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的母题阅读

2021-05-30 10:48陈文忠
学语文 2021年1期
关键词:论语

摘要:《论语》的母题阅读,是指在中西文化史的背景上,考察《论语》哲理母题的阐释史和影响史,以认识《论语》鲜活的现代生命力和恒久的启示价值。《论语》的母题阅读,是由《论语》作为“中国人思想的总源泉”的文化地位决定的,它有两个维度,即历时性维度和共时性维度;从人类文化史的角度看,对《论语》母题还可以进行跨文化的比较阅读。

关键词:《论語》,母题阅读,历时性维度,共时性维度,跨文化比较

一、母题与母题阅读

《论语》的母题阅读,是文艺学中母题研究法在《论语》阅读中的运用。借助母题研究法,在《论语》整本书阅读中可以开拓新领域,扩大新视野,提升新境界。

何谓母题?母题是文化传统中具有高度传承性、反复重现性的文化因子。在文艺学中,它是指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人类生活情境、精神现象和对世界的观念,往往表现为文学史上反复出现的主题、人物、故事情节、意象比喻等等。母题是传统的载体、精神的纽带,它可以超越时空,把传统与现代、过去与现在、古人与今人连成一体,生动地展示出人性的相通性、精神的延续性和历史的未来性。

母题阅读是钱锺书常用的经典阅读方法之一。以《管锥编·毛诗正义》为例,论《燕燕》之“送别情境”,论《君子于役》之“闺怨情境”,论《陟岵》之“思乡情境”,论《蒹葭》之“企慕情境”等等,都是母题阅读的经典篇章,多角度、多层次地展示了一个个诗歌母题的诞生与旅行。细读这些篇章,有助对母题阅读的认识和运用。

母题来源于生活,来源于人类相同的生活方式、相同的生活情境和相同的生活态度。歌德谈到“诗歌母题”时指出:“世界总是永远一样的,一些情境经常重现,这个民族和那个民族一样过生活,讲恋爱,动感情,那末,某个诗人做诗为什么不能和另一个诗人一样呢?生活的情境可以相同,为什么诗的情境就不可以相同呢?”[1]答案是肯定的。生活的情境相同,诗的情境当然可以相同;生活的情境相同,人生的真谛同样可以相同。凡是第一个以优美的语言描述了人生的某个情景,就为人类提供了一个文学母题;凡是第一个以智慧的语言说出了生命的某种真谛,就为人类提供了一个精神母题。从此,这些文学母题和精神母题,不断被后人重复,不断在后世重现,在历史上形成一条精神之链。

《论语》的母题阅读,就是以《论语》的原创性思想和对中国文化的深广影响为基础的,二者具有因果关系。《论语》作为国学之魂和智慧之源,是“第一个”以精炼的语言揭示了生命真谛的伟大著作。从其诞生之日起,中国人就不断从中汲取精神力量,获得思想启迪,并不断对其中的哲理母题进行阐释发挥,从而形成了一部持续两千多年的阐释史和接受史。用韦礼文的话说:孔子作为“一位道德仲裁者和哲学权威,他的箴言作为中国文化和文明的‘通奏低音(basso contiuno),向下共振了一个又一个世代。”[2]由此,《论语》成为“二千年来国人思想之总源泉”。《论语》的母题阅读,就是在中西文化史的背景上,考察《论语》精神母题的阐释史,考察《论语》思想母题的影响史,以认识《论语》鲜活的现代生命力和恒久的启示价值。

《为政篇》第15章:“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是“治学”的至理名言,对“学”与“思”的辩证关系作了精辟阐述。从此,古今学者关于治学原则的阐述,无不围绕“学”与“思”及相互关系展开。首先是孔门弟子子夏作了发挥,《子张篇》云:“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继而是《礼记·中庸》在子夏的基础上,围绕“学”与“思”,提出了完整的治学五步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此后,学思并重,知行合一,一直为两汉、隋唐到两宋学者所强调。清代学者章学诚更进一解,他在《原学下》中写道:“诸子百家之患,起于思而不学;世儒之患,起于学而不思。”[3]20世纪40年代,现代学者陈康在《学与思》一文中,则根据现代学术规范,结合自己的学术经验,对“如何学,如何思,以及它们间的关系”作了精细的分析[4],把孔子的一句治学格言,演绎成一篇现代的治学论文。同时,“学思并重”的治学原则,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人类共通的。正如李泽厚在《论语今读》这一章的《记》中所说:“就认识论说,与康德所说‘感性无知性则盲,知性无感性则空,几乎同一思路。这一道理至今不过时。东海西海,此心相同,此理相同;汉学宋学,国粹西髦,古今同慨。”[5]

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对格言式的《论语》评价不高。他说:“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是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从里面我们不能获得什么特殊的东西。”[6]现代读者读《论语》,可能同样感觉散乱无序,缺乏思辨性。钱穆的看法则不同,他对思辨性的西方哲学和语录体的中国哲学的实质,做了这样的比较:

我对西洋哲学,当然是外行。但我觉得一部书从头到尾读完,其实也只几句话。但他这几句话,必须用许多话来证。中国书中讲一句是一句,讲两句是两句,不用再有证。只此一句两句已把他要说的道理说完了。[7]

为什么中国经典,只此“一句两句”就把道理说完了?因为,这“一句两句”,绝不是可有可无的闲话,而是思想的结晶,思辨的结论,理论的命题,精神的母题,蕴含了有待阐释的丰富内涵。运用母题阅读的方法,考察这“一句两句”话的阐释史和观念史,借助后人的阐释和发挥,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一句两句”话的深邃内涵和深广影响。

母题阅读有各种思路,它取决于母题传播影响的特点。根据《论语》母题的历史影响和人类性价值,《论语》的母题阅读至少有三种思路:一、可以作历时性的影响史考察;二、可以作共时性的多角度描述;三、可以作跨时空的文化比较。

二、母题阅读的两个维度

母题阅读的两个维度,就是指对《论语》母题作历时性的影响史考察和作共时性的多角度描述。

所谓历时性的影响史考察,就是按照时间线索,考察《论语》母题在思想史和文化史上的影响。《为政篇》第15章的“学与思”就是一例。再如《子罕篇》第28章:“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是《论语》中最富诗意的名言。《庄子·让王》有记载:“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门人有怨言,孔子曰:“天寒既至,霜雪即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其旨趣与“匹夫不可夺志”章相同。在冰雪严寒的恶劣环境中,才能真正显示具有韧性精神的崇高意志和坚贞节操。借用黑格尔的话,就是“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才能衡量出来”[8]。

孔子的这一意象比喻,此后形成松竹梅“岁寒三友”的意象群,通过诗文书画一直流传至今。《世说新语·方正》“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反其意而用之;潘岳《西征赋》“临危而智勇奋,投命而高亮节”,以理语明旨趣。唐宋诗文,反复咏叹。如张九龄《与李让侍御书》“太阿之剑,犀角不足齿其锋;高山之松,霜雪不能渝其操”,李白《赠韦侍御黄裳二首》“愿君學长松,慎勿作桃李”,刘长卿《罪所上御史惟则》“黄鹤翅垂同燕雀,青松心在任风霜”,陆游《梅花绝句》“高标逸韵君知否,正在层冰积雪时”,文天祥《正气歌》“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等等。孔子的比喻,还化为蒙学佳句。如周兴嗣《千字文》曰:“似兰斯馨,如松之盛”,程允升《幼学琼林》曰:“明日黄花,过时之物;岁寒松柏,有节之称”。“学思”章是格言,“岁寒”章是比喻,无不明理透彻,境界高远,作为《论语》的经典母题而流芳千古。

所谓共时性的多角度描述,就是对《论语》母题的多元影响作,作多层次的全面考察。《子罕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论语》中最重要的一句哲学话语,在抒情性的语句中,表达了孔子的时间观和生命观。这是一种有情时间,生命时间,从此成为中国人珍惜时间、珍惜生命的精神母题。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这一时间母题,对后人产生了三方面的影响。一是人生,感叹人生无常,人生苦短,体现个体生命的觉醒。如屈原《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古诗十九首》:“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曹植《箜篌引》:“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陆机《短歌行》:“人寿几何?逝如朝露。时无重至,华不再阳”等等。这种人生如寄、人生无常的感叹,在战国至两汉的诗文中表现得最为强烈,它表面看似消极悲哀,实质是对生命的留恋,生命的觉醒,也是生命存在的肯定。因此,它被视为中国诗文中的某种“最高感受”。二是事业,强调君子自强,奋发努力,抒发早建功名的豪情。在这里,孔子的“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变成《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变成陶渊明《杂诗》“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变成李白《五松山送殷淑》“抚酒西此月,流光畏蹉跎”,变成岳飞《满江红》“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等等。这表现了儒家积极入世的时间观和生命观,表现了儒家重实践、重行动的理念。三是学业,劝勉少年惜时,努力学业,切莫虚度青春时光。乐府歌辞《长歌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成为最传诵的名言。此后成为唐诗反复咏叹的主题,如孟郊《劝学》“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杜荀鹤《题弟侄书堂》“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王贞白《白鹿洞》“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等等,直至朱自清的散文《匆匆》,依然是同一主题。

此外,从苏轼的《赤壁赋》到毛泽东的《水调歌头·游泳》,都直接引用了《论语》这句名言,但表现的不是个体的生命时间观,而是宇宙观和历史观。如果说苏轼的《赤壁赋》借以表达万物一体的宇宙时空观,那么毛泽东的《水调歌头·游泳》则借以表达天翻地覆的时代进步观。

德国哲学家加达默尔有句名言:“艺术作品里的真正意义的汲舀是永无止境的。”[9]同样,哲学经典中真正意义的汲舀也是永无止境的。两千多年来,《论语》中大量至理名言,在中国历史的各个阶段,对中国人生活的各个方面,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这就为《论语》母题的历时性阅读和共时性阅读提供了无数的课题,有待我们去发掘和梳理,以深化和丰富我们对《论语》价值的认识。

三、《论语》母题的跨文化比较

《论语》是中国的,也是人类的。《论语》作为“轴心时代”的文化经典,用中国话语,提供了大量有益人类的普遍智慧。《论语》母题的跨文化比较,就是在人类文化史的背景上,在与西方经典的互读中,读出《论语》母题跨文化、超民族的普遍意义和普遍价值。

钱锺书诗学名文《诗可以怨》,是《论语》母题跨文化比较的范例。《论语·阳货》有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钱锺书指出:在这四个命题中,尤以“诗可以怨”是“中国文评里的一个重要概念”,汉代以后不断得到阐释而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学主张”[10]。文章首先描述了“诗可以怨”在中国的阐释史。从屈原《九章·惜诵》“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钟嵘《诗品序》“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韩愈《荆潭唱和诗序》“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眇,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到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诗穷而后工”等等,他们或从创作动机,或从创作效果,阐发和丰富了“诗可以怨”的理论内涵。

进而,笔锋一转,文章指出,“十九世纪西洋的几位浪漫诗人”,同样强调了“诗可以怨”和“穷苦之言易好”的观点。如雪莱《致云雀》:“最甜美的诗歌就是那些诉说最忧伤的思想的”;凯尔纳《诗》:“真正的诗歌只出于深切苦恼所炽燃着人心”;缪塞《无月之夜》:“最美丽的诗歌就是最绝望的,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爱伦坡《诗的原理》:“忧郁是诗歌里最合理合法的情趣”等等;无不可以与“诗可以怨”相互发明。《诗可以怨》一文内容丰富,胜义纷披,论析精辟,妙语连珠,从中国古代讲到西方近代,通过跨文化比较,对“诗可以怨”这一母题做了益人心智的“环球文化旅行”。

顺便补充一句,“诗可以怨”不仅是“中国文评里的一个重要概念”,而且对古代诗歌体裁产生了实质性影响。诗歌史上的“怨诗”“怨歌行”“闺怨“春怨”的“怨”,就是“诗可以怨”的“怨”。可以说,这是“诗可以怨”母题意义的另一种表现。

《学而》第十五章,可分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论“贫”与“富”的最高境界,即孔子所崇尚的“贫而乐”与“富而好礼”;后半部分是子贡引诗类比和孔子对子贡的肯定:“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最后一句“告诸往而知来者”,一向不为人所重视,最多把它和《述而篇》“举一隅而以三隅反”的学习格言相联系。

其实,“告诸往而知来者”是一个深刻的历史哲学命题,可与《为政篇》“温故而知新”章相互发明,蕴含了历史的未来性和传统的现代性的深刻哲理:告诉你过去的,就可以知道遥远的未来;温习传统的,就可以知道崭新的现代。中国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对历史和传统的重视,是中国智慧的特点。如《老子》第14章“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管子·形势》“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墨子·非攻中》“谋而不得,则以往知来,以见之隐”,陆贾《新语·术事》“善言古者合之于今,能述远者考之于近”,以及谢灵运《七里濑》诗“谁谓今古殊,异代可同调”等等,无不与孔子的名言异曲同工,相视而笑。

同时,《论语》这一哲理母题同样具有跨文化的普遍意义,它所蕴含的历史的未来性和传统的现代性的哲理,揭示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因此,西方哲人用不同的语言,从不同的角度,不断阐述着相同的观念。《圣经·旧约·传道书》说:“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古罗马西塞罗说:“如果你对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就意味着,你永远是幼稚的人”;因而,“除非人的生命融入了祖先的生命,除非人的生命置入历史语境中,否则人生又有何价值呢?”[11]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说:“我们能够想象得出来的任何一种意见,不管多么离奇古怪,多么难以置信,全都有某个哲学家说过。”[12]德国哲人歌德说得更为直接:“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没有不是被人思考过的;我们必须做的只是试图重新加以思考而已。”[13]英国历史学汤因比则说:“一部成书于2300多年前另一个世界的著作封存了种种体验,对于后世的读者而言,自己这一代人才刚刚开始这些体验。公元914年与公元前431年在哲学的意义上是同时代的。”[14]从古代到现代,从哲学家到历史家,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一言以蔽之:“告诸往而知来者!”

《论语》的有些母题,通过跨文化比较阅读,可以发现中西文化微妙的同中之异。《季氏篇》第6章“君子有三戒”,三个排比,句式整齐,可以作为诗来读:

君子有三戒:

少之时,

血气未定,

戒之在色;

及其壮也,

血气方刚,

戒之在斗;

及其老也,

血气既衰,

戒之在得。

孔子的这首“年龄诗”,强调君子一生有三种警惕戒备,不同年龄阶段有不同修养重点。“血气”是自然生命,“三戒”是道德修养;自然生命随时而衰,道德修养与时俱进,所谓活到老,学到老。

与孔子的“年龄诗”相似,西方从古希腊开始就有“年龄诗”的写作传统。最著名的是17世纪法国布瓦洛《诗的艺术》中的一组“年龄诗”:

光阴改变着一切,也改变我们性情;

每个年龄都有其好尚、精神与行径。

青年人经常总是浮动中见其躁急,

他接受坏的影响既迅速而又容易,

说话则海阔天空、欲望则瞬息万变,

听批评不肯低头,乐起来有似疯癫。

中年人比较成熟,精神就比较平稳,

他經常想往上爬,好钻谋也能审慎,

他对于人世风波想法子居于不败,

把脚跟抵住现实,远远地望着将来。

老年人经常抑郁,不断地贪财谋利;

他守住他的积蓄,却不是为着自己,

一切计划进行时,脚步僵冷而连蹇;

老是抱怨着现在,一味夸说着当年;

青年沉迷的乐事,对于他已不相宜,

他不怪老迈无能,反而骂行乐无谓。[15]

布瓦洛的这组诗,祖述贺拉斯的《诗艺》,贺拉斯又祖述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布瓦洛以后还有许多诗人都有同样的诗作,但以布瓦洛的这组诗最为著名,也可作为西方“年龄诗”的代表。

孔子的“年龄诗”与西方的“年龄诗”有一个共同特点,即都指出或描述了一个人在不同年龄阶段,个性心理和欲望追求的不同特点。但各自的目的却有所不同:西方的“年龄诗”客观描述各年龄阶段的人的性格特点和心理特点,从而为演说家揣摩听众心理,为诗人刻画人物性格提供参考,属于文艺学中的人物性格论;孔子的“年龄诗”指出人在不同年龄阶段的性格特点和心理弱点,以君子人格为目标,提出了应当警戒和修养的重点,属于君子论中的道德修养论。朱熹《论语集注》引范氏曰:“圣人同于人者血气也,异于人者志气也。血气有时而衰,志气则无时而衰也。少而定、壮而刚、老而衰者,血气也。戒于色、戒于斗、戒于得者,志气也。君子养其志气,故不为血气所动,是以年弥高而德弥邵也。”范氏的诠释可谓精辟,有助认识孔子“年龄诗”不同于西方“年龄诗”的伦理品格。

《论语》母题品格的揭示,让我们深刻认识到,《论语》既是古代的,也是现代的,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既是民族的,也是人类的。《论语》的母题阅读,可以极大地拓宽学生视野,深化对《论语》的理解,使《论语》更贴近现代人的心灵。不过,母题阅读是一种互文性的深度阅读,已经进入“探究”的境界。因此,它需要教师首先花一番功夫,然后根据学生的知识背景和知识积累,作必要的引导,作必要的示范。

西哲云,一千个读者有一个哈姆雷特。借言之,一千个读者有一千种《论语》读法。这里的四种读法,仅为一隅之见。当然,四种读法各具特点,亦可自成一体,读者不妨尝试采用:以“诗体阅读”引发兴趣,有助记诵;以“主题阅读”深入文本,把握体系;以“母题阅读”开拓新境,扩大视野;而“文本精读”则贯彻始终,它是主题阅读、诗体阅读和母题阅读的基础,也是《论语》阅读的最终目的。

参考文献:

[1]歌德:《歌德谈话录》,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55页。

[2]韦礼文:《唱歌的圣人》,《新经学》(第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89页。

[3]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上),中华书局1994年,第154页。

[4]陈康:《论希腊哲学》,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537至544页。

[5]李泽厚:《论语今读》,三联书店2008年,第72页。

[6]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19页。

[7]钱穆:《中国文化丛谈》,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210页。

[8]黑格尔:《美学》(第一卷),朱光潜译,中华书局1979年,第227页。

[9]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第383页。

[10]钱锺书:《七缀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02页。

[11]转引尼尔·波斯曼:《技术垄断》,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13至114页。

[12]笛卡尔:《谈谈方法》,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4页。

[13]歌德:《歌德的格言和感想集》,程代熙、张惠民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3页。

[14]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下卷),郭小凌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938页。

[15]布瓦洛:《诗的艺术》(修订本),任典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第53至54页。

(作者:陈文忠,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责编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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