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走过浩瀚的星河

李咏梅

冬日梨园

这些木本植物，远比我们

更懂怜香惜玉

连续一个月，我路过这片冬天的梨园

满园的梨树

早已脱下一身的花朵，叶子和梨子

这些纯白，嫩绿和鹅黄

是一棵梨树的软肋，是一棵梨树

到了冬天必须被雪藏的部分

有一次我驻足，观察一棵梨树

光秃秃的枝条——

闪电般刺眼的空，有难以承受之重

我也结过花朵，叶子和梨子

一生很长，一生很满

却也难逃两手空空的命运

日常经验

不可思议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早晨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饭

所有经验都是旧的

却在一种更旧的秩序中推翻了昨日

走在大街上，一生只见一次的鸟

从头顶飞过

但这样的鸟

每天我会遇到好几只

一切偶然加起来

构成了命中的必然

工作时，所有的汉字

都在黑漆漆的键盘里排队等着我

任我调兵遣将

我无比感激它们

下班回家，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这个伟大的哲学问题，每天都是我的脚

带着我找到了答案

现在我躺着

地球带着我在庞大的宇宙里转动

不可思议啊，我仅在梦里

就走过了浩瀚的星河

午安，致自己

当光线里的黄金洒满红格子床单

我想和你说：午安

被子有时是无用的，像现在

每一缕光线都自带发热的小马达

现在我躲在棉花质地的一大片光下面

嘘……我不说话，我藏起来了

我喜欢和你躲猫猫，有时在黑夜

有时在白天

常常是，我一闭上眼睛

内心的月亮就升起来了

1月5日，小寒记

一年始于寒

终于冷

——多么冷酷的道理

像两片透明的饺子皮

中间裹着一两春风，二两细雨

三枚落叶，四片鹅毛，五场大雪

从寒到冷，从冷到寒

一年的五味杂陈都在里面了

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在里面了

时间的指针，周而复始

但中间的过程必不可少

我全部的努力，只为尝出火的味道！

山峰的教诲

一座山有双重的美意——

让你站在高处时，把远也呈现给你

好几次，我站在家乡的天涯山下

凝望人世的两座山峰——

一座是垂直的，在高处，有莲花盛开

一座是水平的，在远方，谜一般无限延展

我们一生都在登高啊

我们一生都在远眺

有时我们把山当成一条路来走

有时我们把路当成一座山去登

常常是，一座山越攀越得心

而一条路，却越走越陡峭

还有两年，我就走到三十岁了

这条悬崖般陡峭的路，就要立起来了

哀蜗牛记

夏天的时候，我带女儿去滹沱河岸边

认识蜗牛

细雨蒙蒙，并不妨碍我们出行

我们用地上拾起的短树枝

从满头水珠的灌木丛里

拨拉出一群缩头缩脑的小蜗牛

女儿做过几次尝试

但还是不敢用手摸它们

我把其中一个放在手心里

一種冰凉

开始在手掌缓慢爬行

半年后，我仍记得这感觉

似乎我掌心的温度，还不足以捂热

一只蜗牛内心小小的冰川

我记得，后来我们离开了那片草地

离马路不远的一片草叶

收留了它

半个时辰后，我们散步折回来

这只小可怜已自己爬到路牙上

……以支离破碎的形式

我记得，我感叹过命运的不公

也充当过一回

巨大的……飞来的横祸

无 题

两只早起的麻雀依偎在窗外

梳理着光线，也梳理着各自的羽毛

扭头望向对方的弧度，像极了一个桃心

它们的身后是一块风景画幕布

幕布后面是端着碗碟的我

我正从客厅回到厨房

现在我一边洗碗刷碟

一边回味刚刚那对好看的爱情

在这个加了糖的早晨