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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日子,我抱起你会很难,我看清你会很难,我记起你会很难。但此心至诚,百年不变,千岁未寒。
一天早上,聂爱荣在床上醒来,又看到了出现在家里的那个“陌生的男人”。他一会儿问自己是否口渴,一会儿又凶巴巴地说不能开窗户。他好像很爱“管闲事”,经常对聂爱荣发火;还不让她出门,每天都如影随形。
但,又并非在监视。他出门时一定会跟聂爱荣说一声再走,时常也会安静地待在她身边看报。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更像是一种陪伴。
可问题是,聂爱荣并不认识这个“陌生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1
1947年出生的巢文臻,今年73岁,与聂爱荣结婚四十多年了。
他和妻子恩爱多年,感情如胶似漆。自从儿子巢晖成家立业之后,巢文臻本以为,终于可以跟妻子过二人世界了。谁料想,2016年,聂爱荣被确诊阿尔茨海默病。自那之后,妻子的病情就一天比一天严重。从丢三落四,到记不得人,如今,她甚至连自己的老伴儿也快忘了。
在巢文臻的家中,有一个很显眼的白板,上面写满了一些琐碎小事。
老巢说:“这个板子当时是用来提醒老婆一些事的,因为她生病了。在她清醒的时候,我就给她把要记得的事写在白板上,写了两三年。比如我要出去办事,就会写到白板上,因为跟她说好了她也不记得。”
在那块白板上,除了记事,还有巢文臻经常提醒自己的一些话。“别发火”“微笑神来,生气鬼来”。
生了病的聂爱荣,有时会像个无法沟通的老小孩。说什么她都不愿意配合,怎么说都记不住,还经常会把自己搞丢,这让上了年纪的巢文臻很是头痛。巢文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独自照顾聂爱荣,希望有天她的病可以痊愈。可妻子的种种反应却让老巢根本看不到希望。
巢文臻越来越感到有心无力,被气到极致时,他在白板上无奈写道:当你老到忘了世界,用什么来爱你。
2019年6月,聂爱荣终究还是被送进了养护院。送妻子去那天,老巢很委屈、难过,但他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2
聂爱荣住院后,家里愈发变得冷清。巢文臻一进厨房就会想老伴儿,于是一个人在家,干脆也不做饭了。
他放不下聂爱荣,总担心自己不在妻子身边,她会吃不饱睡不好。所以每周,老巢都要去养护院四五趟。
他通常会在9号线杨高中路上车,坐11站地铁后,转乘公交,再步行800米,就到达妻子所在的养护院。每次去的路上,巢文臻都始终紧闭双唇,板着脸,看起来隐忍无奈又坚决。只有在见到聂爱荣的时候,他才会笑起来。
一进养护院,远远看到老伴儿迎面走来,老巢就跟她打着招呼:“聂爱荣,谁来啦,我是谁啊?我叫什么名字,认识吗?”
当聂爱荣看着巢文臻叫出了他全名时,爷爷特别开心:因为老伴儿今天认识他。
见了面后,老巢拿出自己给妻子准备的水果切片耐心喂她。他们亲昵地碰着额头,甜得就像刚确定关系的恋人。吃完东西,巢文臻带着老伴儿漱了口,就手挽着手一起去院子散步。
聂爱荣还有骨质疏松,这样能一起散步的日子,对老巢来说,虽平淡却奢侈。
有人问巢文臻,每周只有七天,有四五天都来养护院陪老伴儿,那他自己不就没有个人生活了吗?
老巢说:“我对她(爱荣)就是放弃一切,随便什么聚会,我都一概不去,去了也定不下心,不知道她好不好。陪她也是种开心,我一点也没觉得(妻子)是负担。”
陪老伴儿散完步,到了她午睡时间,巢文臻带着她回到房间,给她铺床,洗好毛巾。
等聂爱荣上床,他趴在妻子的耳边温柔地说:“爱荣啊,你要睡觉了是吗?睡吧,我走了好吗?我走了你要乖一点,听话啊,不能摔跤哦。”
嘴上说了几遍走了,也还不放心。
老巢再三叮嘱护理人员要记得看着妻子吃完东西,又悄悄回到聂爱荣的床边,看见她睡得正香,这才舍得走。
回家的一路上,巢文臻看起来很平静。但离开了聂爱荣,他似乎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3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禍福。
就在聂爱荣的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巢文臻也病倒了。医生告诉老巢,他的前列腺上有个肿瘤。得知这个消息时,巢文臻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老伴儿,觉得有些事自己要想到前面——立遗嘱。
立完遗嘱不久,巢文臻陪着妻子刚在养护院过完大年夜,疫情就爆发了。因为居家隔离,老巢没法进养护院,自然也见不到聂爱荣了。一想到数月未见,巢文臻内心就忐忑不安:他很怕,下次再见面,爱荣就忘记自己了。
有时候,生的对立面并不是死亡,而是遗忘。
于是,老巢写了一封信,然后用手机相机录了下来,想让养护院的护士没事就给老伴儿看一看。
信上说:“爱荣啊……从年初至今已有两个月未能与你见面,心中十分想念。回想我们结婚以来的四十多年,同甘苦共患难,经历了八次搬家。其中有八年,你都是(跟我)睡在地板上的,但你从无怨言。在家里你是标准的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到老了没享多少福,你就生病了……送你去养护院以后,我睹物思人,肝肠寸断,魂不守舍,天天看你,天天想你,也得了抑郁症,只能求医问药。可我深知只有我不倒,才能使你活得好一些,才能给孩子们减轻负担。我必须直面现实,直面人生……就这样,祝你一切都好。”
视频中的巢文臻看起来依旧平静,实际上他握着信的手,早已颤抖不已。
他哽咽着对摄影师说:“其实从去年6月送她去养护院,我就知道,这是一次一去不复还的生离死别。我根本不想放开她,可是没办法。我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也只能让她去。后来在养护院,她有两次摔跤。因为骨质疏松,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腿已经侧弯了。我问他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是怪你们,但怎么会这个样子。”说到这,爷爷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出来。
也许人世间的告别,大多如此,并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即使再相爱,也敌不过生离死别,就像巢文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人逐渐离自己远去,却无能无力。
巢文臻知道,或许有一天,聂爱荣终将忘记自己。但没关系。就像他曾跟妻子说过的:“不用记得我是你的丈夫,只用记得我是个好人,因为好人是可以信任的。”
巢文臻和聂爱荣的爱情,让小IN想到了作家张寒寺所写的一句话:最后的日子,我抱起你会很难,我看清你会很难,我记起你会很难。但此心至诚,百年不变,千岁未寒。
在央视《人生第一次·告别篇》纪录片的最后,巢文臻说,他希望有一天,老伴儿能比他先走。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照顾聂爱荣一辈子了。正如那句话所说:“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我都将爱你、珍惜你,直至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李明摘自“Pinterest优选”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