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气度

2021-05-24 00:17苏世胜
延安文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成吉思汗大漠

苏世胜,陕西延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旅行者手记》《素手拂尘》。

大漠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旅途,历史凝固的長廊。立体的空间,宽广的平面,可以容纳千年的沉浮,百年的兴衰;高天空旷,可以放开思绪的缰绳,让情感自由驰骋;茫茫戈壁,朔风长啸,可以倾听天籁的清音。大漠之大,可在我心中,就是脚步所至的那片土地。

镇北台的眼睛

刚入塞上,毛乌素沙漠的风就不停地刮来,像利箭穿空而过,脑际里萦绕着旗幡摇曳,铁骑纵横,沙卷尘飞的画面。意念先入,常给我带来错觉,我仿佛是听着数百年前的风声鹤唳来到镇北台的。

入口的拱形洞顶上“榆塞”两字,朱墨尽脱,裸字镌石,嵌在青砖中,一副凝重的神色。我抬着沉重的双腿,踏过棱栽的大砖,脚下像有刀箭硌绊的感觉,忍着不爽,从一层登临,逐层观览,攀上台顶。

镇北台是明长城上最大的烽火台,被称为万里长城第一台,坐落在榆林市红山顶上,呈正方形四层砖体建构,高耸威严,北控大漠,南望塞内。明朝中叶,蒙古族凭借精骑善射,经常侵袭边关,抢劫掠夺。时任延绥巡抚余子俊上书朝廷,将军政治地由绥德州迁至榆林卫,扩建城池,驻军设防,在秦长城、隋长城的基础上筑造了延绥长城,修建了易马城、款贡城,开设互市,与蒙人进行货物往来。殊知贪心不足的蒙古人,看到关内物产充盈,富庶繁盛,更加变本加厉,伺机劫财掳人,残暴百姓,边塞战火不闻即起。后任延绥巡抚涂宗濬便在红山延绥长城西南角修筑了镇北台,蒙军一旦来袭,可居高临下观察敌情,随即点燃烽火,报警闭市,传令驻军讨伐,御敌在沙漠戈壁,是当时最重要的军事预警设施。

我倚砖壁而立,凝视着大砖间的垛丫、望孔、射口,思量着这四野八荒时的粗鲁,想象着烽火台上狼烟腾霄,铁骑横扫,弯弓悬空,长矛横天,血火奔流,冷兵器厮杀的场景,令我迟到的心焦灼不安。

脚步轻移,我不想揭开历史的伤疤,惊扰镇北台已经恢复了的元气,只想在过往的烟波中流放心中的忧伤,便沿着台顶的边墙缓步绕行。青砖包砌的台墩,苍劲稳健,白灰、明矾、糯米坐桨勾勒的砖缝,散发着年久的陈味。我在垛丫俯视、在望孔寻找、在射口察看,只见苔藓斑驳,尘埃锈结,狼烟抹黑了阳光的颜色,没有找到行云流水,风花雪月的风景。灰色的大砖像一摞永不湿水的历史标本,落满了风袭雨浸的斑痕,我用手摸去,仿佛在擦拭着“将军白发征夫泪”的印迹。冥想中,我明白了,镇北台不是风景,是站着的历史,记忆着若干年前的一切,所谓风景都湮没在烽烟和大砖的沧桑中了。

时值国庆,游人们的脸上洋溢着欢度佳节的喜悦,镇北台上插满五星红旗,在微风中欢腾舒展,白云低垂,在头顶游弋,映衬着一片中国红。游人们举着相机,拿着手机或留影或自拍。国旗下,两个容貌相同的男童正在朗诵着:“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锦貂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情性不分年龄,天分没有长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豪气,心中的大漠。我走近一问,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家人自豪地为他们拍摄视频,向远方的亲人直播。岁与时驰,童心接力,我暗自庆幸,这不是镇北台上最感人的风景吗?

欣然之余,转过身来,我向四野远望,静静的榆溪河水安澜恬静,在红山脚下蜿蜒逐流,注入无定河后,带着大北方的雄性,直扑黄河而去。明长城的残垣断壁在沙丘的绿草间喘息,起伏不定,像断了颈的颅骨,折戟沉戈的僵尸,横躺在气吞万里的沙漠中。远外,楼群拔地,日挂树头,云蒸霞蔚。塞内,山川异域,江河日新,唯有镇北台上的垛丫、望孔、射口像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威严睃目,严阵以待,瞭望着大漠戈壁,职守着盛世的繁华。

从层顶下来,走进镇北台博物馆,墙上挂着一幅张学良、杨虎城到此视察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目,落款是一九三五年十月六日。此时,北上抗日的红军已到达甘肃固原地区,身为“西北剿匪”副总司令的张学良,在蒋介石的授意下亲临督战,向部队发表了动员演讲,一场蓄谋围剿北上抗日红军的内战又悄然来临了。

边塞战火,大漠狼烟,在动荡的历史中一直没能消停过。内忧外患,让我顿生新痛,民族的存亡一直处在艰难的险境中。抚今追昔,哪有什么山河无恙,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而已。

我不是游历者,我是踏访者,面对大漠,有说不完的思绪。

温馨的阳光,多情的白云,陪伴着我的行踪。本想在红碱淖的一汪湖水旁梳理一下纷乱的心绪,望着广场上王昭君犹抱琵琶出塞的雕像,打消了我的留意,胡汉民族的相残,让女性用柔情求和,羞辱了多少男儿的颜面。沉思片刻,直奔大漠而去。

成陵的霸气

伊金霍洛旗巴音昌呼格草原因成吉思汗陵而声名显赫,三座蒙古包建筑的穹顶上,彩绘着黄蓝色的云纹图案,若星辰闪烁,马背民族特有的文化神韵赋予了陵宫威严的霸气。

从“山”字形的景门踏入,大山巨峰像从岩顶劈开,涯壁左右,坚石嶙峋,西接峰恋丘陵,东依绵绵草原,成吉思汗手握苏勒德,纵马大漠的雕像耸立在中央的跃马柱上,注目着长城内外,一代天骄的浩气依然在目。

在通往陵园的圣道上,两旁松柏翠微,雕塑着蒙古民族崇拜的神兽和成吉思汗的武士猛将,情态威猛,神色凝重,勃发着一种侠胆豪气。直到走完四公里幽长的通道,才进到景区,看着牌楼上乌兰夫题写的“成吉思汗陵”几个金色大字,我已经气喘吁吁了,不清楚是不是陵园设计者的一番苦心。

景区占地豪奢,恢弘壮观,整体布局以陵宫为中心,由“三区”“两道”“八景”组成。广场四周成吉思汗铜像、历史文化展览馆、苏勒德祭坛、碑亭、额希哈屯祭祀殿、敖包、欧亚版图、铁马金帐群雕景观,灿若星汉,点缀在茫茫草原上。

但最为震撼的还是铁马金帐群了。三百八十五尊雕像,排列成五大方阵,二十二头膘腱的牛群拉着成吉思汗的大金帐,后面合围着四个小金帐。依次随行着宫廷服务队、号令千军的大将军、出征的士兵、传递军令的驿使、运输军需的驼队、跟随大军的牧夫、后勤保障的羊群,外围分布着精锐卫队,戒备森严,鸟飞不进。列阵在广袤的旷野上,气势如虹,整装待发。

从正面看,拉帐的牛群,鞅绳搭颈,犄角尖弯,弓背瞠目;出征的战马,腾空奋蹄,将士背刀挎箭,挥缰纵马,魁梧强悍;驼队凹背负重,步履矫健。从侧面看,庞大的马群、牛阵、驼队、羊只,造型逼真,神态矫健,静中有动,动中传神,与草原浑然一体。

据说,十三世纪,一位欧洲画家,亲眼目睹了成吉思汗出征时的宏大场面,挥笔画下了当时的盛况,铁马金帐群雕就是以这幅油画为原型雕塑而成的。

我摸着牛角上的阳光,抹去马背上的尘埃,揣摩着驼峰上的圣奶桶,端详着追随的羊群,冥思苦想,这么简陋的刀箭,这么粗糙笨重的车辇,是怎样跨过欧亚大陆,横扫劲敌的?这牛这马好像也有灵性,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瞪着我。我知道这些都是赝品,但还是愿意相信是真的,那胜利者的情态,是大中华的荣耀。

成吉思汗的陵宫,由三座蒙古包与相连的廊房组成,分为正殿、寝宫、东殿、西殿,东过厅与西过厅。正殿中央安坐着成吉思汗的汉白玉雕像,背后是横跨欧亚时期大帝国辽阔的疆域图。寝宫供奉着成吉思汗及三位皇后的灵柩,墙上有一幅壁画,描述了成吉思汗征战草原各部落,建立大蒙古国的盛大场景。寝宫中长年不熄的酥油灯,抖动着暗黄的火苗,勾起了我无尽的忧伤。成吉思汗一生经历了六十次大规模战争,其生死一直在箭锋上游走,难道仅仅是为了身后那盏不熄的酥油灯吗?王者的心态我实在不好猜测。

我注目着展厅里陈旧的鞍辔、锈迹斑斑的弯弓驽箭,看着墙壁上成吉思汗苦难少年、替父雪仇、征服劲敌的文字,驻足在东过厅忽必烈一统中国的壁画前,久久没有去意。大中国的版图,血染的山河,让前贤们付出了多少沉重代价?留下了多少悲壮的传奇?

我是一个和善主义者,走出陵宫,我的心一直在纠结,漫无目的地顺着广场踏上了景区的最高处,贴着地平线的光圈,作弧线巡视,绵延不绝的大漠戈壁,秋阳当空,高天碧净,让我的心境立刻博大了起来,郁结在胸中的杂念一扫而空,唯有这地老天高,四野八荒才是生命最高尚的看点。

我的目光交汇在大漠深处,星星点点的蒙古包在微风下隐动,视线沿着天际线划了一个圆周,镇北台、成吉思汗陵、昭君墓、西夏王陵、统万城、黄河母亲雕像,在我的视野中连成了迂回交错的曲线,那一处处遗迹就像凝固的历史,讲述着血腥的故事。千百年来,北方民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匈奴、东胡、乌桓、鲜卑、柔然、契丹、蒙古、突厥、鞑靼、回鹘诸多族群争霸称雄,厮杀得昏天黑地。大漠在经历无数次战争的蹂躏后,以坦然的气度,慰平伤痕的雅量,重新崛起的勇气,把破碎的山河养尊为新的景观,供游人娱乐消费,获取丰厚的回报。

收起视线,我恍然明白,不管是正义的战争,还是非正义的屠戮,都染着子民的血斑,这是人类自导的覆辙,也是无法掌控的不幸。如今,虽说草原的烽烟早已散尽,但是战争从来没有远离。西方列强豪夺强掠,在南海撒野,在台海滋事,在疆域挑衅,从未放弃虎视眈眈的野心,只有居安思危,才能破解危局,享有和平。

温柔的漠风突然变得狂躁起来,浊浪排空,卷地而起,穿透秋阳的阻挡,旋绕在云纹彩绘的陵宫上,定睛望去,坐落在广场上的蒙古包异彩大放,铁马金帐如万军齐发,马飞车滚,浩浩荡荡,驽箭弯刀闪着寒光,恍若八百多年前的血腥搏杀就在眼前。我像一个逃避战乱的难民,怔怔地站在那里……

车马前行,回过神来,我捡起一把弯弓,挎在肩上,穷追不舍,意念和想象一起驰骋。

草原的彩虹

还是去草原景区看看,释怀一种心中的牵挂。

二十年前,我随市文联采风,沿晋中平原北上,横穿大漠,直抵二连浩特,辗转塞上名城银川。那时的大漠,流沙肆虐,荒凉寂静,走上百十里的行程,偶尔才能看到兀立的孤树、蒙包、简陋的房舍或一汪浅显的海子,秸秆蓬草扎成井字形的围栏插在地上,挡风防沙,人与风沙的较量一直僵持不前。

不觉,时间模糊了记忆,故地重来,一切都已物非人非。昔日满目苍凉的大漠多了草色植被,宽敞的公路沿线,树木披着浅黄的秋意,在内地早已绝迹的喜鹊在枝头悠然轻歌,塔松翠柏,绿茵葱郁,不时有蒙古包出现的公路两旁,主人热情地挥手留宿。

连日的奔波,一直沒见到羊群,总觉得有些失落。天公也不作美,薄云微垂,细雾朦胧。就在我懵盹欲睡时,眼前豁然一亮,在通往苏泊罕大草原的公路旁,围牧着的羊群像一片白云飘在地上,时儿拥挤在一起,若云团堆成一片,抢食夺草,时儿满地撒开,似棉絮朵朵,自觅新芳。我赶忙叫停车,跨过铁丝围栏,和羊群拍了一张合影,总算看到了我记忆中的草原。开心之余,看到地上铺满地软,弯腰捡拾,草丛中的沙子也跟着露了出来,我脱手放了回去。草原不再年少,蒙古包正在加速地抢占空间,一边治理一边开发,过不了多久,羊群也许成了最稀缺的景观。

刚走进苏泊罕大草原景区,阴沉的天空没有一点预警,霏霏细雨迎面飘落。水泥抹平的地面上,望不到头的蒙古包井然地排列着,薄纱般的雾气从相隔的空隙穿过,飘逸在彩色包顶上,宛若纱幔裹了一层神奇的梦幻。演播大厅马头琴激越的旋律回荡在优柔的细雨中,高亢的音符像跳动在纱幔上的五线谱,在雨雾中萦回。绕过大厅,走进包内,多想坐在铺着的羊毛地毯上,围着火炉,嚼着烤肉,捧杯奶油茶,听着蒙古姑娘甜美的情歌,逍遥一番,然则,却让我大失所望。包内瓷砖铺地,洗手间、软床、空调、电视一应俱全,都是清一色高感光设施,蒙古包早已在时代的蛊惑中自废了内功。仅此,住一宿要一千八九,捏了一把衣兜,我手心渗出了一层细汗。

离家时忘了带雨具,水珠顺着发丝不紧不慢地滴着,洗着露天的淋浴,这才感觉到了秋意的清冷。就在我郁忧而行时,导游高声地说,快看啊,大家太幸运了,能在十月看到草原上的彩虹,这是吉祥的预兆。我仰头望去,一道弯弓似的彩虹,一头挂在天上,一头插在水里,圆粗的弧弦霸占了整个云空,七彩的光束映照在清波粼粼的水面上,点亮了周围的蒙古包。我下意识地说了声,那不是彩虹,那是弯弓。

导游惊讶地瞥了我一眼,把头扭了过去。一个愣小子说,别理他,下雨还光着身子,肯定是个傻子。一群人把头转了过来……我不想争辩,自从拜谒了成陵,成吉思汗的弯弓一直在我意念中纷扰。因言失态,就作一回草原上的伤心客吧,赶忙捂了一下嘴,游兴扫尽,闷声离去。

北方一直是我怀想的圣土,大漠有我无法破解的迷津。暮色时分,下榻鄂尔多斯康巴什新城,街市的夜色是一片灯海的世界。琼楼揽云,霓虹映天,星辰和灯影交织,月色与流光难分,挂在树梢,投影在环城河的秀水里,仿佛时光倒置,让我白昼不分。

沿着街道随意行走,不觉来到乌兰木伦河喷泉广场,广场上人潮云集,大型水景观音乐喷泉正在上演。夜色下,激昂的乐曲宕荡起伏,水柱腾霄,冰花四起,在数控、激光技术的切换中,变幻出五颜六色的情调,奇丽壮观,绝妙传神。蒙古包、成吉思汗陵、中华巨龙、风吹草底见牛羊、敖包迎亲、草原风情等水景画投影在深邃的夜幕上,像流淌的诗章,涌动的画卷,让我忘情其间。直到回到住地,夜半入睡,我还徜徉在柔情的夜色中,梦游在水景观与音乐完美组合的回放中。

折道银川,市声喧闹的老街换了当初的模样,新改造的商号井然有序。望着新开盘的楼顶挂着精装修一平米六千元的条幅,让我艳羡不已。只有蹒跚在吴忠市通往青铜峡市的黄河浮桥上,我张开双臂,听着母亲河拍岸的涛声,拥抱着飞溅的浪花,满脸的笑意落进了滚滚洪流。被誉为塞上江南的银川城,我早成了陌生的路人。没时间到去过的景点重游了,只能逛一逛街市,看一看贺兰山的雄奇,满足同行者的愿望,作一名陪客,再逛一回沙湖。

沙湖的柔情

坐在游船上瞭望,秋天的沙湖像把七色的彩墨泼向深空,瓦蓝的天空摇荡着洁白的云朵,阳光穿过,白净的云边透出浅色的油黄,斜射在沙山上,把沙山抹成一壁金铜质的镜面,沙屑眨着惺忪的眼睛,蠕动着殷红的柔光。北雁南去,在半空低吟,时儿排成人字形的队列,时儿拉成直线般的纵队,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徘徊,去意不决,陶醉在秋色斑斓的山水中。

倚栏近看,沙湖水波粼粼,微微荡漾,若徐徐打开的动漫,湖中芦苇,或扎捆挺立或连成一片,芦穗吐白,茎秆半黄,沙山的倩影,岸上的亭阁,游动的云团,雁阵的队列,倒映在碧水中,影影绰绰。和风吹来,芦花轻飘,摇茎摆穗,像无数支画笔,上染白云,下蘸微漪,绘着秋天的色彩。

走下船来,我立在岸边,湖面是玩乐者的天下。空中,水上飞机、飞行伞、热气球,卷风腾云,高低穿插,各显绝技;湖面,快艇、摩托艇、渡船,千帆竞发,冲浪摆渡,各逞其能。快艇飚进,蛇形漂移,三百六十度旋转,水面上时儿白浪排空,时儿碧波溅起,绽开层层涟漪。游人的惊恐声、狂欢声,此消彼长,把平静的湖水折腾得激流汹涌。

我是一个不会享乐的人,站在岸上太浪费这优美的景色,便信步向沙山走去。沙山也不甘寂寞,大漠牛仔,自驾坦克,飞沙卷尘,越堑爬坎,迎面忽来,转瞬而去。科技娱乐的介入让自然风情多了几许情趣,但并没引起我的兴致,径直向新增设的国际沙雕园走去。这些作品是国际大赛的杰作,以丝绸之路沿线的历史事件、人物、民间故事为原型,把埃及金字塔、楼兰古城、青蛙公主、美人鱼、千古一帝、八仙过海、猪八戒背媳妇等人文景观,雕塑得生动逼真,宏大动感,将历史根脉延续到自然深处,让沉寂的沙丘有了活力,秀美的风景有了灵魂。也许沙质的柔弱难以抵抗风雨的侵蚀,也许是时间的魔掌实在无情,有的沙雕正在分化,颜破面损,裂隙间长出了茅草,非但不损大雅,更让我看到了倔强的生命,永不放弃的求生的希望。

顺着沙雕的一侧,我向沙山高处走去,转身回望,游人踩过的沙面陷出累累脚窝,像万马厮杀时踏出的蹄印,如鱼鳞斑一样密集,赋予了沙丘更多的梦幻。

我坐在沙山顶上,只有憧憬,忘了烦恼,搓着手中的沙粒,秋阳正好,静静地享受着心境的空宇。从高处看,蔚蓝的沙湖像一张壁纸贴在地上,成片的芦苇挤肩连臂,纤细的茎条摆弄着秋水的妩媚。鸟岛上,长空下,天鵝、白鹭、沙鸭、黑鹳比翼翔飞,扶摇直上,落在芦丛中,游走在芦岸边,振翅抖羽,泅游戏水。此刻,我多想折一根苇秆,削一支芦笛,吹一曲古老的童谣,招鸾引凤,隐身天涯,倾心湖水的柔情,赏目“秋水共长天一色”“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意。

在这空辽悠远的自然风光里,我渺小得像一粒沙,一滴水,融入了大地,可与日月相依,却无法与生活争宠。

过往的朔风,吹落我乱发间的沙粒,惊扰了沉醉的梦境。站起身来,天际像一圆看不到边界的蓝色镜面,伏在大漠的远端,内圆的边沿泛着锡箔色的光环,外圆淡灰深幽。这是天籁的真身化体,在向大地作最后的道别,只有在草原上才能享受这样绝妙的美景。

不觉,阳光从脚下溜走,涂在沙粒上,泼在湖水中,沙山裸颜赤背,露着淡黄的肌肤,湖水微皱,蒸腾着橙色的细波,把沙与水的柔情集纳在暮色中。

即刻,黄昏来了,桔红的云堆向西天行进,褪尽光泽的太阳像一饼火红的磨扇,悬在天边,撒开一天红光,抹在云际,刷在沙粒上,沙傍水而明,水依沙而活。这时的沙湖,像一个羞涩的少女,贤淑、柔和、静美,满脸泛着红晕。水是胭脂色的,悠悠摇曳,微漪是暗红的,缓缓游弋。橙黄色的沙山也渐渐变暗,影印出驼峰般的轮廓。

环视西天,落日的云海,牧童吹着羌笛,宫女敲着编钟,骆驼奋力踏行,马儿啃着青草,羊群结队归来,星星点点的蒙古包时隐时现,天街上长出了新的大漠。陡然间,火红的磨扇缩成一圆古铜色的镜面,掉进了湛蓝的深海,天籁立刻静谧下来。

时光情薄,我得走了,抓起一把沙子,留恋不舍地撒向空中,以此,将记忆留下。哪天,我痛苦无助时,劳累不堪时,还会向大漠走来。找一位工匠,铸一把锋利的弯刀,挎在肩上,做一个侠客,在大漠上行走。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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