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音乐天堂的基本想象

2021-05-27 12:43刘雪枫
北京纪事 2021年5期
关键词:音乐节挪威小提琴

刘雪枫

作者说

分享最美最有感的音乐,请和我一起爱上贝多芬、舒伯特、李斯特、勃拉姆斯,还有马勒与肖斯塔科维奇。

第一次去挪威,是在2010年,因为奥斯陆是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的决赛地,当时还赶上大量飞往欧洲的航班因天空火山灰弥漫的缘故而延误甚至取消。一波三折之后,竟然还如期赶上决赛拉开帷幕。最不可思议的是,后来荣膺青年组第一名的中国人于翔竟然在第一轮结束前,通过挪威国王的协调,被特许坐在机长驾驶舱而侥幸未“被弃权”,似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这届比赛的“冠军”。不仅仅是因为这跌宕起伏的戏剧性,这届比赛确实也创造了一个制高点,无论是阵容强大的评委,还是最终冠军的归属,都是后来几届比赛所难以抵达的高位。而我,也因此次风云际会,对挪威的音乐生态,产生强烈的好奇和深度的迷恋。

1

挪威固然拥有世界上最令人叹为观止的秀美而浩瀚的极致美景,但是挪威的音乐、挪威的民间艺术才是最能触及心灵柔软敏感之处的锋芒。

梅纽因比赛结束后,挪威的文化界朋友请我去了“格里格之城”卑尔根和乌拉·布尔音乐学院所在地沃斯。我先说说沃斯,这里是迷人的哈当格尔小提琴的故乡,也是闻名遐迩的“哈当格尔婚礼”习俗的原发地。

我在这里度过的一天一夜,完全被音乐包围,教堂对面古老餐厅的晚餐音乐会是小提琴的盛宴,挪威最著名的提琴组合居然在这里登场献艺,而其中的小提琴家凯文·亨德莱森(他来自英属设特兰岛,却总是在演出前声明自己是挪威人)是挪威家喻户晓的明星。

在沃斯的第二天上午,我先是去拜访音乐学院的院长。他是前辈级的哈当格尔小提琴大师,他拿出珍藏的几把古董琴,边讲解边演奏几首古意盎然、民风浓郁的乐曲。他还赠我新录制的唱片。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我去观摩了两堂音乐课,一个是哈当格尔小提琴课,十几位学员来自世界各地,使我惊奇的是,竟有来自日本的女孩子已经有了相当的小提琴演奏功底,却来这里那么投入地学习属于民间乐器的哈当格尔小提琴,这需要多么自由随意的人生态度啊。

不过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另一堂课,我头天下午刚出火车站便与之偶遇的音乐家阿福(这是他的中国笛子老师陆春龄为他起的中国名字,原名我反倒叫不出来了),他是奥斯陆国家音乐学院的教授,在沃斯音乐学院也有他的工作室,他的课程居然是中国民间音乐,他分别讲解示范了笛子及各种吹管乐器,而课后他又向我“秀”了几下古琴、筝、琵琶等。他如果不是天才,我这辈子就见不到天才长什么样儿了!他的古琴弹得特别有感觉,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很明白中国音乐的概念与乐理。

午餐是在教师食堂吃的,又结识了几位在挪威赫赫有名的民间艺术家,给我的感觉是全挪威最好的民间艺术家都聚集在沃斯这个山水小城。

2

2014年秋天,我在参加完特隆海姆室内音乐节之后,回奥斯陆的途中,有机会深入挪威心脏地带洛姆(Lom),这里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克努特·汉姆生的出生地,留下的也只是一间孤独的小木屋和高高耸立的纪念碑而已,少有外人光顾。倒是闻名遐迩的千年感恩教堂成为这里的著名景点。

我在洛姆独有的幸运当然是能在这里住上一晚(小城历史最悠久的旅馆,曾承办过汉姆生八十大寿),这样我首先有机会在晚饭后到乡村学校观看来自周边各地提琴手的排练。几十位男女老幼淳朴和善的人聚在一起,在一位据说来自沃斯乌拉·布尔音乐学院的学生带领下,没有乐谱,只是跟随着这位年轻人不断地模仿加磨合,一首接一首地齐奏着柔情似水又野性十足的歌调,一遍遍的反复,高潮迭起。随着脚跺地板的声音越来越齐整有力,音乐松弛而悠扬,直到群情激昂,欲罢不能,老师停了,他们也不愿意停。我终于注意到坐在外圈后排的七八位老人,他们看似漫不经心,不发一言,实际上他们才是最终齐奏能够得到顺利完成的中坚支撑,他们只在最需要衔接转换的地方发力,推动着音流向前坚定地流淌。

这几位老人中间居然有一位挪威国宝级民间音乐收集研究和演奏大师,他的名字叫克努特·凯约克,曾经整理记录了1000余首挪威民间小提琴旋律。关于他,也有很多传说和故事,我第二天应邀到他家里做客,看到并听到了他的重要成果。后来我听说,这支洛姆的提琴队从方圆几十公里的不同村落经常汇聚一起排练,就是为了赢得全国比赛,以便获得参加福尔德(Forde)世界民间音乐节的荣誉。

3

提起福尔德世界民间音乐节,其实我在第一次去挪威之后,便接到过来自挪威文化部门的邀请,而我能够在2015年7月成行,正该归功于我曾经在洛姆的体验,那是怎样一种全球性民间艺术的盛会呢?洛姆的提琴队又该有怎样的表现呢?这届音乐节的主题是“世界的连接”,持续5天的节日有300多位艺术家参与到30余场演出当中,可谓日以继“夜”笙歌不绝于耳。福尔德地处松恩峡湾地区,在积雪的群山环抱中,一条大河从城中穿过,气候宜人。

音乐会的举办场所,除了依山而建的现代建筑风格的“文化中心”几个规模不一的大厅、沙龙之外,举凡教堂、公园、市政厅、购物中心广场、户外博物馆、餐厅酒吧、艺术工作室等都成为各式音乐展演的舞台。虽然来自世界各地的民间风情是说不尽的炫酷,但最令我着迷并感动的还是挪威的民间提琴队。无论他们是站在舞台上,还是行走在游行的队列里,其声一起,心便化了。有好几支提琴队来自松恩峡湾省,我似乎看到了几个在洛姆的身影。

福尔德世界民间音乐节,是全球独一无二的音乐节。不同种族、不同艺术类型及风格的交流显得自然融洽,毫无隔离感。许多国家的音乐家还可以自行组合,比如威尔士的凯尔特竖琴配上非洲的彈拨乐器,西班牙的弗拉门戈小组与印度的歌舞同台对决,刚柔互补,情绪跌宕起伏。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蒙古的马头琴和呼麦与来自意大利的男声四重唱呼应唱和,水乳交融,刚柔相济,赢得爆棚般喝彩。“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句名言,最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去体会。

如果将中国的民间或传统音乐放到这样的平台,只要保持口味纯正和技艺精湛,完全可以大放异彩,迅速赢得知音一片。世界,通过音乐和艺术的方式连接,最需要一个平等的无隔膜无差别的空间。

大凡一個音乐节的创办,都起源于一个梦想。音乐节艺术总监及创办人希尔德·比约库姆是挪威著名的舞蹈家和小提琴家,她为圆梦做了精心准备,而且顽强游说省政府给予支持,终于她的坚持感动了几任省长,1989年的某一天,省长给她电话,告诉她钱有了,政府支持她做这件事情。她迅速行动起来,废寝忘食,几乎动用自己的所有资源,第二年便开始了第一届。有意思的是,她在第一届就邀请了中国的音乐家,因为经费和信息来源的有限,这两位音乐家都是旅居挪威的,一位是琵琶演奏家,一位是二胡演奏家。

后来,音乐节还邀请了山西的绛州大鼓表演队,演出效果非常震撼。当然,希尔德·比约库姆说了,在他们的概念里,亚洲总是在打击乐方面较有特点。比如先后邀请了日本和韩国的打击乐团参加音乐节,而本届来参加音乐节的4个亚洲演出团体,韩国和越南仍以打击乐为主,蒙古和印度的表演则充满了音乐的旋律和声之美。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这个影响力那么远播的音乐节上,真正代表中国音乐精华的中国音乐家们能够上演最精彩的中国音乐,让来自全球的观众感动、震撼、津津乐道、念念不忘。

在福尔德教堂里的一场特别音乐会,来自挪威著名歌手昂妮·鲁弗里德的创意,她联合芬兰、保加利亚和苏格兰的民间歌手,将近于原生态的土著民歌经过巧妙的编排,使教堂穹顶下回荡起神迹一般的原始和声,远近缥缈,若有若无,胜似天籁,近乎鬼魅,令全场动容。伴奏的唯一乐器是低音提琴,它与人声纠缠搏斗,以一种极简主义的当代演奏技法,营造出当下心灵激荡、天人交战的复杂背景。

4

这台声乐盛宴的另一位关键人物值得一提,她是挪威国宝级指挥家,现任挪威国家合唱团的音乐总监格莉特·皮特森,我已经是第三次与她见面了。第一次是在勒罗斯的冬季音乐节,她指挥挪威国家合唱团与特隆海姆室内乐团合作演出了她改编的马勒《吕克特的五首歌》中的“我是这个世界的无家可归者”乐队合唱版,从此我不仅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把她引为同道知音,一口气买了她几乎所有的唱片。她对4位歌手在音区及音色方面的协调做了很多尝试性工作,并在演出进行中献出自己的声音。她把自己的声音当作一件乐器,每次出现都是从观众席的某个角落发出,并移动着走向舞台。

我同样不出所料地邂逅了前一年在瓦尔德莱斯认识的文化遗产户外博物馆馆长克努特·阿斯塔特和民间及现代舞蹈家阿德尼,前者在弗尔德近郊的户外博物馆夜场音乐会上,与他的双胞胎兄弟一起表演朗格莱克琴,并伴以柔美的民歌,像摇篮曲一样美妙;后者与他的舞蹈小组编创了非常具有能量感和力量之美的现代舞蹈,不仅表演专场,还登台开幕式音乐会,在哈当格尔小提琴的伴奏下,如行云流水般诠释了舞蹈的音乐流动之美。

音乐节的高潮出现在闭幕的前一天,时值周六,天色蔚蓝,没有一丝云彩。上午,全城居民涌到河畔公园草地,享受免费早餐音乐会,食品丰盛,全民欢乐,舞台上音乐表演火爆热烈。10点半,从文化中心出发的音乐表演游行队伍载歌载舞一路走来,在连续数天的表演舞台上大放异彩的许多大牌音乐家此刻毫无架子,他们一路走来,不知疲倦地享受自己的音乐,与紧随围观的民众一同使音乐的狂欢达到顶点。中午回到酒店,他们意犹未尽,就在大堂,还互相开心地演奏自己的乐器,似乎欢乐永无尽头。

挪威,满足了我对“音乐天堂”的基本想象。

猜你喜欢
音乐节挪威小提琴
延河晨晓(小提琴独奏)
Hey Diddle, Diddle
挪威
音乐节
挪威Norge酒店
来自挪威的冰鲜美味
小提琴与钢琴奏鸣
玩懂3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