度，但希刺克厉夫和他的激情仍然相当安全，因为读者总是借由一两个叙述者之口才能了解他。有时候，我们是从伊莎贝拉告诉耐莉的话中，有时候又是从她告诉洛克乌德的话中了解他。然而，请记住，他们两人从来没有享受过爱情的美好。这是非常——嗯，青少年化的。这本书是《暮光之城》中两位主人公贝拉和爱德华最喜欢的小说，是非常合理的。

糟糕的浪漫史

小说的电影版也要负很大责任。劳伦斯·奥利弗、拉尔夫·费因斯和克里夫·理查德等都扮演过希刺克厉夫。这些改编电影大多只涉及小说的前半部分，而回避了后面的章节：讨厌的人物彼此恶意相向，令人感到压抑恐惧。还记得戈登·布朗（前英国首相）把自己比作希刺克厉夫吗？人们以为他指的是这个角色在电影中的形象，尤其他说自己“也许是一个更老和更聪明的希刺克厉夫”。在小说中，我们实际碰到的是更老的希刺克厉夫，而且他更加难缠，因为他是一个被复仇欲望所吞噬的暴虐地主。

女性读者在更成熟，也许更聪明之后，甚至在与某位可以被客气地称为流氓的人有过一些约会经历后重读这部小说，希刺克厉夫就不那么吸引人了。他粗暴阴郁，有暴力倾向，爱骂人，还很缺爱。他咬牙切齿，他咆哮怒吼，他讥讽冷笑，而且他真的不是那种豁达、朝前看的人。艾米莉的姐姐夏洛特总爱说自己妹妹的坏话，她称希刺克厉夫的这种爱情是“变态的激情和激情的变态”。的确，由于希刺克厉夫和凯蒂从小像兄妹一样长大，他们的痴情中掺杂着怪异的乱伦成分。不过，即使抛开这一点，他们的关系也很容易被解读为强迫、毁灭、共生——总之，一句话，有毒。

也许最好不要把《呼啸山庄》看作浪漫爱情故事。用被封神的文学理论家特里·伊格尔顿的话说，希刺克厉夫和凯蒂之间的关系“几乎不能称为一种关系”。此话怎讲？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差异性”。没错，凯蒂说“我就是希刺克厉夫”，她也说“他比我更像我自己”，这些话里隐含着某种毁灭性的东西。

不管你怎么看待希刺克厉夫，只要想到他是由一个出生在1818年，古怪孤僻、离群索居，很可能在情感上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女子创造出来的，你一定会十分惊讶。她成功了，这一点应该让我们重新思考情爱问题。因为虽然她相当注重隐私，但我们从她的诗歌和散文中可知，艾米莉·勃朗特热爱大自然，自然界让她感到极度愉悦，这说明你不需要有性，甚至不需要爱情，也能同样体验到那种激情澎湃的情感。当然，在让艾米莉·勃朗特担任爱情顾问之前，你还是需要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