啬庵“父训”堪思量

2021-05-30 22:15雷雨
藏书报 2021年8期
关键词:张謇家书儿子

雷雨

张謇是晚清一重要人物,50岁后自号啬庵。世人多知他是光绪二十年(1894)的状元,是翁同龢的学生,是君主立宪派的重要角色,是实业家,是政治家。殊不知,他在教育上也是颇有章法,思虑周全,有板有眼,从容不迫,很有一套成熟考量。说他是教育家,绝非过誉之词。何以见得?且看江苏人民出版社去年底出版的《父爱如山:清末状元张謇写给儿子的信》。

晚清诸多人物,喜欢记日记,写信札,如曾国藩,其日记、家书,一再刊印,流布后世,影响巨大;如翁同龢父子,其日记、信札,更是研究晚清历史、文化世家的重要依据;如李鸿章、赵烈文、冯桂芬、李慈铭等人的文字留存,避免了多少想当然、自以为是与向壁虚构。张謇与这些人物相比,角度不同,站位有异,但他观察社会的视野,他与儿子如话家常的窃窃私语,真实立体地透露出一位父亲、一位政治人物对教育、对政局、对社会的思考与应对,耐人寻味,堪可思量。

被披露出來的这125封张謇写给儿子张孝若的家书,写信时间大致在1909年至1916年之间。张謇年届45岁才有了儿子张孝若,他对儿子的身体健康尤为关注,也多少透露出张孝若不到不惑之年就遗憾去世的些微信息。张孝若在体质上似乎的确先天不足,经常生病,或者两足,或者眼睛,凡此种种,都让张謇牵肠挂肚,辗转难眠。他提醒儿子要如何洗脚,应该如何保护眼睛,自己居住的房间要保持空气流通,学习读书久了要注意活动筋骨,在户外走动,“天已大凉,寝时须盖略厚之棉被,须著紧身小袄;食少油,勿过饱。”无微不至,细致入微,不能不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的著名诗句:怜子如何不丈夫?张謇在时时诫勉张孝若要爱惜身体,要体会家人的苦衷,要有担当精神,身体是本钱,没有了好的身体,一切都是徒劳无益。

张謇在注重张孝若身体健康的同时,耗尽心血、苦心孤诣的则是对儿子张孝若的培养教育。张謇对儿子张孝若不是空疏高调、大而无当的谆谆教诲,不是信马由缰、放任自流地委之他人。他从细微处入手,让儿子按时给他汇报自己的学习心得,及时批改他的稚嫩习作,既不疾言厉色横加指责,也不随意表扬毫无原则。他批改得仔细,督责得具体,交谈得娓娓道来,即使今日读来,仍旧令人感慨万千。他为儿子张罗老师,为儿子的学伴绞尽脑汁,为儿子未来的求学设计路径,为儿子的人生目标反复思量,而这一切考量谋划,都不是纸上谈兵说说而已。1913年,已经进入民国时代,儿子去青岛读书前夕,张謇为儿子张怡祖取字孝若。饱含中年得子的张謇对儿子的期盼和希望其子承父业、挑起大梁的深意。“居今之世,若无学问、常识、声望,如何能见重于人,如何能治事,如何能代父?故不得不使儿阅历辛苦,养成人格,然后归而从事于实业、教育二途,以承父之志,此父之苦心也”。

如果说,张謇在张孝若年幼之时,家书之中,多属耳提面命注重身体劳逸结合的话,而随着儿子的逐步成人,张謇的家书中则更多了对时局的观察、对人世的体会、对社会走向的思考,父子晤谈,推心置腹,开门见山,令人难忘。1916年,张孝若已经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出外读书。.而此时的中国,社会剧变,翻云覆雨,各色人等,粉墨登场,令人眼花缭乱。张謇告诫儿子不要随便引荐人物,要学会拒绝;不要过誉他人,要自尊自重;要注意社会交往,不能沾染公子习气。张謇还特意提到一些人物的孩子.要张孝若见贤思齐,细心观察他人品行。书信中,张謇提到了赵凤吕、郑孝胥、陈宝琛等人,也提到了自己辞让江苏参议长一职之事,还说到了宋教仁的遇刺。诸如此类的话题,实际上都是在对张孝若进行言传身教:“子夏所谓‘日知其所无,月无忘其所能也。对教师须温敬;对同学须谦谨。闻童世兄颇老成,许世兄颇能干,儿须取朋友之所长。”“父力辞议长,许世叔当之,外间议论甚多,不知非父意也。”“宋尚能调和南北,忽然被贼,南北猜疑益甚,国事至可危。昨中央任父以导淮,本须北行,因此停顿。无人伦、道德之国,未有不覆者。父十余年前谓中国恐须死后复活,未必能死中求活;求活之法,惟有实业、教育。儿须志之。慈善虽与实业、教育有别,然人道之存在此,人格之成在此,亦不可不加意。儿须志之。父今日之为,皆儿之基业也。父挽宋联云:何人忍贼来君叔,举世谁为鲁仲连?(后汉光武功臣被刺,表云:臣夜半为何人所贼。何人云者,不知何人也。)”

将雨山云忽际天,有时山忽上云颠。晚来更被横风扰,万点青苍尽化烟。张謇出任北洋政府的农商总长后,希望将自己的现代化实践在更大的范围内推广。尽管日理万机,张孝若始终是张骞的牵挂与难舍,“父在外终日不闲,一到晚间无客不办事时,便念我儿。”“年老远客,于骨肉之人记念尤切也。”张孝若的来信,“以儿所叙,能使父如在家庭,如行通海间村路也“,让张謇一解思念家乡和亲人之苦。张謇如此坦言道:“我仅一子,一坏即无后望。我老矣,不得不为久计也”,希望张孝若“自重自爱”,“养成一种高尚静远沉毅之风,不至堕入浮嚣浅薄诞妄之路”。

早在1962年,江苏人民出版社便影印出版了《张謇日记》,1994年又点校出版了六卷七册的《张謇全集》,江苏文艺出版社还出版有通俗读物《张謇传》。而张謇家书的出版,让我们更为真切地走近这位晚清政治人物的内心世界,洞察他对这个世界的真切看法:有对教育的实践,有对时局的忧虑,有对官场的厌倦,有对大家庭的骨肉感情,有对朋友的真挚友谊,更有对江海门户这方水土的深深眷恋:“父顷在垦牧,觉得可爱之地,可为之地,中国无过于此者”“儿宜自勉于学,将来仍当致力于农,此是普家世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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