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桂丽
(云南民族大学 南亚东南亚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本文①主要是分析壮泰语动词语法问题的内容。20世纪30年代,国内已有以李方桂先生为首的大批侗台语研究者,其中李锦芳、梁敏、张均如、韦庆稳、覃国生等人对壮语动词的划分依据、动词的用法、动词的语法变化等方面作了开山式的讨论。张均如、梁敏等合著的《壮语方言研究》(1966)中阐释了词类、句子成分和语序;李锦芳先生在《壮语体貌动词的初步分析》(2001)一文中指出壮语中动作的时态主要通过特定的词汇如“着、了、过、去、成”等来表达。近年来,国内外学者更是建立在两种或多种语言既有共性又存在差异的基础上,展开跨语言的研究。
笔者以家乡话②为壮语材料,属壮语丘北土语,全文都简称壮语;泰语依然以中部泰语为代表,部分语料则来自笔者在清迈大学留学期间做的田野调查,同时收集整理了清迈大学图书馆的相关参考文献,参照杨光远教授的《十三世纪傣泰语言的语音系统研究》(2007)[1],结合语言测试(Text)的方式来完成此文。③
从语法层面对动词进行分类,根据动词在句子中是否加宾语的情况,可将其分为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本文延续这样的思路来分析壮语和泰语的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
甘猜·通络(กำชัย ทองหล่อ)在《泰语规则》(หลักภาษาไทย)中指出,泰语及物动词后面一定要有宾语,如果没有后面的名词作宾语句子意思就不完整。如:“phɔ:³kha:⁴kha:i¹(V)khɔ:ŋ¹ (O)老板卖东西”中“kha:i¹”意为“卖”,后面一定要出现卖的对象“东西khɔ:ŋ¹”来充当及物动词的宾语。
泰语及物动词后可以加单宾语和双宾语,加双宾语的基本形式是:N+V+ O1+ O2;也可以与表示时间的“正在ju:⁵、了lɛ:u⁴”搭配。壮语及物动词加双宾语的形式是N+V+ O1+ O2或N+V+ O2+ O1。例如:
壮语句式1与泰语相同,句式2与汉语表达相同。因此从句式结构上来说,壮语既保留了壮泰语同源句式,也同时兼用了汉语的表达式。
尽管壮语中存在两种说法,但两种句式强调的对象稍有不同。句式1强调“喂饭给谁吃”相当于“喂谁的饭”,因此“孩子”与“饭”是从属关系,有修饰成分,理解为“孩子的饭”。句式2 强调的是“喂孩子吃什么”,且两者没有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所以壮泰语共有的及物动词加双宾语的句式是后一宾语对前一宾语具有一定的修饰作用的句式;此外壮语引入汉语的表达形式是直接加两个不存在修饰与被修饰关系的双宾语。
当及物动词后出现双宾语时,两个宾语可以看作是独立存在的;但由于壮泰语都属于修饰语置后的语言,如“我的家—ba:n³家+ can¹我”,因此有时也可以看作一个宾语组合相当于名词短语,后面的只充当修饰部分。由此也导致泰语中某些句子的句式结构相同而产生了歧义现象。例如:
壮泰语中,当表示“把某物怎么样给某人”时,一定要出现介词“给hai³(泰)、ɣaɯ³(壮)”;当不出现介词时,直接加宾语,那么后面的宾语就是直接宾语的修饰成分,作为从属关系。
泰语的 “ka:i¹卖”在例(2)中是双宾语及物动词;但在例(3)中“ka:i¹卖”是普通及物动词。所以在有的著作中又将及物动词分为一般及物动词和双宾语及物动词(泰语称คำกริยาทวิกรรม),同时双宾语及物动词后面两个宾语不能看作名词短语,而是独立的两个宾语。
泰语中出现带名词的动词未必都是及物动词。例如“naŋ³坐(V)rot⁸车”中动词“naŋ³坐”与名词“rot⁸车”中间没有介词连接,但泰国语言学者将“naŋ3坐”视为不及物动词,因为“坐”与其他如“椅子、床、沙发”等名词搭配时,必须要加相应的介词短语如“在……上面ju:⁵bon²”。
不及物动词与宾语的关系是不及物动词不能直接加宾语,泰语中以介词的出现为标记。若要表达动作发生的地点要使用表示处所的词,例如:“在thi:³;nai²在……中;bon²……上面”等词来连接。
文中标记符号*代表不能存在此类表达,泰语的句式为“N+V+ NP”(NP表示地点),且是不可逆的句式。汉语中“人在路上走”与“人走在路上”意义基本相同,属于可逆句式。壮语相较于泰语来说,它可以实现句式变换,且动词在后的表达更为常见,更接近于汉语表达习惯。例如:
其中壮语的“N+V+ NP” 句式强调主语实施行为动作,NP作补充说明动作的地点;“N+ NP +V”句式强调动作实施地点,V在后作方式状语。
汉藏语系不像印欧语系那般存在丰富的词形变化,比如印欧语系中的可数名词具有以加单复数形式;形容词有比较级。动词有时态,所以,在汉藏语系在划分词类时自然不能根据词形变化来划分,而是根据词的句法功能,即该词在句法结构中所占据的语法位置来划分[2]。
泰国学者给动词下的定义都包括了表示人或事物的行为、状 态、感觉三大部分。当动词表示行为动作又可分为静态和动态两种,静态的如 :naŋ³坐、jɯ:n²站、jim⁴笑和存在动词“ju:⁵在”等;动态如:kra⁵do:t⁹跳、wiŋ³跑、bin²飞等。[3]动态动作会标记运动的方向(如向上、向下、向内、向外、离心、向心等),所以在句中出现动词与名词或名词短语搭配时,若是静态动作其后面的名词一般只标记动作发生的当下位置;若是动态动作其后面是动作发生的起始点或目的地,用标记词 “在thi:³”,或“从ca:k94④”引出地点。当有趋向动词“pai²去、ma:²来”时,该标记词也可省略,同时前面出现的动词变成副词作方式状语。例如泰语:
例句(1)是动词作谓语连接主语和宾语的用法,这与泰语属于SVO型语言相符;例句(2)地点状语置后,中间使用介词连接;例句(3)是连动句,句意可以理解为“我去图书馆”而加上“走”这个动作,看作方式状语,补充说明 “去”的方式是“走”,省略了一个隐藏的宾语即“路”。动词也受形容词、副词、量词修饰,修饰语置后,如“pai²reu²快走、pai²ʔi:k9kraŋ⁴”再去一次。
例句(1)(3)两句的句意时与表语的表达一致,但表达例句(2)用壮语表达“我(男)从某地走(出来)”这个句意时,壮语可以存在以下两种说法:
例(4)(5)表达的都是“我从家走(出来)”的概念,但两个句式强调的内容有所差异。因为当强调如何去时,是将“去”视为谓语动词,而“走”是副词,修饰“去”作状语;当强调从哪去时,“走”是谓语动词,此时“去”变成了离开家要去某个地方的伴随动作的结果状语,在句中也可以省略。同时,若将以上两个句子设为“从+ NP(地点)+V”和“V+从+ NP(地点)”结构的话,那么强调的部分都是末尾部分,即V在后强调动作方式,NP在后强调地点状语。
上述出现的两个趋向动词“pai²去、ma:²来”在泰语中有的时候并不表示具体的动作,而是表示状态的变化。如:句式N/NP+V+ pai²一般都是表示脱离某种状态。
该实词“pai²去”在泰语中表现为虚化现象,意思相当于汉语的“了”。泰语中用 “去pai²”与动词搭配所表示的脱离状态通常是指脱离原本健康、良好的正常状态,但并不是绝对的。例如:
这是由于句中的“ha:i¹恢复”本身就具有从不良状态恢复到原本的良好状态之义,因此我们也可以看到“去pai²”的具体意义还与其所搭配的动词有关。
例句(6)-(10)在壮语中则不存在类似表达,壮语中“了”依然是“liau⁴”。也就是说壮语中的“去pai¹”在以上例句中无法与“坏、晕、忘”通过虚化实现搭配。但这并不表示壮语中的“去pai1”不能虚化,不妨换个词搭配。例如:
例句(11)(12)中,“pai¹”在句中也没有了“去”的意思,但与前面的形容词搭配放在句末,就有了“使……怎么样”的意思。其实,此刻就是标记了结果的出现或者是说话人所希望得到的结果的出现。因为做或修饰的结果就是希望变漂亮,穿衣服希望的结果之一就是变暖。因此该词标记了前面形容词的结果。
与动作相关的因素大体包括施发动作的人、时间、地点、结果(目的)和原因,当出现特殊的格式时,它们都有可能成为标记动作的词。由于篇幅的原因,本片试图讨论部分标记词与动作的时体范畴以及标记词与动词运动方向的关系。
就动词的时体范畴而言,英语是通过改变动词本身的形态来标记相应的时态(-ed表示过去式;-ing表示现在进行式或将来式)。由于壮侗语族族不存在严格的词形变化,就用词标记来体现。
韦景云在《壮语ʔjou⁵与泰语ju:⁵的语法化差异分析》中分析了壮语ʔjou⁵和泰语ju:⁵的语法差异,壮语ʔjou⁵和泰语ju:⁵具有同源词的共同特征,即都可以做动词和介词,但现代泰语ju:⁵具有表达“进行体”、“持续体”的语法特征,而现代壮语ʔjou⁵几乎没有这一特征,二者同源异化的原因主要为发展方向各异,壮语受汉语的影响比较深,使得现代壮语ʔjou⁵语法化[4]。
泰语中存在一个比较明显的“体”范畴特征,用助词来表示例如:表将来的ca⁵即将,放在动词前;表现在正在进行的“ju:⁵在”放在动词之后;表动作完成的“lɛ:u⁴了和dai³得”置于动词之后。壮泰语都存在标记动作相关的其他信息的标记词,其区别不仅在于所使用的标记词不同,根据所处的体范畴不同标记词所在的位置也有所差异。(下文标记部分用下划线标出)。如下:
完整来说,泰语表示现在时的标记方式既可以是完整固定式“kam²laŋ²+V+ O+ju:⁵”,也可以单独的“V+ju:⁵”或单独“kam²laŋ²+V”。那么当是完整固定式作为标记或者单独的“ju:⁵”,对应的都是壮语单独句尾的标记词“kan⁶”;当“kam²laŋ²正在”为标记词,则呈现了壮泰语表示现在时范畴的标记词不同,同时标记词的位置也相异,如果将两者的标记词都视为时间状语的话,此时的时间状语在动词之前;壮语的时间状语作为修饰成分依然在句末。例句2在壮泰语中只是表示将来的词标记不同,位置相同。例句3 标记词与标记词位置都相同。
此外上述三个表示不同时范畴的词在泰语中还可以两两搭配同时出现在句子当中。例如:由表现在、表将来两个时范畴连用的标记形式是壮泰语都共有的,只是壮语中采用了另一个标记词“tam⁴ɣa³”来表示正在、刚要。
对应一个物体而言,一般有离心和向心两种运动方向,还有相对运动(静态动作)。一般地 ,离心或向心运动都是建立存在两个或两个物体的基础上,在以论元为中心其他物体相对论元是离心了还是向心了(如:“ 我接水!”“水”对“我”来说是向心的)。倘若只有一个物体,那么以物体所在点为起点,无论其向上、向下、向外、前后左右等方向发出某个动作,对于该物体来说都是做离心运动(如:“我走!”对于“我的起始点”来说是离心运动);而向心运动要求是运动方向向内,按常理说,除了静态动作之外物体本身是无法自己做向心运动的,而是其他物体对该物体发出的动作,所以运动时针对一个物体而言时,通常都是离心运动。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离心运动方向要多于向心运动。相对运动由于所选参照物不同理解不同,如:睡、坐等,一般作为静态动作处理,也就不存在离心或向心的说法。
泰语中“tak⁷舀”只能与“khɯn³上”搭配;“tok⁷掉”只能与“loŋ²下”搭配。例如:
这里采用词语义制约分析法⑤来分析,由于“tak⁷舀”与“tok⁷掉”在本身的意义上就存在区别,一个是表示向上运动的词,一个是表示向下运动的词;且两个动词都是绝对概念,与非绝对概念不同(如:“拿”可以说“拿出来”或者“拿出去”),这样的搭配体现了语义间的意义和谐关系。
壮语中表示动作向上的词有“舀、抬、提”等词,如:
舀进来tak⁷ma¹daɯ¹ 舀出去tak⁷pai¹ðuə⁵ 舀上来t ak⁷ma¹kən² *舀下去
从“舀”这个动作来说,确实是表示向上的词,但可以跟“进来、出去、上来”搭配,只是不能与“下去”,因为只有后者是与“向上”呈绝对相反的方向,前者都不是。
壮语表示动作向下的词如“tok⁷掉”,除了不能与“上来”搭配(* tok⁷ma¹kən²),其他都能搭配。
此时壮语中出现的不论是标记向上或向下的动词,一般地都可以作向心运动,而离心运动与具体的运动方位有关。
多数壮泰语的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的意义及用法基本一致,共性表现在及物动词在壮语和泰语中都可带双宾语;差异是泰语所带的双宾语蕴含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一般在后的宾语为修饰宾语。文山壮语保留了汉泰的两种表达式,即句式N+V+ O1+ O2或N+V+ O2+ O1,两者强调主体稍有差异,基本意义相同。一种与泰语相同,都蕴含修饰宾语,另一种则不含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文山壮语不及物动词在N+V+ NP 、N+ NP +V两者句式都有存在,泰语保留了一个。壮泰语的动词在主谓句、连动句以及带修饰成分的句子中表达基本一致,当连动句当出现强调内容不同时,壮泰出现局部差异。壮泰动词在一定条件下都会虚化,但差异在于所搭配的词及其能搭配的词的数量不同,可以说泰语动词能虚化的程度和范围更广。壮泰语都存在标记动作相关的信息的标记词,其区别不仅在于所使用的标记词不同,根据所处的体范畴不同标记词所在的位置也有所差异。表示“正在”的时体标记词中,泰语以“ju:⁵”为标记,对应的是文山壮语的标记词为“kan⁶”;当泰语的“kam²laŋ²”为标记词,则呈现了壮泰语表示现在时范畴的标记词不同,同时标记词的位置也相异,如果将两者的标记词都视为时间状语的话,此时的时间状语在动词之前;文山壮语的时间状语作为修饰成分依然在句末;表将来或过去的标记词基本一致。
注释:
① 属云南省教育厅研究生组项目课题下的一个研究成果,总课题为《壮泰语动词的共性与差异分析》。
② 笔者家乡话属于壮语北部方言丘北土语,丘北地处云南省文山州,丘北土语包括丘北、广南等地。其中丘北包括曰者、官寨、平寨、戈寒、密纳等多个具有壮族聚居的乡镇。
③ 本文的国际音标说明:调类与调值问题,为了便于壮泰对比,统一用调类标注。按照杨光远教授的《十三世纪傣泰语研究》泰语有10个调类:1、2、3、4、5、6为舒声调,调值分别为24、33、41、453、21、41;7、8、9、10为促声调,调值分别为21、21、453、41。壮语有8个调类,以文山丘北土语为例,调值分别是32、51、24、33、13、21、55、22。
④ 本文全文用云龙输入法来转写泰语和壮语丘北土语的语音。其中泰语有จ、 ฉ这类字母,两者是一对送气与不送气音对立音位。จ泰国学者习惯用的国际音标“c”来表示;相应的ฉ用送气音“ch”表示。国内学者,尤其是境内与境外跨语言研究的学者为方便对比用ts/ tsh来转写。本文沿用泰语习惯,用c、ch。
⑤ 通过分析句法结构内部词语意义的制约关系来解释说明所存在的搭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