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亚维
我母亲19岁嫁给我父亲时,父亲还在内蒙古当兵,一年回家探一次亲。我们家那时家大人多,规矩多,太祖父去世早,由太祖母一人管家,我爷爷兄弟7个,每户都有十几口人。家里男劳都下地干活,女人除了干些简单农活之外,主要是管娃、做饭。女人烧锅做饭时,太祖母就坐在炕上监督整个做饭过程,你擀面撒得面扑多了,锅底柴搭得多了,做饭时说尴话了,唾沫星子溅到锅里了,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谁犯下错,轻则挨骂,重时太祖母会顺手一拐拐打过去。我母亲性格好,爱干净,人勤快,话也少,还给我们这个缺少女子娃的大家庭里先后添了长重孙女、长重孙子,所以太祖母比较喜欢她。
父亲在内蒙古当兵时,因为好学被部队安排去重庆通信学院上学,毕业后很受团首长器重。然而这时父亲收到太祖母病危的电报,父亲在他同辈兄弟中排行老大,每次探亲回家时都会把在部队挣的钱、布票带回家交给我爷,我爷则照数上交给太祖母。太祖母感觉自己老了需要有人帮衬,于是在父亲准备返回部队时,卧病在炕的太祖母流泪拉着父亲的手,不准父亲走,无奈之下父亲只好答应太祖母回部队后申请转业。当时团首长说出了想提拔父亲的想法,让父亲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但父亲还没来得及考虑,家里又一次发来太祖母病危的电报,父亲觉得在部队不能安心履职,这样下去,有负于国家、首长和战友,故在几天痛苦的思想挣扎后,最终向首长递交了转业申请。
父亲从部队转业回家没几天,太祖母就召集家门中所有男丁开了分家的会。大爷、二爷已去世,我的爷爷排行老三,太祖母说自己老了,没有几天了,老七是聋哑人,娶了有点精神病的婆娘,她担心老七没人管,她要带着,看谁想跟她过。这时4位爷爷没有人说话,我爷只好说:“妈,您要不嫌弃就跟我过吧”。我父亲接着说:“如果大家没意见,今后我和我的兄弟5人就养活太婆、爹、娘,还有七爸、七娘”。父亲回到家,向母亲说了分家的事,原以为母亲会说一些埋怨的话,没想到,母亲却非常平静地说这是预料中的事。分家后的日子更难过,一大家老的老、小的小十几口人,劳动力却没有几个,但家里仍然保持着以前太婆的生活习惯,侍奉她老人家洗脸、梳头、穿衣服、收拾房间,不管家里其他人吃什么,太婆炕上挂的那个馍笼子里总是有烙的或蒸的白馍,吃饭也总是先给她老人家舀第一碗稠的。太婆于1968年寿终正寝,享年93岁。
父亲转业后一直在县民政局工作,他在办公室经常要接待一些需要救济的贫困群众,父亲对每个来办事的人都热情和蔼,落了个“老好人”的名声。但他教育子女时却有着军人的要求,儿女在做人、做事甚至吃饭时都有许多“不准”。我是家里的老小,父亲对我相对宽容些。儿时记忆里,总是盼着父亲回家,每到周末,我总是提前在门口等着父亲,因为父亲自行车前面那个皮包里总藏着我期盼已久的桃酥、饼干或大白兔奶糖。平日里,母亲一人拉扯我们兄弟姐妹4人。天不亮母亲就去河里捞鱼草,等我们起来上学时,看到母亲拉着满车鱼草正进院门。母亲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晚上还要抽空为一家大小缝制衣裳鞋子。
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母亲很早就做起了“小生意”。亲戚承包了村里的竹园,竹子砍了,他们不要带叶的竹枝,父亲和母亲就把连叶竹枝拉回家来,编成扫帚拿到集上卖。父亲的战友帮忙联系纺织厂,把厂里裁剪下的边角废料买回来,绑成拖把拿到集上卖,还卖拖把棍、棉线和秋衣等等。为了不影响我们学习,父母从不让我们参与劳动,总是说我们的任务是学习。有时候,为了赶做定制的拖把,父母总是熬夜干到很晚。父亲做任何事,总是把诚信放在第一位,他做拖把从不偷工减料并讲究质量。由于拖把质量过硬,时间长了,一些单位、饭店和父亲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当然,我们的生活也不断得到改善:吃白馍,穿新衣,还有新书包、文具盒等学习用品。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用积攒的一点积蓄在县城买了庄基地,然后我们一家都搬到了县城。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接手经营了一间服装门店,从此让我们家的生活一步一步地好了起来,也让母亲彻底打消了再搬回村里(因为县城的生活开销既多又大)去生活的念头。
父母生活一辈子,我们从未见过他们争吵和打架,印象中再苦再难的日子里,也未见过父母抱怨和不满,他们总是想方设法积极地面对生活,用勤劳的双手改变困境,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好日子谁都会过,但要把苦日子过甜,那才是真本事。
2000年5月,父亲被查出肺癌早期。在父亲住进西京医院的同时,我们四处找民间中药偏方,一切能想到的我们都去做,祈求上苍不要带走我们的父亲。父亲得知病情后很坦然,说他会像对待敌人一样和病魔作斗争,他同病魔奋战了6个春秋之后才最终倒下。父亲走后,我们姐妹都争相着要与母亲同住,但母亲却丢不下自己的本宅。于是,大姐总是“骗”着让母亲作伴旅游;哥哥经常把吃的用的整筐整箱地给母亲买回家;二姐每隔两天就回母亲那儿一次,我也总是尽量抽时间回家看望母亲。扶贫工作开展后,我因为工作忙,常常急匆匆回家看看母亲就走了。有一次晚上回家看母亲,说起了帮贫困户申请危房补助盖了房子、办理慢性病卡、联系就业等事情,母亲听后高兴地夸我是行善。后来,母亲还把我们姊妹给她买的营养品带着与我一起去看望和慰问贫困老人。
父母在,如鸟儿有巢,父母去,如风筝断线。现在母亲就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我们则是母亲的生活依靠。有母亲的每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是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